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自己身为“式神”,在某些时候也代表了禅院阁下的门面吧,新年祭典多重要的场合,她若是还穿着常服,那就有失礼仪了。
阿音没思考太久,便点头道:“确实该换换新衣了。”
闻言,禅院惠的唇边才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正如阿音会想着新年送他们手工织品,一点聊胜于无的小礼物。禅院惠也耐不住心痒痒,想给阿音换一副装扮。
她平时已经够单调了。难得见她换一件衣服不说,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就是头发上的花簪,除此之外,不见玉镯戒指,也无吊坠耳环。
禅院惠承认他手痒。
因此不论事务多繁忙,他都要抽出一点时间,陪他家的小姑娘逛逛市集,添置新衣。
他眼眸含笑地看着阿音,脑内已经浮现这一带的地理分布图,寻找最热闹繁华的那一条街。
………
新年佳节的喜气是寒霜冻不住的,是冷风吹不走的。
待阿音收拾好东西,随禅院惠一同出门时,切身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内涵。
路面上的积雪被扫到两旁,原先洁白的雪被鞋底踩过,留下泥泞,淌出污水,数不尽的脚印刻在雪毯上,鼎沸人声冲击鼓膜,阿音努力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为了不被冲散,紧贴着前方的黑发青年。
忽然,一股热源从手上传来。
阿音垂眸望去,只见禅院惠似是怕她走散,不动声色地扣住了她的手掌,成年男性的手比她要宽大些,能很轻松地将她包裹其中,同时传递而来的,还有专属于人类的温热。
只不过在寒冷侵蚀下,这份体温如风中残烛,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阿音定睛看到禅院惠的指节已冻得通红,更坚定了织一些保暖衣物的决心。
即使他可能用不着……好歹是一片心意,一个提醒,让他注意多保暖,对不对。
阿音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任由禅院惠牵着她,把喧哗嘈杂的人声、吆喝声甩在身后,不紧不慢地朝巷子的更深处走去。
拐过一个弯口,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那边热火朝天,人头攒动,这边冷冷清清,人烟稀疏。
然而相比于之前的道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积雪深厚泥泞残留,这里显然要干净整洁了许多,石板长街平整开阔,落雪早早清理,堆积在大树低下,给来往的人开路。
就连路旁的商铺,都不再是简单的小摊小贩。阿音能看到,纵使这一带人流量少,但商铺里的老板却悠闲自在地坐在靠椅上,不招呼也不吆喝,静静地等待客户的到来。
阿音四处张望,她的疑惑大概是显露于表,被禅院惠看见后,他便出声解释道:“这里是御三家开设的市集,专设了一道结界,以隔绝闲杂人等。这里的商铺多为御三家的下仆,或是非术师们所经营。”
“因为在咒术界谋不得生路,便只好另寻他法,做起一些小生意来。”
“虽说商贩大多是非术师,但鉴于咒术界的保密原则,一些不方便在普通市集贩售的东西,也能在此处通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咒术师专供的市集。”
“你可以在这里买到咒具、符文……当然,普通的服装饰品也是有的。”
禅院惠温声说着,反手轻轻扣住了阿音的腕部,带她走到了一家面料铺前。
那商铺老板仍然耷拉着眼皮,头都没抬一下,“货物紧缺,预订优先,概不还价。”
“货物紧缺?”禅院惠蹙着眉,“现在还剩什么?”
原先懒洋洋的商铺老板顿时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体,瞠目结舌地看着来人,目光重点关照了他拿出的玉佩。
这个尺寸和底纹,还有这标志性的质感……
经营面料铺的中年男性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他搓着手,笑得谄媚:“原来竟是禅院的家主阁下亲自来访,失敬失敬。有的,什么衣料都有,小的这家铺子虽不大,但胜在种类齐全,货源广布。”
禅院惠矜持颔首:“嗯。”
阿音:“……”
这个小小的玉佩,威力竟如此之大。
厉害了我的禅院阁下。
她不禁回想起了目前正搁在丑宝嘴里的,五条悟送给她的玉佩,和禅院惠握在手上的仔细比较了一番。
她不是专门的玉石鉴赏专家,但这类的玉佩太过特殊,放在光线下,能看到萦绕不散的淡淡蓝光,咒力蕴含其中。
各家的家纹刻路精巧复杂,细节满满,光是阿音这稍一打量,便察觉到了玉佩的很多细致之处。
这巧艺,非常人所能拥有。
因而,御三家的家主玉佩独一无二,正是身份的象征。但凡是咒术界的人,就没有不认识它的——没看到这位老板脸色都变了吗。
既然如此,她手上的那个玉佩又是什么呢?
