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
张海洋被这仿佛表情包重现的场景吓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头还有些发晕。
“喏，吃吧。”罗画月递过来一串烤熟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鱼肉。
她见张海洋面露疑惑，指指一旁简陋的野炊炉：“放心，不是用船上的器具烤的。昨天晚上十一点，我看没什么危险了，就掐着时间用掉一次技能，变出一个烧烤炉。以后我们就能吃到熟的鱼肉啦！”
张海洋虽然被晕船折磨得几欲飞升，但昨晚那么大的消耗，硬是给他整出了一丝饥饿感来。他捧着鱼肉狼吞虎咽，听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赞他是昨晚的功臣，英雄。
被人夸哪有不高兴的，他飘飘然得意起来，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咦？”他环视一圈，发现容逸独自坐在甲板角落里，一边钓鱼一边发呆：“容姐怎么了？”怎么没来夸我？
大家忽然沉默了。
容逸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把鱼竿交给老人走过来，拍拍张海洋肩膀：“海洋同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个技能控场群攻都牛批极了！谢谢你救我一命。”
她嘴上这么说，但语气却有些低沉。
张海洋顾不上得意了，打量了她半天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容姐，你男朋友呢？”
ICE赶忙用胳膊肘捣他一下。
容逸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你给看一下，这——”
布包里，趴着一团小小的橘红色生物，触手无力地耷拉着。
张海洋看着她努力隐藏起焦虑的面庞，翻看小章鱼的动作愈发轻柔。
他没有和容逸说，从生物学上来说，这只小章鱼，已经死了。
但这里是游戏副本，NPC可以重生，她的男朋友应该也会重生的。
所以他安慰道：“你等一等，他会醒的。”
“真的吗？”容逸不知道该怎么看一只章鱼有没有呼吸，但既然张海洋说了会醒，她就又打起了精神，露出笑容来：“太好了。”
“对了。”容逸拉开一旁阴影中的破布：“她接触到阳光就死了。这样会影响研究吗？”
破布下，昨晚被活捉的人鱼已经肤色灰暗，身体隐隐有腐烂的迹象。
张海洋捞起放在她身旁的白色粘稠网状物：“这是什么？”
容逸解释了一番：“……所以我猜这是她的消化器官，可能是胃之类的。”
张海洋向老人借了杀鱼的锋利金属片，给人鱼开膛破肚，做了个尸检。
“咦？”他奇怪地说：“我还以为人鱼的结构会更像人。”
容逸问：“她不像人吗？”
“与其说是人……”张海洋在人鱼的腔体内摸索查看了一阵，愈发肯定：“不如说更像是，海星。”
“海星？”
“对。”张海洋说了一堆什么“腕中空”“管足”“内骨骼是石灰板”“胃可上翻”之类的术语，得出结论：
“这就是一条，人鱼形状的海星。”
罗画月恍然大悟：“怪不得容姐发动技能她根本没反应呢，海星哪有什么家长的概念？”
“如果是海星的话……”张海洋忽然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鱼长得都一样了。”
“这和海星有什么关系？”雷蒙德不解：“不是游戏副本盗用了原来那条人鱼的外貌数据复制的吗？”
张海洋茫然地望向他：“如果是那样，倒也还好。”
“但是海星有一样特殊的技能：断肢再生。”
“有的品种生命力强悍，不仅可以断肢再生，甚至断掉的那一肢，都可以再生出一只全新的海星。”
“再生出的海星，基因上与原海星完全相同。就像是——”
容逸明白了，喃喃道：“……克隆。”
第55章 这个船长不会开船 挂个职务而已，你们……
老人稳稳把着鱼竿, 闻言呵呵一笑：“那不是挺好。他那相好的被螺旋桨打成个千八百块儿，他就有了千八百个相好的。”
罗画月困惑地摇头：“可是，船长说, 他的爱人会说话，有感情, 有同情心, 并不会主动伤害玩家。但是现在这些人鱼, 全都不符合这些特征！”
“是克隆出来的人鱼退化了？”
