对此赵媞只有一个评价:稗耳贩目。
别说影子,陈姜都不知什么意思,也拉不下脸去问,默默猜测应该就是肤浅的高级说法。虽然赵媞又傲又废没什么用,但作为大周第一美人和大楚第一美鬼,她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
影子在赵媞那里找不到存在感,就总是问陈姜,杜春儿啥时候死,李二妮啥时候死,稻谷苗啥时候死,只有都变成了鬼才能看见她拥有的这一切,才能让她们眼红自己。她还想着让陈姜给她烧大马车,烧绫罗绸缎,等陆员外家小姐死了,也好去她面前显摆显摆。
陈姜想起已经很久没关注绿鬼们的心愿问题了,当初她是抱着试验心态用首饰衣衫来诱惑影子,猜测穷苦的她会不会执念在一只镯一支钗一件好看的衣裳上?七七八八也烧了不少,影子这鬼当得越来越结实,根本没有要投胎的兆相。
她打算问师焱,可师焱却在当日她上山砍竹时先同她开了口:“杜春儿,寿六十五;李二妮,寿四十七;陈稻......”
“停停停。”陈姜惊慌地打断他,“师兄你干什么?不要给我报活人寿数啊,我不想知道。”
“陈姜欲知。”
她呆了呆,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竟然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是啊,影子也叫陈姜,他这样称呼没错,可听着就觉得不自在:“小鬼想知道你去告诉她好了,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她,就是你。”
这是师焱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上回陈姜想问,他不理人,今天要公布答案了?
“为什么?为什么小鬼就是我?一个灵魂可以分裂成两半,投于不同人身的吗?”
师焱摇摇头:“一魂,三魄。你为魂,她,魄其一也。”
陈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仰着头看了他好久,道:“我是魂,小鬼,是我的一魄?”
师焱点头。
“那还有两魄呢?”
“不知。转生后,或可见。”
不知的意思就是没在冥君大人治下出现,等她这一世死了,再转生或者再穿越,说不定能遇上。
陈姜无意识地揪起身边野草,一根一根薅着,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魂魄离散,各自投生,我投去了那个年代,小鬼投在这里,还有两魄不知所踪,原来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想问问师焱她是谁,那个完整的魂魄是谁,蛋,旦,淡,诞,哪一个是她的名字?
可是问不出口。是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已经过了轮回,她早就成为了一个新的独立的人,小鬼也是独立的,现在纠结魂魄完整与否根本没有意义。一个前生的人?呸!不认识!
她幽幽看了师焱一眼:“师兄来找我,是想集齐三魄,与我这个灵魂合而为一吗?”
师焱许是听出了她口气里暗含的不快,没有说话。
“怪不得你说要陪到我寿尽,”陈姜突然涌起一股怒气,冷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行啊,陪吧,等我死了再说。但是恐怕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该知道我是个异世魂,既然能被小鬼引来附身,说不定也能被不知何朝何代的另两魄引去,且有得日子活呢,你慢慢找,慢慢等吧!”
陈姜赌气似地说完一番话,站起来就要下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走了几步想起绿鬼的事,又没好气地回头:“小鬼和赵媞为何不能投胎?”
师焱没什么表情,依旧温和地看着她,道:“不悟之鬼,需破执念。”
果然如此,陈姜心头堵得更狠了:“那怎么破执念?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他们,满世界的执念鬼子都来找我我怎么办!地府针对这样的事情都不拿个解决办法吗?”
“以前,便是如此。”师焱嘴角扬了扬。
什么以前?多久以前?谁便是如此?他在看她,可她却觉得他的眼神极其深远,仿佛正透过她看向某个不明之人,不明之地,目光里满是怀念。
陈姜捂着胸口下山去了,一句话也不跟师焱说。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就是气。看到影子也气,看到师焱更气,险些气出心梗来。
一连气了好几天,直到新房子开始动土挖基了,她才觉得心里的疙瘩舒缓了一点。凡人的一辈子对师焱来说只是一瞬,对她来说却是长长一生,她要好好的活,活到一百岁,一定把小鬼的执念破了,送她去遥远的年代投胎,让他找不到。然后永远并且坚决地抵制魂魄合体,急死他!
