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简促地应了一声,随后五条悟便沉默不言了。
他明显在思考着什么,禅院惠当然不可能甘心放过他,尤其在对方主动打开了话茬的情况下。
禅院惠直截了当地问了:“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别说得好像我要搞事一样啊,禅院阁下。”五条悟无奈地耷拉下了肩膀,“好歹是同僚,彼此间多一点信任如何?我可是在想正经事的。”
“我听阿音说了,禅院阁下已经知道我们要一同出行寻找圣物的事了吧。”
见禅院惠点头,五条悟也不做谜语人,补充道:“时间已经拟定好了,就在新年祭典结束以后,我和阿音就会启程。”
此话一出,禅院惠的目光一凛,下意识般,眼底某种锋利凌冽的介质即将破土而出。
可在下一秒,他缓缓阖上了双目,那坚冰般冷冽的锐角随之融化,汇成了一汪平静的湖泊。
而如果细窥,那如往常平淡的双眸中,添增了不甚明显的无可奈何。
仿佛认命一般,禅院惠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快吗?”
快到他没有心理准备,快到连饯别宴都来不及送上。
这是小姑娘第一次离开他这么远啊,让他如何不忧心呢?
“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禅院家的族内大比结束以后呢。”
禅院甚一这小子可是阿音手把手教出来的,她如果要这么快出行,大概率是见不到甚一的比赛了,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到时候也不知道禅院甚一要怎么闹别扭。
五条悟敷衍地干笑了两声:“哈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呢。此次出行变数太大,归期未定,即使是我,保守估计也得花费一年。你们族内大比是在今年春末吧?那肯定是赶不上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禅院惠直接略过了这个扎心的话题,把歪掉的楼扭回来,“你们启程寻找圣物的事,和跳神乐舞的适龄少女有什么关系?”
脑海中灵光一闪,禅院惠不禁睁大了眼睛:“你,难不成……”
“开光仪式。”五条悟言简意赅,他又把目光重新投向那沉浸于舞蹈中的禅院少女,“禅院阁下也知道的吧,圣物是自平安京时期起流落至今的,它纵使有天大的伟力,在一千年的沉淀中也不知会被魑魅魍魉污染成了什么样子。因此,取回圣物后,为了‘驱祓邪祟,重唤旧灵’,必然要举行一场开光仪式。”
“其中,献上最纯净咒力的‘神乐舞’将会是仪式的核心。这也是我为什么问御三家还有多少人能胜任此职。”
禅院惠摇了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好找。就算把宗家的女孩全挑出来,其中也不一定有人能担任得起圣物的开光仪式,那种神乐舞可和这场不一样。”
“献上神乐舞的少女,需要拥有绝对纯净的咒力,庞大到足以挥霍的咒力量,持续稳定的咒力输出,才能勉强供得起圣物的汲取吧。”禅院惠的声音略有无力,“前两个条件就能筛掉一大半的人了。”
真当天才是路边的大白菜那么好捡?
“唔……”
他们的交谈无疾而终,随着禅院樱最后一个点足,优美的舞姿定格在落幕的那一刹,手中神楽铃微微摇动,空灵脆响逐渐消弭于风中。
一舞结束,昭示着新年祭典也迎来了终点。
阿音意犹未尽,她回过身来,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五条阁下,禅院……咦?你们在看什么?”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了面前二人的气场和所有人格格不入,好像其他人都沉醉于这场华美舞蹈时,唯有他们俩人清醒地伫立在一旁,气定神闲,游离于世人之外。
女性的直觉是敏锐的,然而不论阿音如何怀疑,在五条悟和禅院惠都对之前的交谈绝口不提的情形下,她也只能作罢,任由那一丝疑惑在心湖上一点即过,只留下淡淡的涟漪。
“阿音,我们走吧。”
阿音歪了歪头,“好。”
………
在第二天,阿音就被忽然造访的五条家来使携带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什么,我就要走了?这么快的吗?”
阿音忍不住再三确认,那名拘谨的使者仍旧回答道:“是的,家主大人遣我来提醒您。后日早晨便是启程的时机,请阿音小姐尽快做好准备。”
直到送走了五条家来使,阿音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不,倒不是她不愿意,毕竟答应过的。
她只是没料想到这个时候来得这么早,寻找圣物……根据五条阁下和禅院阁下的描述,阿音稍一联想,就能得出“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旅途”这个结论。
要离开这么久,她也就罢了,五条阁下都不用处理族内公务,安排好后续工作的吗?
据她所知家主都是大忙人,五条悟这一副两袖清风事不关己,随时都能出发的姿态,着实震撼到阿音了。
出发的时间是后日清晨,五条悟还特意知会了她,在他们之前碰面的那条街道上会合。
未免有些仓促,还好阿音平日就是个闲人,事情不怎么多。
阿音一刻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去找了禅院甚一,和他说了这件事。
彼时,禅院甚一还在训练场地,正值日上三竿,他额角大滴汗水落下,胸腔一起一伏,急促的呼吸昭示了少年训练的强度。
他一直是往死里逼迫自己,也不顾会不会给自己身体带来负荷。直到最近阿音接手了他的监督工作,禅院甚一才收敛了些许。
见到阿音的身影出现在场地外,黑发少年微不可察地眼眸一亮,却又马上扭头,故作淡定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嗯。”阿音走上前去,掏出一副手帕,给禅院甚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她又递过去一个装水的竹筒,“休息一会吧。”
禅院甚一接过,却并没有急着补充水分。
少年表面看上去粗莽,认识他的人就知道他心思细腻异于常人,地位低下,从小摸爬打滚求生存的人往往越会察言观色,而阿音又是个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主。
禅院甚一干脆把竹筒往身旁一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听完了阿音的来意,禅院甚一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你要走了?”少年猛地拽紧她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像是不可置信的质询,“族内大比的时候也不回来?你不是说好的,要看着我击败所有曾经嘲笑我的人……”
声声质问,仿佛遭遇了身心欺骗的受害者对上了莫得感情的女海王。
“又不是不回来了……”声音细弱,阿音又心虚又无辜,“我相信即使我不在场,你也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而且还有禅院阁下看着呢,他会告诉我结果的。你也可以把他当成我的第二双眼睛。”
闻言,禅院甚一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秒,他的目光钉在她的脸上,看出了心虚,看出了烦恼,唯独没看出有半分动摇。
他知道自己劝说也是无用的了,便自讨没趣地松开了手,一霎那,连训练的兴致都消弭了大半:“那家伙知道你要走了吗?”
