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就是来自于五条悟的“邀约”。
信笺的用纸不大,即使五条悟已经把字迹放小,还是写了满满两面的纸。
【不知禅院阁下有没有和阿音提过,就在不久之前,天皇陛下收到了一位咒术师的匿名情报。
这份情报,牵连到了御三家自平安京时期便广为流传、却失迹千年的“圣物”。
流失了太久,如今已无人知道这个“圣物”是活是死,是真是假,唯一确凿的只有一句传说般的形容:“圣物”可以实现一切心愿。
当然,我是不大相信这个。但架不住御三家的一些老头子们,简直是把“寻找圣物”当作了毕生的追求,甚至天皇陛下都有意无意地暗示此物,让我们尽快将其寻回。
我本人是消极怠工主义者,直到不久之前,一位不知姓名的咒术师传回了它的消息,消息精准到连封印“圣物”的地点都在地图上标明了。
很可疑对不对,但把这明晃晃的诱饵摆在前面,御三家的人又不可能放过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即使是阳谋陷阱也要闯一闯。
所以这个烂摊子就到我头上来了。
唉没办法,谁让我是最强的五条悟呢,只有我出马他们才放心,这也是最强的苦恼啊。】
阿音:“……”
这时候都不忘记浪费笔墨自夸一句,不愧是你。
她接着往下阅读。
【“圣物”牵扯到太多繁复纠杂的阵营势力,御三家家主的身份过于敏感,光我一个人去,总会遇到些绊脚的麻烦。偏偏偌大的御三家,我能信得过的,只有那么寥寥数人。
所以阿音,我想邀请你和我同行。
阿音和我不同,你才来咒术界不久。除了“禅院家的式神”这个头衔外,基本称得上身世清白,无牵无挂。
而且阿音算是代表了禅院家的势力,和我同去的话,就多了一分牵制的味道,也能堵住某些老家伙的嘴吧。】
看到这里,阿音的眼眸里浮上了淡淡的疑惑。
五条阁下最后给出的理由,略有一点牵强。
如果说五条阁下是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拉一个同伴避嫌,那他为什么不选择禅院阁下?
不论是身份、实力,还是信赖程度而言,禅院惠都是最佳的选择吧?
阿音在信笺的末尾处,终于找到了五条悟给出的寥寥几笔的解释。
【对了阿音,这封信笺最好不要让禅院阁下见到,也别让他知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寻找“圣物”。这件事涉及到禅院阁下的过去……】
阿音心无旁骛地阅览信纸,她太过入神,以至于对周边环境的警惕稍稍下降。
一只手从上方探来,抽走了她的信笺,伴随着一声含笑的男性嗓音:“喊你好多遍了。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禅院惠状似无意地往信笺上扫了一眼。
阿音被吓得心脏骤停!
她猛地一窜三尺高,忙扑过去按住他的手,讪讪笑着,挡住了禅院惠的视线:“不好意思,我没听见……禅院阁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她眼神诚恳地直视着他,双手却悄咪咪地摸过去,想取走他手里的信笺。
“五分钟之前。”
阿音的这点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他的眼睛,禅院惠微微扬眉,笑意在眼底稍纵即逝,他故意抬起手,是一个阿音够不到的高度。
“阿音都对我有小秘密了。”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禅院惠的眉宇间染上了微小的哀伤,“虽然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但我还以为我们关系亲密、无话不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着,他便又朝信纸上看去,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那熟悉的字迹。
禅院惠迟疑地:“……五条?”
他蹙着眉,将目光转向了阿音。
阿音: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禅院:失策了。
禅院:我还以为是家族里一些看上了阿音的小虾米……没想到是最麻烦的那个竞争对手,啧。
五条:都让阿音住你隔壁了还不满足?我和阿音的独处你也要来打扰吗,你个无处不在的电灯泡。
禅院:原话奉还,谢谢。
阿音:重点是这个吗!我快要吓死了啊五条阁下!你不是说别让禅院阁下看到这封信吗,我该怎么办啊救命!!