村长替她家介绍了邻村一个老工匠,带着一拨小工匠专门给人建房子,手艺好,出活快,建出来的房子从三十年龄到最近的都有。村长说他家的房子也是找这些人建的,陈姜一听就同意了。
跟老工匠在宅基地上划清布局,讲明要求,谈好包工包料的价格,陈姜便没再管,只有廖氏天天负责管饭监工。她对此事十分重视,女红也丢开不做了,全心扑在新房上,稍有些拿不准的地方都要来回跑几趟询问陈姜。
村民们很快知道了她家盖新房的事,有陈姜炫富在前,倒也没觉得突然,关注点全都放在如何在短时间内挣下一大笔银子的方法上。
廖氏说钱是陈姜画花样子做纸扎赚来的,又有人问纸扎是啥,弄清之后,村人再提起陈家二房,便都说:赚晦气钱的。
真金白银入了袋,管它晦气不晦气呢,大家嘴上酸溜溜说得不好听,私下里却常有人往她家来串门儿,没话找话也要硬凑在陈姜身边观摩她劈竹篾子劈一下午。
起房子的过程中,万氏出来作妖了不止一回。有时哭有时闹,有时纯找茬骂廖氏,看着地基平了,围墙起了,青砖运来了,她眼红得夜不能寐,到处在村里说廖氏娘俩的坏话,还找过村长让他收回宅地。可是这无理的要求,收过陈姜红包的村长是不会答应的。
无论万氏怎么找茬,受过陈姜训练的廖氏只苦兮兮地说一句话:“咱分家了,娘。”
万氏说合家,廖氏就说:“姜儿不愿意啊。”
万氏说丫头子算个屁,廖氏就说:“地契落了姜儿名,要合家她就要立独户了。”
万氏的闹腾贯穿起房始终。正房上梁那一天,工匠已经给梁木系好了大红布,吉时一到就要安放。可她又不管不顾地跑到工地上来哭老二,说她儿子一天福没享到,妻儿还不孝顺老人。坐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乔氏对闹二房这个事跟她婆婆一样热衷,在旁帮腔帮得不亦乐乎。秦氏倒再次没有出声。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自己求过陈姜,而百顺回来后也说陈姜去卫所看过他,要说儿子能顺利回家陈姜没出力,未免有些太丧良心。
村里关注陈家分家合家纠纷的人不少,这些天看热闹看成了日常,到时辰就端着碗来新院外听万氏唱大戏,都想看看陈姜家的这个梁能不能顺利安上。
离吉时还差半刻的时候,陈姜和特意请假回家的陈百安两人抬个大筐来了新院子,先有礼地问候了坐在地上的万氏,而后说几句吉祥话,兄妹俩抓着早早换好的半筐铜板开始撒钱。
村民们沸腾了,这场面还是很多年前村长儿子考中秀才的时候见过一次,哪里想到今日来看个热闹还有便宜占呢,于是蜂拥而上抢铜板,把万氏的哭嚎淹没在一片欢呼声中。
随后陈姜又单拿了一两银送给万氏,当着大家的面道:“奶奶,今年过半我们分的家,按说孝敬钱应该到明年年中再给,但自从分家后,我的生意越做越好,家里也起了新房,这钱就趁着吉日吉时提前孝敬您了。我爹虽然不在了,我们当孙辈的也会替他尽到心的,明年按时给,您放心。”
抢到钱的村民对陈姜满口称赞,纷纷夸她孝顺,哪怕是前几天还附和万氏骂过廖氏母子的人也改了口,还劝她别闹了,跟孙女搞好关系,以后还会少得了孝敬吗?
就在一片乱哄哄中,主屋的大梁顺利安上,鞭炮声响起,更没人注意万氏难看至极的脸色。
她接过一两银子又扔在地上,狠狠唾了一口走人,乔氏赶紧伸手捡了。
后头仍是隔三差五地闹一场,还跑去镇上书院找了陈百安一回。陈百安得了陈姜事先警告,一见万氏来就把他四叔给推出去应付,老四说话管用,万氏再气还是要给儿子面子的。
一晃进了十二月,新房建设接近尾声,周掌柜那边代卖生意也做得不错。除了店里卖的,还替陈姜接了几个定做,都是尚在人世的老人选棺木时顺便被推销到的。陈姜专门上门与老人倾谈,根据不同情况不同心愿给出方案,得了客户满意,陆陆续续一直有小额银子进账。
她连着三月看到喜欢的尺头就买,如今给娘和哥哥秋衣冬衣都做了好几套,陈碧云借住于此也跟着沾光,不但吃得比老宅好,新衣服也没少了她的。廖氏从不跟她吵嘴,陈姜又忙得没空搭理她,在二房住得久了,陈碧云脾气都顺了许多。有时想着好日子临近还犯起愁来,也不知到了张家,还能不能过得这般舒心。
十二月中的一天,久未见面的张姑母来村,没去老宅,而是直接来了陈姜家。吓得陈碧云到处躲,生怕对方问起她为何不在老宅待嫁。
哪知张姑母并非为侄媳妇而来,见了陈姜便道:“小陈姑娘,府城有个我家相公熟识的人,想请你去他家瞧一瞧。”
陈姜先瞥了一眼师焱,问道:“是想安家宅吗?”