五条悟肯定不会把自己的送给她,拿到手的玉佩也比他的要小一号。
阿音陷入了莫名的困惑中,没留神,她的额头被禅院惠屈指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禅院惠面露无奈,“这么入神。喊你好几遍了。”
“嘶……对不起。”阿音下意识地道歉,感觉到后肩被他轻轻推了一下,示意她进去物色布料。
那商铺老板自然不敢开口催促,等阿音进来后,他局促不安地小声问道:“不知这位……”扫了一眼面容清秀的白发女子,又看到禅院家主无意间对她流露的淡淡关切,老板了然,“夫人,中意小店的哪种面料?”
阿音仍然有些走神,目光在琳琅满目的优质面料里扫过,心想既然是要过新年,那选用的颜色肯定要喜庆一些。
倒是门口的禅院惠注意到了老板那不太对劲的称呼,他的眼睛急促地眨了两下,扭开头,却并未出声反驳。
阿音的审美,是典型的种花兔风格。
因而,当阿音伸手一指,那火红火红的布料同时进入了二人眼帘时,商铺老板和禅院惠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
偏偏阿音还很满意。
过年嘛,自然要穿喜庆的大红色了!
“麻烦给我包下这个,多谢了。”
商铺老板:“额……您确定吗,不需要再多看看?”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黑发的青年家主按住了阿音的肩膀,对他微抬了抬下巴,说道:“按她说的办。”
禅院家主都发话了,老板自然不敢再多言。他利索地应声,正要把面料从货架取下来时,只听禅院惠又来了一句:“还有这件,这件……算了,全给我包下来吧。”
“我全都要了。”禅院惠发出了成熟大人的声音。
那老板在微愣片刻后,双目放光:“好,禅院大人,您请稍坐片刻。我这就给您收拾。”
阿音:哇。
她早在店门口就看到了这些面料的标价,一件抵得上普通人两年收入了,而禅院惠眼皮不眨一下,开口就是我全都要。
这美妙的金钱芳香。
阿音捧着商铺老板整理好的面料,塞到了丑宝的嘴里,禅院惠已经能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对她侧头微笑:“走吧,去下一家。”
什么,这些还不够吗,还有下一家?
阿音瞥了眼那近乎望不到尽头的长街,表情微妙了起来。
她有一种预感,自己身边这位青年家主,能凭借无往不利的钞能力,把这条街的商铺清荡一空。
禅院惠则愈发轻快。
他温柔地拽着少女纤细的手腕,不多用一分力。明明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买买买,他却犹踩云端,心情飘飘然仿佛要飞起来似的。
如果他再活一百年,到了二十一世纪,他就会意识到,这份心情正是来源于他和阿音两个人闲逛市集——在后世,这叫做“约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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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谁先脱单
新年祭典像是一个时间节点, 在deadline到来之前,各家各户都在忙碌赶工。
家主要赶在祭典之前把公务理完,家仆们则热火朝天地布置伏见稻荷神社, 据说在祭典当日, 不仅御三家家主在此聚首, 就连天皇陛下都要亲临, 追求细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送去裁缝铺的面料,也在新年祭典前做出了成品, 阿音抽空去看了一眼,挑了三件最心喜的样式,剩下的全部打包塞衣柜里。
窗扇半开, 明亮的日光斜斜地洒落案桌,阿音借着光亮,聚精会神, 一针一线地缝接, 细长的毛线在钢针的穿梭织转下,漂亮的成品渐渐拼接。
终于,重复了上千遍的动作到了收尾阶段, 阿音灵巧地收针抽离,随手把长钢针和用剩下的毛线团扔到了丑宝的嘴里, 她满意地摊开来抖了两下,细碎的金色浮光缓缓流转、汇聚。
她在上手之后, 除了围巾、手套,还有闲余时间做了棉帽子,甚至借了婆婆的材料,跟她学了披肩羽织的做法。
阿音知道自己的手艺定然比不上在这一行做了几十年的专业人士,她也不指望那两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会不嫌弃地穿在身上。既然是聊表心意, 手工织物作为这么多天的心血结晶,足够分量了吧。
那两位会穿戴这些廉价织物的可能性很小,所以阿音也放飞了自我,夹带了许多私货进去。
她的目光往上挪,定格在棉帽子顶部的两只小巧可爱的耳朵上。
那是两只猫耳。
这两只猫耳朵都是夹绒的白色,被她用同色的毛线拼接在帽顶,配套的手套也有猫猫肉垫般的绒毛,阿音盯着它看了许久,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五条悟戴上它的美丽画面。
“……噗。”阿音被自己的脑补逗笑。
不过讲道理,五条悟就很像一只大型长毛猫科动物,这种可爱风格的衣帽,会有损家主的威严,但不得不说,和他十分契合。
多可爱一白猫啊。
阿音细致地把手工织物叠好,放在一个木盒子里,她扭头就开始收拾送给禅院惠的东西。
和她送给五条悟的“猫猫套装”是一种类型的,她拼接了两只狗勾耳朵,用的毛线颜色,是符合禅院惠一贯风格的乌黑。
和方才轻松愉快的心境不同,在整理禅院惠的“狗勾套装”时,阿音只感觉莫名心虚。
也许是禅院惠平日既靠谱又正经,不像五条悟,阿音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后者打打闹闹,而对象一换成禅院惠,她就放不开手脚,有股面对家长or教导主任的局促感。
新年期间,开一下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应当不会介意……吧?
