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套了一双半新不旧的帆布鞋。
那双明净漆黑的杏眸飞快与他对了一眼,似有些诧异。
随后女孩欠身,拿起了沙发上的白色细肩带单肩包,拘谨地斜挂在身上。
江晏不留痕迹地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
薄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神色温柔:“又见面了。”
“江先生好。”温暖硬着头皮跟他打了招呼。
话落,江晏身旁的江凡眯起了兄弟同款的瑞凤眼,神色狐疑:“什么情况?你们认识?”
“莫非这位温小姐是二叔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之一?”这话江凡说得小声。
但大堂里安静,温暖虽然离他们稍有一段距离,但胜在耳力不错。
她脸上一片润红,倒不是害羞。
就是着急,想解释,但一时半会儿又组织不好语言。
好在江晏替她说了:“尚悦宠物诊所的大夫,刀妹那份检查报告单就是她写的。”
“你下次带刀妹去孕检,还得麻烦人家。”
“好好说话。”
江凡了然,但这不妨碍他社交nb症发作。
扬起唇角,径直朝温暖而去。
近了,还不忘绅士的伸出手:“你好温小姐,我是江凡,江晏的亲弟弟。”
“你来找我看病的?”江凡打量她,只看出她性子比较内敛。
表面上和寻常人没什么不一样,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温暖却是紧张到抿紧了唇瓣,额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几秒后,她才象征性的握了一下男人的指尖,然后飞快地背到身后,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她轻蹙的柳眉隐约可见嫌恶。
江凡观摩完她的面部神情,悻悻地抽回了手,收起了他那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做派。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他话落,回眸冲不远处的江晏摆摆手:“哥,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江晏点头,视线越过男人的肩,依稀看见温暖低埋着头。
没想到她会来看心理医生。
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心理疾病?
第4章 是安慰吗?
温暖随江凡单独上楼时,与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一路上环顾四周,像一只时刻戒备的刺猬。
这让江凡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也隐约意识到温暖的确是一个病人。
“温小姐觉得我大哥那个人怎么样?”江凡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给温暖让道,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神色沉稳,打破了温暖对他不靠谱的第一印象。
虽然不知道江凡问她这个是何意,温暖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如实回答:“挺好的。”
人很随和,恰到好处的绅士礼貌,相处起来很舒服。
很容易让人放松戒备的那种人?
具体的温暖也说不好,她也不懂江凡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可接下来江凡的话却让温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江凡去了办公桌那边,嘴角挂着略随意的笑。
声音温和磁性:“其实我大哥也是我这里的病人。”
“他今天过来,就是来治病的。”
男人示意温暖落座,没想女孩很耿直地问了一句:“你之前不是说他过来躲相亲?”
江凡:“……”
“顺便过来治病,顺便。”
温暖了然地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只听江凡接着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感到拘谨和紧张。”
“想要治好病,最好不要对你的主治医师有所隐瞒,OK?”
