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前一秒还在嘴硬自己没死,后一秒就认了。陈姜平静地放下手臂,又开始添柴烧火,暗自得意洋洋,想不起来就给我使劲想。果然这漏洞百出的鬼话骗骗小鬼头是有用的,它脑子没那么多弯嘛。
  陈百安把水缸提满的时候,陈姜的饭也做好了。
  一闻,焦糊,一尝,夹生。陈姜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厚着脸皮把饭端上桌,配菜还是昨天中午齁咸的腌黄瓜。陈姜摆了筷子,见廖氏还僵直地站着,便道:“吃吧吃吧,有啥事也等吃完饭再说,我都饿死了。”
  陈百安闻言,脸色好看了一点,把碗往廖氏跟前推:“娘,吃饭吧。”
  廖氏坐下了,却不动筷子,陈姜自顾自地夹了黄瓜就大口扒饭往嘴里填。
  陈百安吃了一口,鼓着腮帮子顿住了:“姜儿,这饭……”
  “怎么啦?”陈姜白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嫌难吃你去做啊。”
  “没有没有,挺好的。”陈百安尴尬地笑了笑,硬是咽下了那口饭。小妹也不会做饭,肯做就已经很好了,转而又看廖氏,“娘,你尝尝,姜儿会做饭了呢。”
  廖氏颤抖着拿起筷子,挑进碗里,一串泪珠就滴了进去。
  陈百安心酸:“娘……”
  “咸泪珠子配饭正好,不用吃菜了,嘿嘿。”陈姜丝毫没有安慰的意思,变本加厉地冷嘲热讽。
  廖氏羞怒难当,啪嗒跌了筷子,站起来向里屋奔去。
  陈姜道:“哎哎,别跑进去哭啊,我晌午可是要睡觉的,我头还疼呢!”
  廖氏终于爆发,尖叫起来:“我死!我去死还不行吗?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要卖你,你尽管怪我好了,你去告诉你奶奶,告诉村长,告诉所有人,就是我这亲娘要卖亲闺女!我赔命给你,我去跳崖台子,我死了你就解气了!”
  说罢就往门外冲去。
  陈百安慌忙扑过去拉住廖氏:“不要啊娘,不要啊!”又回头怒斥陈姜,“你咋没个够,逼死亲娘你能得啥好?”
  陈姜不说话,继续大口吃着夹生饭,她是真饿了。
  廖氏被她几番打击挖苦,头脑发热,人也晕了,急愤之下真的想死。陈百安死死抓住不放,两人互相拉扯,哭天抢地,在门口闹得不可开交。幸亏这是村尾偏僻处,若叫村人瞧见,少不得又给人添一个下饭笑话。
  待陈姜一碗饭下肚,搁下筷子时,廖氏已被拽倒,趴在地上哭得发乱鬓散,衣裳都走了形状。
  陈姜上前扶她,反被陈百安拍了手:“你还想干啥?还想逼死她?”
  “你打我?”陈姜凶恶地睁大眼睛,转瞬又恢复面无表情,“算了,不跟你计较。我帮你一起搀她起来,躺在这多难看?逼什么死,如果听两句难听的就寻死,那你,我,她,在老宅听了那么多年难听话,怎么没死?”
  陈百安沉默,但还是将廖氏的褂襟交到了陈姜手中。两人一起用力,把哭得不能自已,身子瘫软的廖氏硬拖起来架到凳子上坐稳。
  陈姜对陈百安道:哥,你上山挖点野菜,再去老宅借点面粉和香油,再借个蒸板子,再借个蒸笼布,再借点大蒜,有醋最好能再借点醋,我们晌午蒸野菜吃。”
  陈百安动也不动,陈姜只好又道:“你去,我跟娘好好说话,你回来的时候娘一定还在,我不骂她不打她也不撵她,我向你保证,你相信我。”
  陈百安道:“我相信你,可是你说的那些东西借不来的。”
  陈姜:“……能借啥借啥吧。”
 
 
第9章 无知者无畏
  支走了陈百安,廖氏埋头愈发哭得凶,根本不想单独面对陈姜。
  陈姜冷眼观望她,暗叹一声,一双儿女养成废物,却还是对这女人存有浓浓孺慕之情,可她呢?还有救吗?
  四处瞧瞧不见影子踪迹,大约是躲去哪儿想它的最后心愿去了。陈姜觉得它不在也好,有些不能当着孩子说的话,现在能说了。
  推了推廖氏胳膊:“别哭了,吃饭吧,我不说难听话了。”
  廖氏不理。
  “你知不知道老宅的人都看不起你闺女儿子?”陈姜放缓语气,尽量不再给她刺激。
  廖氏哭声略低了些。
  “同样是闺女,稻儿谷儿苗儿女红茶饭样样拿得出手,我呢,会耍赖,会吵架,会哭闹,会把口水吐到我不喜欢的人身上,会进别人屋里乱翻乱找,你说,将来说亲的时候,是她仨嫁得好,还是我嫁得好?”
