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阿音不禁有点好笑。
她心想,自己身边这位恪守礼仪的大少爷,怕是从未体验过这种“平民玩法”。
真是可惜了。
声音里添了淡淡的遗憾,阿音感叹着说道:“如果有机会,能和禅院阁下放烟花,也是此生难忘的记忆了吧。”
阿音当时,真的就是随口一提。
说过了就忘了,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活力满满的锄地(?)少女。
——所以,她现在才会如此震撼。
碧树妆成,抬眸窥得鱼龙舞。
刹那光华,稍纵即逝,易冷的火花灼烧寿命,铺满了整片天际。
斑斓色彩,融进了虹膜,礼炮破空,随后便是轰鸣,天空浩荡,昏沉的夜色被生生撕破了一片,强势的烟火明光组成绮丽的画卷,稍一触目,心尖都在发颤。
火焰燎天,凤鸣云霄,灼花蔽日。
无数火星坠落、消弭,随风而逝,转瞬后又迎接下一轮的花炮。
何等绚烂,何等夺目。
即使是见过百年后灿烂文明的阿音,此刻也不知觉自己身在何处,只顾仰望天穹,看那烟火夺势,明花繁繁。
山峰四处,不知多少人在同一时刻抬起头,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场烟火盛宴中。
那山顶金殿的几人,也被这场声势浩大的烟火给吸引了注意。
“禅院阁下,还真是舍得啊。”
加茂的指腹摩挲瓷杯的外壁,看那云淡风轻的黑发青年,伫立阁楼,凭栏远眺,心如止水,丝毫不为他阴阳怪气的话语所波动,加茂就不禁暗自咬牙,气不打一处来。
京都的建筑风格十分古旧,处处可见千年前的大唐长安风貌,就连这阁楼,也是仿照曾经的大唐建筑所造,那沉淀了一千年的古典风华,却奇异地与这二十多岁的黑发青年颇为相称。
“也不知禅院阁下耗费心力,安排的这一场烟火盛宴,其中烧掉了多少账本,又蒸发了多少帐房先生的泪滴。”
倚着栏杆的黑发青年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烟火上挪开,大发慈悲地施予了加茂一个眼神,他唇角扬起微小的弧度,说道:“不劳加茂阁下费心,毕竟在下的禅院家四个月的盈利,就能抵过加茂阁下一年的净收入。”
旁边的五条悟一个没忍住,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杀人诛心啊禅院阁下。
这俩人唇枪舌战,五条悟乐得看戏,而且比起加茂那漆黑如锅底的脸色,还不如这场烟火盛宴的一半吸引力大……咦?
五条悟眨眨眼睛,察觉到烟花里隐藏的一些韵味。
良久,他含笑的嗓音打破了另外二人的暗潮汹涌,“禅院阁下真是有心了。想不到这烟花不仅美,还藏了一些小惊喜。”
那空中的烟花,倘若从他们这个角度观赏,便能发觉,呈现在夜空中的一个个图案。
“如我没料错,这花炮应当是三个轮场?”
每一轮都代表了一个家族,禅院、五条和加茂的家纹图样轮番绘制,占满了半边的天际。
这已经是第二轮,天空中组成的烟花图案正是五条家的家纹,他太熟悉自家的东西了,这才第一个发觉。
谁知,面对五条悟的近乎笃定的问题,禅院惠却忽而一笑,否认了。
“错了。”他回眸望向天空,大约是烟花太过璀璨,那亮金的光洒落到他的眼瞳里,竟是晕开了一片温柔的色彩。
“不是三轮,是四轮。”
“嗯?”随之而来的是加茂,他正好听到了这句话,闻言,不禁从鼻间发出一声质疑的气音。
方才经由五条悟提醒,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些烟花的隐藏“小惊喜”。
其实由烟花绘图本算不上多隐秘的手段,奈何禅院惠的烟花布仗太大、太密、太广,夺了月华,甚至能与太阳争辉,盖满了天际,若非在足够辽阔的高地仰望,还真难以发现这居然是个巨型的图案。
“四轮?”加茂宪平皱着眉思索,“难道这世上还有谁能与我们御三家平起平坐?”
他脑中灵光一闪,猜测道:“莫不是天皇陛下?”