张姑母见她爽快说出,一点也不避讳家人的样子,拍了拍手放低声音:“可不就是,愁得不行,要不我也不会特意来找你。”
陈姜又看看廖氏,笑道:“行啊,娘跟我一起去,到府城做完生意正好再办些年货。”
第62章 凡间言辞精练
张姑母两口子有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宅子,可为了独苗侄儿,全家都搬回娘家居住。为娘家铺子劳心劳力,挣钱都给侄儿存着了,一点私心没有。亏得她相公良善,不然张姑母这种媳妇也是不招婆家喜欢的。
张姑母也知亏欠相公,所以当他从府城送货回来一说起这件事,立刻自告奋勇来找陈姜了。
那位事主,就是她婆家水粉作坊的大主户,在府城开了好几家铺子。其中两家胭脂铺都从张姑母婆家进货,一年总能赚他三五百两银子。
听完张姑母的叙述,陈姜略皱眉头:“是事主家的掌柜跟姑爹爹唠了这事儿,事主本人并没有要请天师啊?”
陈姜一喊姑爹,张姑母也改了口:“要请的,要请的。你姑爹当时就想起你来了,跟掌柜的一说,马上去回了林娘子,林娘子答应请你去看看。”
怎么觉着有点毛遂自荐的意思呢,天师必须得有架子,勉为其难让去看看就颠颠跑去了还行?
张姑母又道:“上回你走后我就猜到你有这个本事了,不知你心意不敢到处张扬。这回是因为掌柜跟我家老曹多年交好,他是那林娘子的舅舅,为外甥女忧心不已,才到处帮她请天师的。你就去瞅一眼,若不行也不碍的,来回车马钱我给你出。”
看来张姑母是为了拢住客户讨好婆家才替她揽这桩生意。不过她也挺想去府城,本打算慢慢攒多些钱,再慢慢拓展主业,可现在主业还在镇上打转,荷包却是满得够她全国跑一圈了。再说,府城那么大呢,也不定就这一家不安宁。事主要是爱搭不理,她就找找别的业务,再不济,权当去大城市旅游办年货了。
留张姑母吃饭留不住,说完事就走,她走了陈碧云才敢出来,连连问陈姜两人压着嗓子都说了些什么。
陈姜对着一屋子人和鬼张开双臂:“到府城转转,买东西,吃喝玩,都去!”
影子立时欢呼起来:“喔,要去府城啦!谷儿都去过两次了,我一次都没去过呢!”
赵媞:“萧然陋城,何趣之有?”
师焱点点头。陈姜在心中翻白眼,好好念着你的蛋魂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工具鬼!
陈碧云眼里的“都去”只有她和廖氏两个人,怀疑道:“也带我去?吃住都包着?”
陈姜酸她:“小姑说得好像这几个月你在我家吃住给钱了似的。”
陈碧云哼了声:“那不一样,我在家住着能吃你几个钱?县城里的客栈住一晚都要二百文,府城的不是更贵?我咋知道你舍不舍得!”
“舍得,”陈姜笑嘻嘻,“翻过年你要嫁了,以后也轮不到我这个当侄女的带你出去玩,就这一回,算我孝敬长辈了。将来上张家走亲戚,小姑可不要不舍得留我吃顿饭啊!”
陈碧云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背过身吸了吸鼻子:“臭丫头!”
只有廖氏没发表意见,她默默摆饭,吃饭,收拾碗筷,进了灶房洗刷好久没出来。陈姜跟陈碧云随意聊了几句,见快到歇觉的时辰了,廖氏仍不进屋,便去找她。
“娘,干啥呢?”
廖氏蹲在灶窝口埋着头,听见陈姜声音忙抹了抹脸:“没啥,把柴灰扒扒,就去睡了。”
陈姜也在她身边蹲下,歪头看着她:“咋还哭了呢?啥事不高兴?”
“没有没有。”
“是去府城的事吧?”
“别瞎说。”廖氏仍摇头。
陈姜笑道:“去府城玩玩又不是要干啥,你难过个什么劲啊?”
廖氏不作声。
陈姜又道:“这几个月从你手里过的银子也有一百多两,你要是拿着就跑,我不会去追的。你咋不跑呢?是舍不下家里现在越过越好的日子,还是舍不下我跟哥?”
廖氏猛转头瞪了她一眼:“你胡扯啥呢,你把我当啥人了?”
“有外心的人。”
一句话把廖氏噎住了,她脸涨得通红,嘴唇紧紧抿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陈姜拍了拍她肩背:“没事,有再嫁的心没啥丢人的,爹死了,没人有权要求你一辈子为他守寡。你才三十多岁,完全可以再嫁,而且我会支持你,哥说了不算,我当家。你要是能嫁,我会给你陪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门,谁都不能说三道四。”
廖氏微微吐出一口气来,泪珠子扑簌簌掉下。
“你要听清楚,是再嫁,不是受骗,”陈姜话锋一转口气严肃起来,“我虽然一直收着你的玉佩,可我对那位赵大老爷很是怀疑。如果他心里有你,爹死了以后,他也该出现了。一年多了,人呢?”
廖氏听着闺女提此事,先是心里一抽,后又觉得她早知道了,自己再躲闪也是笑话,便嗫嚅:“他...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