  廖氏抽噎着,不再嚎啕。
  “同样是儿子,百年百顺两个在老宅是宝贝疙瘩,活计做得少,好东西却总有他们一份,更别说奶奶还出钱供着百年哥读书。可我哥呢,十三岁了,身子瘦弱,性子沉闷,没有读过一天书,从百年哥嘴里学句像样的话都高兴半天,会做的那点农活还是被老宅当劳力使唤练出来的。你说,他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娶了媳妇又怎么养家?”
  廖氏慢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陈姜。
  “你也许会说我俩长成这样不是你的错,爹也不过去年才死,奶奶又一直当家。可是爹卧病在床好几年,他哪有能力教导我们护着我们?奶奶孙子孙女一堆,她教得过来吗?你为人妻为人母的,就一点责任不用担吗?”
  廖氏张张嘴,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
  “你看看这个家穷成什么样,看看那袋粮食,吃完了你打算怎么办?任由儿女饿死?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对爹不咋上心,对我兄妹俩更是不管不问,还不懂事的觉着没人管当个野丫头挺好。可是如今我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我死的那天,阎王爷都让我看到了。”
  廖氏噗通从凳子上后翻过去,顾不得摔疼,两条腿一抽便往后倒蹭,之前听入心扉的羞愧和内疚都被惊惧掩盖:“啊!你……”
  陈姜望着她道:“你心里早就有别人了。”
  廖氏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想跑想逃,却动不了。她看着眼前人,只觉陌生,越看越不像,说话不像,气质不像,连长相都有些不像了。
  陈姜微微一笑:“不用怕,我就是你闺女,不是鬼也不是妖,只是去地府走了一遭,见了许多景,懂了许多事而已。你想想,若你不是我亲娘,我何必跟你费这番口舌。”
  廖氏半信半疑,呐呐口不能言,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还是说回你心里有别人的这件事……咳咳。”陈姜清嗓子,被廖氏见鬼的表情搞得谈话都不顺畅了。
  廖氏惨白着脸,心如擂鼓,还是坚强地辩解了一句,“你…你不要瞎说。”
  “我瞎没瞎说你心里有数,反正我也不是要讨你给我爹戴绿帽子这笔帐。”
  “你你,你胡扯啥,啥戴绿帽子,没有的事!”
  廖氏显然不知绿帽子何意,但至少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儿。
  “行了行了,爹都死了,要找你麻烦也是奶奶找。”陈姜又有点不耐烦了,她讨厌死鸭子嘴硬的人,苦口婆心的还不是为了那两兄妹,要照她本意,一巴掌把这女的扇出去就对了,不让她撞撞南墙,她就不知道墙有多硬。
  “我不想管你心里有谁,我只想告诉你,你做任何事都不要伤害到我和我哥的利益,利益你懂吗?就是好处,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好处就把你的亲生儿女推向火坑。你想去追求幸福,自己想办法攒钱去,你想再嫁他人,我和我哥也不会拖你后腿。我们不容易,十几年跟没爹没娘有啥区别?现在我开窍了,我要带着我哥把日子过起来,你这亲娘不为儿子打算,我这妹妹给他打算!”
  陈姜一口气说完,点点桌子道:“就这,该说的我都说了,没当着我哥就是不想伤他的心,他对你……唉,看你也不像疼儿子的人,说了白说。”
  “谁说我不疼儿子?”廖氏忽然低声说道,“我疼的,只是我想……”
  “我知道你想啥,”陈姜戏谑地看着她,“你想等你过上好日子后,就可以带着你的孩子也过好日子了,对不?”
  廖氏眼里迸出一道光,她不说话,目光却分明在反问,难道不对吗?
  陈姜啼笑皆非,到底是无知村妇,没有文化不知道害怕呀,比二八少女还天真。
  “算了跟你说不通,反正还是那句话,你要走,我送你二两盘缠,多了没有,就此断绝;你不走,就别当家了,该你护着的时候你不护,以后也不需你护,多听听儿女的话,少不了你吃穿,别忘了我可是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
  这话说的大不敬大不孝,上下颠倒伦常崩塌,可廖氏依然没有想起孝道这一茬来。也许是被连番高强度颠覆性的攻击弄昏头了,也许是多年执着的心态终于被陈姜言论炸出了一条亲情裂缝,她再次沉默了。
  陈姜到底是不是陈姜,廖氏已经不想去深究,她有太多把柄握在这个闺女手心里,如果依着陈姜从前泼辣的性子闹将出去,她会死得很难看,于是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她决定放弃思考。只是哆哆嗦嗦摸出了那块玉佩,摩挲着,眼泪又掉个不停。在这个极为艰难的时刻,仿佛只有玉佩能给予她力量。
  “要走就赶紧,不走就把银子放我枕头下吧,我干点正事去。”
  陈姜看不得一个儿子十好几,自个三十好几的中年妇女如此“情痴”模样,后槽牙都快酸倒了,赶忙撂下话出门去了。
  陈百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陈姜在院子里吭哧吭哧的跟大水缸较劲,边儿地上搁着盛满水的木桶木盆。
  “姜儿,娘呢?”