阿音不太确定地心想。
最后一件,就是送给禅院甚一的了。
给小狼崽子的衣物,阿音就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夹带大量私货。
于是当禅院甚一收到狼耳朵、狼尾巴、狼爪子样样齐全的“保暖睡衣”时,他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像一个扇形统计图,三分感谢三分纠结还有四分无槽可吐的无奈。
年历渐渐变薄,最后一页泛黄的纸张撕下,年轮的指针转了完美的一圈,又返回了最初的节点。
最寒冷的冬季即将被抛至脑后,皑皑白雪下的土壤仍旧沉睡,酝酿着旭风破冰、柳条吐芽时的万物复苏。
………
紧锣密鼓的筹备下,位于伏见稻荷神社的新年祭典迎来了序幕。
阿音难得换上了新的和服,白底红纹,如凌霜盛放的梅花,衬得她红瞳愈发清冽,光彩照人。
咒术界人丁稀少,即使在一年一度的盛会里,神社也远远没到人山人海的级别,这让见惯了人挤人的种花兔很是感慨。
夜间,阿音随人们走上层层石阶,木屐叩在扁平的石台阶上,奏出了轻缓而密集的清响。
在传统文化悠远的京都,如此重大的祭典自然没让白炽的灯泡滋扰清净,取代了过亮的白炽灯,承担起照明这一重任的,是挂在青石板路两旁的灯笼,红彤的色彩里掺杂了淡淡的鎏金色,亮光绵长,为来人指路。
伏见稻荷神社,其供奉的稻荷神象征农作丰收、生意兴隆,常年香火旺盛,是日本名气最大的神社之一。
在神社的入口,伫立着巨大的鸟居,其红漆经过反复多次重刷,留存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阿音静静地仰望了一会儿,侧头时,猝不及防与鸟居旁一个狐狸石像对上了“目光”,那狐狸石像栩栩如生,模样憨态可掬,不知在这里守望了多少年的神社,石像的耳朵已被风蚀,坑洼不平的小凹洞灌进了冷风。
主殿的前方,成百上千座“千本鸟居”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下,组成了一条通往山顶的路。
然而,在御三家的精心布置中,靠近山顶的外围两层都覆盖了结界,只有宗家及以上的人才可以进入,分家的人只能在山脚等地走动。
因而,人口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就在山脚下,沿着千本鸟居往上走,能看见人影愈发稀疏,夜沉如水,静谧回拢,唯有红色的灯笼随风飘荡,尽职尽责地照亮前路。
新年祭典,各家的咒术师云集,阿音不方便带丑宝出来,便自己亲手捧着作为礼物的木盒子,一边游览风光,一边慢悠悠地往上走。
到了第一层结界外,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阿音身旁的禅院甚一停住了。
黑发的少年送了她一路,即使嘴上在阴阳怪气“家主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关注你”,却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帮她分担了一个木盒,陪阿音爬山。
只是,禅院甚一也只能送她到这里了。
结界的表面如水般的光华隐隐浮动,看似无害,禅院甚一却知道,这玩意儿有多折腾人。由宗家众人齐力搭建的结界,一旦触碰,那就是钻心刺骨的痛。
少年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表情略难看,硬邦邦地说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就自己上去吧。可别被拒之门外。”
说罢,他把手上的木盒塞给她,看也不看阿音的脸色,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