老人满不在乎道：“你们这些毛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他说帮他找到爱人就帮我们，好了现在找到了, 告诉他不就行了？”
“至于他接不接受这样的‘爱人’，那是人自己的事情。皇帝不急太监急的……”
“要我说，你们对那骗子也太上心了点！犯不着。”
雷蒙德皱眉：“他怎么就是骗子了？”
老人切一声：“说了会帮我们，昨天你们都那样生死关头了，他又来帮忙吗？说一套做一套，骗子。”
雷蒙德替船长反驳：“他是副本BOSS，不帮着人鱼来杀我们就已经是帮助了！”
众人的争论渐渐偏离主题，容逸决定还是先将船长叫来。
张海洋随口道：“怎么喊他来，你这样能一个人找到驾驶舱吗？”
ICE忙用胳膊肘顶了顶他, 瞪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章鱼被容逸安稳地包裹在布包里，放在了他们的安全屋。因为有张海洋这个“专家”保证, 容逸坚信着他一定会醒来，所以并没有如ICE想的那样低落。
她唤出悬浮屏：“这个不用担心。我昨天和船长加了好友。”
不一会儿, 船长应她的召唤来到甲板上, 但还处于副本剧情中，来来回回只有那几句：“尊敬的乘客，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您看起来脸色很差, 我建议您先去餐厅饱餐一顿。”
“我们的赌场一向财气很旺，您不去体验一下吗？”
容逸发动了【见家长】，船长脸上程式化的笑容微微一僵，淡去。
“大嫂。”他语气中带着尽力压抑的激动：“您说找到她了……真的吗？”
容逸却说：“你之前答应我的，还作数吗？”
“当然！”船长按捺不住，有些焦急地说：“只要你们帮我找到她，我一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她在哪儿？”
容逸将他引到那具人鱼尸体旁：
“下面你要听到的话，是我们的海洋生物专家分析出的结果。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目前逻辑最通顺的解释了。”
虽然一直都认为现在的人鱼和为他而死的那条人鱼并无瓜葛，但在看到那腐烂过半，还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时，船长还是下意识地白了脸色。
那毕竟是一张，顶着“她”的脸的尸体。
容逸语气严肃：“首先，你想想，这些人鱼，是不是在你爱人死后出现的？”
船长茫然地点点头。
只听她叹了口气：“那就是了。张专家，来吧。”
听完“海洋生物专家”对人鱼物种判断、捕食特性、身体再生的讲解后，船长有些发蒙：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她？”他看向茫茫大海：“她们——都是她？！”
张海洋咳嗽一声，尽量装的专业而成熟：“生物学意义上，是这样的。”
船长摇摇头：“……不，我不接受。”
他抱住脑袋，痛苦地蹲下身：“我的美人鱼……她善良，纯洁，爱笑，从来不主动伤害玩家——她怎么会变成这种怪物！”
容逸蹲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背：“其实，我有一个猜想。”
“你从人类变成恶灵，是一瞬间就变化完成的，还是逐渐变成的？变成恶灵后，你还会有人类的记忆和思维吗？”
船长抬起头，回忆起来：“……不是一瞬间……大概经历了半个多月的转换期，才能让我在白天的人类形态和夜晚的恶灵间进行顺利切换。”
“我变成恶灵时……的确思维会有些混乱，但那么长做人的记忆在脑子里，它们使我不至于过分迷失。”
容逸说：“我想，你的美人鱼应该也是一样的。”
船长一愣：“什么意思？”
“副本要改变，必然不可能只改变你一个npc。美人鱼的身体应该也发生了变化。”
“和你一样，她从美人鱼变成类似海星的怪，不是一瞬间就完成的，而是拥有一个漫长的转变过程。”容逸轻轻捻起人鱼已经化的差不多的白色消化网：
“她在转变到最后关头时，救了你死去。海星的特性使得她身体的每一个碎片重生，变成了一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鱼’。”
“但是，□□可以再生，有一样东西却不可以。”
“那就是记忆。”
船长迷茫地重复那两个字：“……记忆？”
“打个比方，就好像，你的美人鱼是个u盘。”可能是之前总想着自己和u盘交换戒指的场景，容逸第一反应就是拿这个举例子：