  不记得他以前这么关心廖氏啊,陈姜横他一眼,“你娘在屋里好好的,你怎么不问问你妹妹干啥呢?”
  陈百安放心了,对妹妹的信任落到实处感觉非常好,忙道:“你干啥呢?”
  “我要把缸拉到有太阳的地方,晒水,洗澡!”
  陈百安放下背篼,不解道:“烧水洗呗。”
  “用做饭的锅烧?”
  “是啊。”
  “呵呵,我还是拉缸吧。”
  大缸沉重,空的时候搬起来都费劲,满时就更难挪动。兄妹俩使出吃奶的力气,勉强将缸移出房檐阴影。热辣辣的太阳晒上一阵,晚上就能洗个温水澡了。
  搬好缸,陈姜累得呼哧带喘,拍拍手道:“借到啥了?”
  陈百安把背篼里的野菜一把一把掏出来,闷声道:“奶奶不让苗儿给我开门。”
  陈姜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意外:“你打了三叔,奶奶怨恨你呢,不借就不借,以后咱有了好东西,也不借给他们。”
  小妹说话总是放肆得很,陈百安不知怎么接,索性闭嘴,进屋去看他娘。
  野菜都是常见的品种,扫帚头,马齿苋和野韭菜。陈姜凭记忆也就认个大概,反正陈百安敢挖就肯定是能吃的,于是先择洗了几遍,根据形状把野菜分类,放在锅盖上晾晒一会儿去去水气。
  忙乎了一气,目测日头才移了一点点。起得早就这好处,时间很多,陈姜琢磨着是去睡个回笼觉还是出门溜达溜达。影子也不知飘去哪儿了,阳光烈的时候对它可没好处,思量片刻,她还是决定出去视察一下自家的田地。
  叫出陈百安,跟他说了打算,两人并肩出门。陈姜走着随意问道:“你娘吃饭了么?”
  “没吃。”
  “我就这手艺,爱吃不吃,她说啥没?”
  “说心口疼,要去睡一会。”
  陈姜玩笑道:“你娘看来还是舍不下你的啊,这么好一个儿子,过两年就能娶个媳妇来伺候她了,再过两年就抱孙子玩了,走了才是傻子。”
  陈百安脸孔微红,自动忽略她的调侃,不赞同地瞅她一眼:“那也是你娘。”
  “嗯嗯,我娘。”陈姜不在意,嘻嘻笑着四下打量。
  她家在村里已近边缘,加上背靠大苍山,房子盖得坐南朝北,晌午一过阳光就稀了,地理位置十分不佳。要进村中,还得先穿过小树林,跨过溪沟子,称不上远,但要遇事想找人帮忙也是麻烦。
  想想廖氏也是心大,孤儿寡母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万一来个心怀不轨的她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溪沟子从苍山上源流而下,流经大槐树村,冲出一道宽而浅的水道。流到村中地势低洼处,又形成了一个小水塘,村人洗衣洗菜,包括吃喝用水都在那处,过了水塘便一路流向村外不知哪里去了,因是活水,倒是干净的很。而村尾这一段水流稍急,沟里除了泥沙多是石头,容易割伤手脚,除了附近几家住户,平日并不多见来人。
  陈姜在溪沟子边停留了好久,一会儿撩撩水,一会儿掀掀石头,牙签大小的鱼儿机灵地在水下游窜,青苔浮草间还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螺蛳若隐若现。
  陈百安不明白每天都要过几次的溪沟子有什么好玩,看陈姜那饶有趣味的模样,就好像第一次见到似的。
  玩了会儿水,陈姜抬头问道:“哥,你可知道咱们国号是啥?”
  陈百安一脸懵:“啥是国号?”
  “就是皇帝给这朝起了个啥名,大汉?大唐?宋,还是明?
  “哦,大周……不对,是大楚。”这个陈百安还是知道的,有时候村老坐在村口闲聊会时不时说起。
  陈姜立刻自怜了一把,我这苦命的异世孤魂啊。霸王兄都乌江自刎了还大楚呢,显然不是一条道上的故事了。
  “皇帝是谁?”
  “不知。”
  “京城在南在北?”
  “不知。”
  “咱们凤来县的县令是谁你总该听过了吧?”
  “没听过。”陈百安觉得妹妹问得离奇,县城都没去过,县令的大名他一个乡下小子怎么会听过,那是天边的人儿。
  “最后再问你一个你一定知道,咱们这儿种啥粮食?属南还是属北?”
  “稻子蜀黍都种,也种麦子,还有豆子,啥是属南属北?”
  陈姜心说别想从这小子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他贫穷的不止家世,还有见识。想了解世界,得亲自走出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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