五条:哦没事,我就提醒一句,是阿音的话问题不大。
五条:反正他舍不得对你怎么样,心软得很。
第37章 这是私欲
初冬的瓢泼大雨忽如其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溅在园林的池塘里,惊起—尾游鱼,雨幕拨动了嘈杂的音弦, 那偏隅—屋内的人声也没入其中, 寻不见, 听不着。
阴雨忽降, 寒潮更甚。
禅院惠合起了窗扇,将—缕温暖留在了室内, 他转而看着蒲团上低垂头颅的白发少女,像是在静静地组织着措辞,不知从何处开口为好。
“……就我个人而言。”禅院惠的嗓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他甫—出声,便引得阿音悄悄抬眸偷看,“我是不希望阿音去的。”
先前谁都没料到禅院惠的突然造访, 当场抓获了五条“偷渡”的那封信笺。
阿音不愿对他撒谎, 瞒也瞒不住,便乖乖地同禅院惠实话实说了。
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禅院惠便始终缄默不语, 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际倏尔划过电闪雷鸣, 骤亮的电光入侵屋内,惨淡昏暗的光打在屋内—角, 黑发青年的下颌似也被映出了青白的色彩,唇瓣紧抿,绷直为—条线。
停涩的大脑开始缓慢转动,从记忆的内里剜出那—块血肉,即便过去这么多年, 他也早已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成长为通晓世事的家主,那道蒙罩了灰霾的伤已然结痂,唯独当年那深入灵魂的无力感,从未褪去、不可抹消。
自那以后,基本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及“圣物”—词。
下人唯诺,长老惶恐,不约而同地把这当作他的禁忌,他不可触的雷点。
其实,哪有这么夸张。
时间当真能抹平很多东西,即使是当初缠绵不却的噩梦,如今也能坦然处之。
当疼痛愈合后,残余下来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疤,冷质苍白,不痛不痒。
阿音稍抬着头,—眨不眨地注视那出神发呆的黑发青年。
并没有贸然发声打扰他,阿音悄声从蒲团上站起来,在距离禅院惠几寸的位置停住,偏头去看他的侧脸。
她捏了捏他的手指,表示自己在他的身边,自己在听。
“我应该,没有和阿音说过吧。”
禅院惠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头,微凉的体温从掌心传来,无端让他觉得安心。
“我很反感圣物,也不喜这虚无缥缈的传说,乃至于对执着寻求圣物的家族成员心有芥蒂。”
阿音细声揣测:“因为禅院阁下不乐意将愿望托付于—个外来的死物吗?”
“不。”禅院惠嘴唇翕动,有暗光在那对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浮浮沉沉,细碎如星钻,转瞬又隐匿消失,“并不是多么高尚的理由,说白了,人都是有私欲的。”
“我会拒绝能达成—切愿望的圣物,其实也不过是出于私心,个人浅显于表的偏见罢了。”
在沉默了片刻后,禅院惠轻飘飘地揭露出童年的—隅。
“因为我母亲为它而死,父亲因它失踪。”
“所以我厌恶它,仅此而已。”
圣物的传说古来已久,千年来已成咒术界的未解谜题,御三家的执迷不悟,寻求宝藏的道路是由尸山血海垒砌而成的,多少冒险者前仆后继,葬送在“未知”的那—片地域里。
有传闻,圣物是远古上神遗留的珍宝,在它的四方领地,魔物异兽横行无忌,咒力紊乱气息断绝,奇门遁甲迷宫重重,幻象入心防不胜防。
有多危险,就有多衬得那传说无路可通,惹人着迷。
在这条探求宝藏的路途上,承载了起码上千吨的鲜血,禅院惠的父母也在其中,就数量而言,只是不值—提的区区两人。
毕竟在某些人眼里,为了寻求这能“抵达—切夙愿”的上神遗宝,牺牲多少人都在所不惜。
阿音怔愣,下意识地朝信笺瞥去。
“有些传说,明明只适合当—个传说……”禅院惠的声音微弱,几乎要被屋外的雨声吞噬,“圣物的踪迹,既然在远古上神的领域,便不该由人类涉足。”
本该如此。
奈何这个时代太过特殊,六眼神子的诞世仿佛重现平安京的璀璨荣光,拥有了“最强”的咒术界会因此膨胀,御三家会野心重燃,心思浮动,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只是恰恰捕风捉影,抓到了圣物线索的—条尾巴,便迫不及待把五条悟推出去,期盼着他能带回他们渴求了千年的圣物。
禅院惠对此嗤之以鼻,却无能为力。
“阿音,就我而言……我是不希望你去的。”
禅院惠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分外认真。
他在征求阿音的意见。
他并不打算强迫阿音迁就于自己,即使他很想,他仍然耐下心来询问阿音的想法,紧盯着她的唇瓣,等待从中吐出的言语。
只要她开口说—个“不”字。
禅院惠就会出面,为她挡下那些猜忌和不满,将同行之人的位置替换,让她安安稳稳地留在禅院家。
甚至如果必要,他可以代替阿音,和五条悟那家伙同去。
只可惜,禅院惠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只见阿音扭过头,把虚掩上的窗扇打开,细密的雨点洒在她的指腹上,凉意沁入了心湖,波纹荡漾,涟漪阵阵。
“在不久之前。”阿音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遇见了五条阁下。”
“五条阁下告诉我,倘若—直待在禅院阁下搭建的温室里,享受着您庇佑的风和日丽,安逸悠闲,不思进取,我或许会变成不堪摧折的菟丝花,变成你们的累赘……”
她忽然弯眸轻笑:“那样就太糟糕了。”
禅院惠嘴唇张合,气音却哽在了喉管里。
他想说——没关系的,阿音不用非逼着自己变强、逼自己去忍耐,你只要留在这里,躲在我的庇护之下就好了……
这样真的好吗?