“我明白的。”温暖不自觉垂下头。
紧张感复又聚拢,凝聚在她身上。
江凡开始跟她聊家常,天南地北,什么都聊。
但温暖最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兽医和宠物相关的,江凡便投其所好,诱导她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彼此之间的氛围也变得松快了许多。
-
两个小时后,温暖离开了JF心理咨询事务所。
她从店里出来时,脸上犹如云开见日,看上去心情很轻松,没有来时那么沉重。
这一点,负责接待她的前台小美感受最直观。
就好像蒙尘的珍珠,被人吹开了一角的灰,多少看见点珍珠该有的光泽。
温暖也说不清缘由,她只是觉得和江凡聊天更畅快。
好想他就是童话故事里树洞爷爷,能为她保守秘密的同时,也会无条件接受她倒出的苦水。
治疗插入在闲聊之间。
温暖填了卡也答了题,期间江凡一直有跟她聊天。
他的声音磁性好听,似有一种令人宽心的魔力。
江凡说这次事件错不在她。
是陆修明过于心急了,并且单就用强这一点来看,他多少有点配不上温暖的喜欢。
为此温暖与他起了争执。
似是从陆修明出现在她黑暗的世界里开始,她便将他奉若神明,不容旁人轻看诋毁。
江凡安抚她后,慢慢了解了温暖的想法。
在她离开事务所之前,男人从办公桌上的糖果盒里抓了一把酸酸甜甜的糖果给她。
“温暖,光和你的光是有区别的。”
“你看见的那缕光,他不一定是属于你的光。”
他说的话温暖听不明白。
如果陆修明还不是她的光,那她会努力,让他变成属于她的光。
许是受了激励,下午回诊所上班时温暖很有干劲。
她今天上早班,下午六点左右便下班了。
去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菜,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好弥补陆修明。
可惜夜幕落下时,S市又下起了一场绵密寒凉的秋雨。
陆修明惯例给温暖发了微信,说他晚上要陪客户吃饭。
还说今晚的客户很重要,要是搞定了他准备休假几天带温暖出去旅游散心。
男人信心十足,微信上给温暖发了好几处旅游景点的相关介绍。
让她先选着。
好像今晚这单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提成和奖金都已经稳操胜券。
温暖应了一声好,倒也没有真的去挑选。
她将一桌菜肴收捡进冰箱里,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绵延不绝的雨幕看了一会儿。
思索再三,温暖换了衣服带上雨伞出门。
刚才陆修明在微信上有把他们吃饭的酒店位置发给她。
温暖打车过去,心血来潮般想给陆修明一个惊喜,接他回家。
只是打车时耽误了不少时间,雨天空车难等。
尤其他们住的小区地理位置不算优越,没有在主干道附近。
等温暖打车赶到水晶酒店时,陆修明他们的饭局已经结束了。
和□□的合作本来稳操胜券。
但饭局尾声,他们集-团-董-事-长刚巧也在水晶酒店和朋友吃饭。
包厢恰巧紧挨着,离开时两拨人遇上了。
陆修明他们公司的单子到那个叫江晏的男人手里过了一眼。
对方一句“这个项目我要亲自负责,具体合作下次有机会再详谈”,陆修明当场笑容僵在了脸上。
隐约有种煮熟的鸭子飞了的错觉。
偏偏这个项目之前的负责人在旁边跟个鹌鹑似的呆着,屁都不敢放一个。
陆修明气个半死。
后来江晏乘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陆修明还得殷勤赔笑把之前的项目负责人送到楼下。
与对方在酒店门口一阵寒暄,最后点头哈腰送对方上车,目送人家离开。
至此,他心里的火已经烧到极致了。
所以在转身看见雨幕中撑着伞的温暖时,男人所有的怒火好像找了一个发泄口。
温暖她全都看见了吧……
看见他在别人面前低声下气,点头哈腰赔笑脸。
看见他如何低入尘埃,如何的卑贱。
陆修明脸上凝着一层比夜雨还要冷寒的冰霜。
看向温暖的眼神犹如冷箭,隐隐压抑着怒火。
偏偏温暖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她撑着伞从雨中走来。
扯着唇角,面上化开春暖花开的笑,似是想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女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关心备至:“雨太大了,我猜想你肯定没有带伞,就过来接你了。”
温暖走到他身边后什么也没问,只像往常一样笑着跟他讲话。
陆修明有些反常,并没有回应她。
温暖也不气馁,将伞举高,主动挽住男人的胳膊亲近他:“修明,我们回家吧。”
“回家后我给你放一缸热水澡,你泡一泡去去寒。”
“饿的话我给你热菜,今天我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
“做了菠萝虾球和红烧狮子头,还有糖醋鱼和麻辣香鸡,我还给你准备了下酒菜,你回去……”
“够了!”