这回,禅院惠还没发话,五条悟就先一步摇头否决:“不会。”
说罢,白发青年一瞥他,禅院惠并未反驳,那就是默认。
就他所知,禅院阁下看似谦谦守礼,但那只是表象,骨子里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对这些腐朽僵化的规则制度嗤之以鼻的人,只不过他是迷惑人心的粉饰,而五条悟是光明正大的叛逆。
他能记得新年祭典的本质,愿意用烟火组成家纹图案已经很不错了,何至于多此一举,把天皇陛下都添进来。这种近乎于阿谀奉承的行为,不仅自己落了姿态,也会让一帮自诩清高的人士看笑话。
加茂宪平迷惑了:“既然不是天皇陛下,那又是谁?”
新年祭典如此重大的场合,又是最夺人眼球的烟火盛宴。
加茂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除了御三家,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被禅院家主亲手置入烟花图景。
加茂在冥思苦想,五条悟却隐隐约约摸到了真相。
白发青年眼眸如水,碧蓝的苍瞳掠过一点涟漪。
“禅院阁下,是……?”
禅院惠叹息般地轻笑一声,似是感慨,又似自嘲:“不过是个人的私愿罢了,二位无需在意。”
烟火已过第三轮,空中爆鸣声渐弱,第四轮的烟花正在酝酿。
金殿百里之外,无人造访的草地上,阿音的眼眸忽而一颤。
那是……
盛开于夜空中的,一朵五瓣之花。
和她佩戴在发顶的那柄花簪,一模一样。
禅院惠安静地凝望着久留不散的天空之花,唇角不知不觉溢出了真心的笑意。
比蜜糖更甜,比晨露更纯,是初心萌动的芬芳馥郁。
她这么说过,“如果能和禅院阁下一起放烟花,那是此生难忘的记忆吧。”
他俗事缠身,无法给她允诺。
但没关系。
——我不能陪你放烟花,那我便赠你一场盛世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波,惠惠杀疯了。(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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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是主母吗
澎湃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等阿音回过神来时, 最后一缕烟火的余烬也被风吹散,静悄悄的寒夜重新拢回世间,而她不知何时坐在了一块假山巨石上, 双手抱膝, 作为礼物的木盒垒起放置在手旁。
她抬头看天, 夜空中的云层薄散, 似乎也被方才那一场盛世烟火驱开了满目的暗云,还天空一片明净。
她并没有其他动作, 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即使已经来到了神社的最顶层,她就像忘却了来时的初衷般,盯着假山的缝隙里一株肆意绽放的野花静静出神。
阿音知道掌管着咒术界三分之一的家主平日有多繁忙, 就连新年祭典——这在平常百姓眼里难得的放松寻乐的日子,换做那几人,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而已。
看那金殿炽亮的灯光迟迟不褪, 阿音心下知晓那三位家主恐怕还有很多要事相谈, 他们共同拟定的策略兴许就要决定咒术界未来一年的发展方向,如此重要的时刻,阿音可不好去打扰他们。
她只是闲闲地晃悠着没有着力点的双腿, 一边观天色,默数着时间的流逝。
她之前偶然听禅院惠提及, 一般而言,新年祭典, 家主聚首,这场宴席会在祭典的下半场结束。
天皇陛下也算通情达理,好歹是一年一度的盛大祭典,若是连下半场的自由时间都要剥夺,这也太惨无人道了一点。
那不叫家主, 叫社畜。
阿音这数月以来,受了他们诸多照拂。
不止是一点礼物聊表心意。倘若可以,她还想牵着那两人,好好感受一下真正的祭典氛围,不是没日没夜的案牍劳形,而是真正融入寻常百姓,卸下沉重的担子,去体会一把捕金鱼、接绣球、做糖人、制花饰……花样繁多的娱乐,其实和他们相差不远。
所以,阿音一定要亲自来接他们。
五条悟也就罢了,旁人猜不中他的心思。但以禅院惠的性子,阿音有八成的把握,他一散会便要立刻返回禅院家,继续处理那些积攒下来的公务。
他会让阿音“好好玩”,但他肯定不会想着自己去亲身体验一回。
夜深露重,阿音打了个哈欠,脑袋略歪,枕在假山咯人的石壁上,许是等得有些无聊了,她眼皮稍沉下去,决定假寐一会儿。
这时的阿音不知道,即使她安安静静不去打扰、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她。
咒术界御三家,最有权势的人皆聚集于此,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三人。
正如加茂宪平会带上两名随身侍从一样,其他两位也不约而同选择了带上几名随从,琐碎小事便可假手他人,自己一心一意拟定大方向的策略就好。
这三家的侍从加起来不过十人,都是对自己家主敬畏交织、忠心耿耿的家仆,在三位家主聚首时,哪怕他们只是在阁楼上闲聊,家仆们都不敢去叨扰。
家主暂时没有吩咐下来,闲站着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事,于是几名随从便自发地行动起来,处理一些杂物工作,比如清扫卫生、准备糕点茶水、去外面巡逻等等。