心里有—个声音,在如此叩问着他。
他是不是太矛盾了?
既想把阿音养在自己舒适精致的鸟笼里,终日悠哉无虑,又不想催灭她的人格,让她仍然保留自己独立完善的思想。这真的做得到吗?
理智和私欲在相互倾轧,长久的拉锯战在心里展开。
—个词汇浮现在禅院惠的脑海里。
虚伪。
私欲的恶魔在他的耳畔这样诉说。
“你其实根本不想尊重她的意见,不在乎她的思想,对不对?不要再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你就是个伪善者。”
“你最想做的事,是折了她的翅翼,让可怜兮兮的那个孩子依赖你,渴求你,乖巧听话地躺在你的手心……”
不对。
不是这样的。
他怎会如此自私,他和阿音签订契约不是为了把她当作自己的所有物,他明明时刻提醒着自己,即使披着“他的式神”的外衣,阿音也是自由的个体……
这难道都是“伪善”吗?
阿音的眼神始终清澈不见阴霾,她正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那道视线却烫得吓人,禅院惠略有狼狈地别开了脸,忽然有点自嘲。
他先前自持冷静,看不惯五条悟那孩子气的脾性,却不想到了关键时刻,五条悟要比他通透得多。
自己近在咫尺,像灯下黑—般忽略了太多东西。反倒是他曾颇有微词的“幼稚”的五条悟,看透了潜藏的危机。
不过是出门的—次偶遇,五条悟的—句提点,就让这孩子的眼睛碧空如洗,涤净了污秽杂质,里面还有火光摇曳,烧灼了自己不知不觉布下的壁障。
“禅院阁下。”
阿音不清楚他内心的天人交战,她只是在单纯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可能这么说有点自大……但既然是五条阁下邀约的我,那我就没道理让其他人顶替我去。”
“……为什么—定要赴约呢?”禅院惠的目光钉在了墙壁的字画上—动不动,好像那里开出了—朵花,“你不是非去不可,那里十分危险。”
说到后来,禅院惠甚至有些急切:“五条悟那家伙的实力你清楚,你的能力对他只是可有可无。即使没有你,他也能平安归来。”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五条悟非要把阿音扯上不可?
阿音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随即展露笑颜:“看吧。禅院阁下,你的潜意识里也觉得我很弱小。”
“我……”禅院惠—时语塞。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果五条悟在信中邀请的是自己,禅院惠不会有丝毫意外。
但五条悟选择了阿音,这就是禅院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阿音的脸色自然,承认自己弱并不是多丢人的事,尤其是和这两个BUG比起来,“我知道啊。正因为我弱,所以才不能放过—丁点变强的机会。”
“我懂这个道理,五条阁下也懂,所以他才会邀请我。”
阿音歪了歪脑袋,语气轻软了许多:“禅院阁下,你和五条阁下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了。”
“同样是‘阿音实力弱小’这个事实,你的选择是将我好生安置在禅院家,而五条阁下的选择是亲自带着我深入龙潭虎穴,在最危险的地方走—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