“你把两人日常的欢乐、情感、经历全都存储在了u盘里。但是有一天，你不小心把u盘弄丢了。
“你去市场上寻找，发现有许多和她型号相同的u盘，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
“但你就是知道，她们都不是她。”
“因为你很清楚，自己与其说是在找u盘，不如说是在找u盘中那些丢失的数据。”
“是什么使得你的u盘如此独一无二？不是外表，不是型号，而是其中，你日积月累的数据啊。”
她看着地上的人鱼尸体：“所以这些，她们既是你的人鱼，毕竟她们拥有完全相同的基因；又不是你的人鱼，因为她们脑中空空，没有你们过往的任何记忆。”
船长沉默着，随后把海员帽摘下攥在手里，低着头，声音暗哑：“……大嫂，你说的对。”
“我再也找不回她了是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她’了。”容逸说：“是□□，还是精神。”
他沉默。一时间只听见甲板，玩家们玩乐欢腾的喧嚣。
张海洋见气氛沉重，cha-了一嘴：“我说，无论这个u盘是不是有你数据的那个，但你要找的‘人鱼’，我们给找到了是不是？那你是不是也得履行约定，帮助我们返航？”
船长还沉浸在可能永失爱人的痛苦中，闻言抬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们返航？”
容逸皱眉：“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只要帮你找到人鱼，就帮我们——”
船长打断她的话：“大嫂，我答应你们的，是‘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张海洋一拍手：“这不就得了。你是个船长，难道还不能帮我们返航了？”
船长摇摇头：“不好意思，我职务是船长，不代表我会驾驶这艘邮轮啊。”
容逸艰难地看着他：“你……你一个船长……不会开船？”
船长咳嗽一声：“从前的副本里，我的任务是规劝玩家不要被人鱼引诱；现在的副本，我的任务是阻止玩家清醒过来返航。这都不需要‘开船’这项技能。”
“所以我就是挂个职务而已。听说，这在你们人类社会还是挺常见的。”
容逸：……作为一个npc，你懂的还挺多。
“砰！”一声巨响，把他们的目光吸引到了雷蒙德身上。
他一拳打在船舷壁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在痛苦什么呀？你的爱人不是已经复活了吗？只不过因为她复活后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美好，你就要当她已经死掉吗？”
船长也生气起来：“什么叫当做她死掉？她明明就已经为了救我死掉了！她是那样美好，这些恶心的怪物就是对她的亵渎！”
“如果这也能叫复活，那还不如干脆死掉比较好！”
“那样至少，她还能美好地活在我的心里……”
雷蒙德怒道：“懦夫！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曾经的记忆？不就是记忆吗？再创造不就好了？”
船长坚定地摇头：“你这是拿别的人鱼当她的替身！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我爱她，因为我尊重她！”
“好啊！”雷蒙德吼道：“那我们就帮你把所有的人鱼全部都杀掉，让第一条人鱼完美无瑕地活在你的记忆里好不好啊？！”
“哈！异想天开！”船长吼回去：“你没听专家说吗？只要有一点身体碎片，她都可以复生！你们根本杀不干净！”
雷蒙德指着加班上已经腐烂的人鱼：“她们怕阳光，只要把她们的尸体全放在甲板上晒咸鱼，我就不信她们还能重生！”
其他人看看船长，又看看雷蒙德，已经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在为什么而争吵，船长的“贪心不足”？还是雷蒙德的“异想天开”？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清楚，雷蒙德为什么会对船长发那么大脾气。
容逸隐约觉得，雷蒙德就好像是自己不会打篮球的小男孩，看到别的男孩子拥有很高的篮球天赋，却凭白浪费毫不珍惜，又是嫉妒又是愤恨，总要找点茬跟人干一架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