“你有完没完啊!”男人忽然站住脚,用力甩开了温暖的手,害她往后踉跄两步,差点没站稳。
温暖杏眼圆睁,被吓得愣怔了两秒。
回神后她第一反应是举高雨伞,上前撑在陆修明头顶。
她不知道陆修明为什么忽然发火。
但她记得他们刚交往时,她的情绪也很不好,也曾对陆修明大吵大闹过。
那时候,少年只是委屈巴巴地拽住她衣服的一角,无条件向她道歉,然后耐着性子哄她,笑得比阳光还温暖。
所以温暖也探手拽了他一片衣角。
杏眸润着柔光,轻提着两边嘴角,盼望着自己能笑得温暖一些:“你生气可以,别推开我。”
“不然谁给你撑伞啊,笨蛋。”
陆修明的思绪险些迷失在她春光暖软的笑容里。
有那么一瞬,他有种满身污垢被人一眼洞穿的羞耻感。
于是羞愤交加下,男人狠狠推了温暖一把。
她手里的雨伞脱手掉落,踉跄摔坐在雨地里。
面上的笑容被冰凉的夜雨冻住了似的,不知所以地望着陆修明。
只听他疯魔似的冲自己喊:“你笑什么?觉得我很可笑是吗?”
“看见我对别人低声下气你心里很开心是不是?”
“温暖,你这人怎么这么阴暗这么恶心?”
陆修明一通怒吼,转身狠狠踢了一脚落在他身后的雨伞,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走出大概三米开外,男人站住脚。
忽然又回心转意了似的,转身长腿阔步冲跌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的温暖走去。
他跪在了她身边,一边道歉一边拥她入怀。
声音里带着浓烈的哭腔,脸上雨水与泪水混杂,分不清楚。
“对不起暖暖,我错了……我不该凶你的。”
“对不起……”
“我只是太难过了,说好了签了这单带你去旅游的……”
“我太想带你出去旅游散心了,我太想签成这一单了。”
“真的对不起,你能不能忘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们回家,好吗?”
温暖浑身都湿透了。
夜雨寒凉,从头浇到脚,雨水洗涤着她的身心。
即便身心皆冷,她还是在陆修明哭着道歉时,抬手回抱住了他。
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安慰他,思绪却很混杂,根本无法组织合适的语言。
他们就相拥于长街旁花坛边。
一个侧坐着,一个跪在积水里;一个在哭着道歉,一个在笑着说没事。
画面过于惹眼,多少有点言情剧的既视感。
所以当黑色宾利车从街边开过时,后座的江晏让助理停了车。
他降下了车窗,隔着薄薄雨幕,依稀分辨出了温暖的身影。
她坐在雨里,抱着一个男人,轻抚他的后背。
嘴里说着什么,隔着雨幕江晏听不清。
但他浓而有型的剑眉微不可察地蹙起,想起了白日里在江凡的事务所里遇上她的场景。
“雨这么大,也不怕生病。”男人低声喃喃了一句。
驾驶座的助理陈宪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赶忙回头看向男人:“江董,您刚才说话了吗?”
江晏敛了神思,视线还落在窗外。
恰在此时,温暖和陆修明互相搀扶着站起了身。
男人转身面向长街那边,容貌清晰落入了宾利车内江晏的眼帘。
他稍一回忆,便想起了陆修明。
倒是没想到他和温暖认识。
而且看他们在雨夜里相拥,关系似乎非同一般。
也不知怎么,他随手捡了刚才过目了一遍的项目合同,问陈宪要了笔,刷刷签了字。
连合同带笔又扔给了陈宪,“把这个给外面那个男人。”
手忙脚乱接住合同和笔的陈宪:“……”
“董事长,您不是说这个项目不会交给江副董相熟的合作方做吗?”
“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江晏微扬下颌,深眸幽幽凝着驾驶座,下一秒陈宪便麻溜下了车。
慌慌张张的,差点忘了撑伞。
-
陈宪下车后,江晏把车窗升了上去。
隔着玻璃,他继续盯着花坛边的一男一女看。
看见陈宪撑着伞过去,把文件递给男人;也看见身形单薄的女孩,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翻在雨里的伞。
几分钟后,陈宪带着那个叫陆修明的男人过来。
车窗被敲响,江晏微蹙着眉,降下了车窗,侧目打量着宛如落汤鸡的男人。
余光里全是不远处举着伞乖乖站在原地等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