说是巡逻,由于结界的存在,并不会有闲杂人等贸然前来,反倒是不被结界隔绝在外的一些山林野兽偶尔窜过一两只,巡逻的随从们便负责驱赶这些会发出噪音的鸟兽。
分配到巡逻任务的,是五条家的两名仆从。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么一个家主在,这两名仆从也是绷不住正经的神色,甫一踏出玄关,拥抱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总算能放松一下了,殿内的气氛真是紧张,明明家主大人都不在场,还要摆出那么严肃的姿态。”
他的同伴干笑了两声,却不置可否。
“好了,我们还是去巡逻吧。声音小点,当心被他们听到。”
另一人从鼻间哼出气音:“隔着这么远,能听见才怪。”
“而且,山顶都有结界呢。这可是那位禅院阁下亲手设下的,没有人类能涉足其中吧。除非是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他半是调笑地和同伴走远,风中携来了他们不甚清晰的闲谈。
“说起来,我这也是第三次被家主大人带来参加新年祭典了,可这回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阵仗的烟火。”
“足以可见禅院家的实力不俗。不过我觉得我们五条家的也不差。”
“有悟大人呢……”
月色西偏,云翳回拢,不知是谁无意间的一瞥,恰好看见了来不及散去的月光,吻过那纯白色的发丝一缕。
那家仆陡然一阵恍惚。
雪白的色彩,对五条家的人都不陌生。
作为家主随身侍从的他们,更是对这纯白的颜色多了一分敏感。
天生雪色,不染尘埃,这便是绝对权势的象征,是他们立誓要此生效忠的存在。
而后不过瞬息,那名家仆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家主——悟大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他捏紧手中咒具,对着草坪的不远处,被假山遮挡了大半个身的人影厉声喝道:“是谁在那里?!”
另一名家仆被同伴的叫喊声提醒,晚一步才发现了此地居然还有陌生人。
在警惕的同时,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他们二人前后包抄,将坐在那假山石堆上的少女围拢,此时即便月华黯淡,他们也看清了这女性的面庞——是全然的陌生。
粗略地扫视一遍,也未曾看到家纹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名女子,是与家主无关……甚至与祭典无关的陌生人!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是咒灵,还是诅咒师?抑或是某个隐藏势力的刺探……
一瞬间,家仆的脑子里掠过了千百种阴谋诡计,他们方才高声叫喊,闹出一番动静,假寐的少女自然也被惊醒。
阿音撑开眼皮,红色的瞳里还带有些许茫然的雾气,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自己的手边,见到木盒子还老老实实地搁在原位后,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随后,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似乎略有点不妙。
一左一右,是两名手拿武器,面露警惕的男性,虽说他们身上的咒力波动并不纯粹也不强横,但二人肩侧的家纹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阿音认得那个家纹。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其中一名男子开口了,摆出严厉的盘问姿态,如若不是惦记着这是新年祭典的场地,是不可侵扰的神社,他早已将这名擅闯禁地的可疑女子捉拿回牢了。
阿音缓慢地眨了眨眼,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气定神闲,她尝试和他们沟通:“嗯……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你们先放下武器,我再给你们解释。”
五条家的人嘛,那就是自己人,不慌。
她不过就是上来找个人送个礼物顺便接人去玩的普普通通一式神,禅院惠离开得比她早,等阿音赶到神社时,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个人早就上山了,她便只好穿过结界来找他。
其实,这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阿音也考虑到了不能打扰他们,选择一个人等待会议结束。本来如果没人发现假山后的她,她便能顺理成章地把“挚友们”拉出去游玩了。
阿音很是淡定,而恪尽职守的仆从自然不会轻信她的话语。
一人板着脸,语气愈发的冷硬,像是要让她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形:“根据规定,没有相关证明,任何擅闯禁地者,都将被押送回族地大牢,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