禅院甚一很少称呼家主,一旦他用“那个人”、“那家伙”指代,基本就是指一个人。
阿音颔首:“他是最早知道的。”
“……他也不来送你?”黑发少年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
“禅院阁下很忙啦,挤不出时间也是情有可原。”阿音带着几分好笑,说道。
这孩子,真是对禅院阁下的积怨已久啊。
“哦。”
禅院甚一咕噜噜地灌下一大半的水,末了他擦擦嘴角的水渍,头也不回地重新走回训练场地,对阿音挥了挥手。
“那我也不送了,你慢走。”
身形微顿,随后是少年满不在乎的一句话传来。
“我会堂堂正正打败所有人,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你就看着吧。”
听到这句话,阿音总算能放下心来了。
因着欣慰,她的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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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若请神光(二更)
阿音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 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家主宅院的园林面积辽阔,树林高耸,羊肠小道曲折绵延, 入目所及尽是森绿, 在视线被遮挡了大半的情况下, 会在拐角处被一个垂着头走路的小姑娘撞到,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女孩的走姿颇有些别扭,因而在被阿音正面撞个满怀时, 她一个重心不稳,惊呼出声,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还是阿音急忙拉住了她的手, 才免除她被地上的碎石子划伤的命运。
那个小姑娘抬起头来,不无感谢地说道:“谢谢你……咦?”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
阿音发现,这张脸她是认得的。
她迟疑片刻, 道出了小姑娘的名字:“禅院樱?”
“阿音小姐。”禅院樱一个激灵, 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却在直起身子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她上身一歪, 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阿音的视线往下,轻易便发觉到禅院樱的脚踝处红肿得吓人, 她皱起眉头:“扭到了?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跳舞的那会儿吗?阿音尝试着回忆,却想不起相关的细节了。
不能怪她, 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天色又太暗了。
“我、我……”小姑娘嘴唇嗫嚅着,两只手纠结在一处,她逃避似的低下头,想要躲开阿音的目光。
只听阿音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说, 先去治一下吧。脚扭伤了很不方便的。”
禅院樱又是沉默不语,只是又把手拢了拢衣领,想要遮掩什么一样。
阿音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略有些怪异,她眉头一皱,“失礼了。”
在禅院樱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眼疾手快地把小姑娘紧紧捂着的上衣衣领翻开,映入眼瞳的是一片青紫,有的地方已经肿起。
这种淤青,阿音在禅院甚一身上见过,那是被殴打之后的痕迹。
她一时目光凝固,失语不言。
不对劲。她想。
如果说甚一是因为地位低下,排挤欺凌,那么禅院樱是为什么?
她是宗家的孩子,不应该……
禅院樱略有些狼狈地蜷缩起了身体,“阿音小姐,您不用担心,我正打算去医……医疗室呢。”
“可这条路,不是通往医疗室的吧?”阿音却淡淡地戳破了她话语里的漏洞。
“……”
小姑娘闭起了嘴,阿音无奈,于是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吧。”
禅院樱惊惶失措地想要拒绝:“不行,我不能去医——”
“我带你回我的屋子。”阿音轻声细语地打断了她的话,“别怕。”
禅院樱愣愣地看着她,良久,她才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般,犹豫地、胆怯地趴上了阿音那并不宽厚的脊背,埋在她较之常人更加低冷的体温里。
这孩子有问题。
在背禅院樱回屋的途中,阿音幽幽地想道。
和先前那光彩夺目的献舞“巫女”判若两人,在遇到自己时,禅院樱的精神状态显然到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惶恐、无措,甚至在她的眼底,流露出和禅院甚一相同的某种机质。
然而比之那狼崽般阴鸷的少年,禅院樱又多出了几分脆弱和柔软。
这不合常理。
尤其,在禅院樱那光鲜亮丽的“宗家之女”的身份背后,这种遭遇,显然打破了既往所有的认知。
皮肤上那明显被殴打后留下的淤青,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还有对“医疗室”的抗拒,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偏偏在她启程的前一日,让她发现了这桩不得不去挂心的事。
大概是禅院樱祭典之夜的神乐舞太过惊艳的缘故,阿音对她抱有一定的好感。
在察觉到小姑娘不愿意去医疗室之后,阿音便当机立断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禅院惠给她安排的下人素质都很高,在看到阿音背回了一个女孩时,动作利索地把人接过,按阿音的吩咐去准备热水毛巾、绷带还有酒精,来往匆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不识趣地多问。
阿音把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小姑娘安置在床榻上,取来了医用绷带和酒精。
顺带一提,负责运输物资的是丑宝。
禅院樱的脸色本就苍白,在见到阿音手脚麻利地从咒灵嘴里取出毛巾,还作势要往她伤口上擦拭时,脸色已经接近惨白了。
“咳,那什么,你不用在意丑宝,把它当成一个会动的储物柜就好。”阿音看出了她隐隐的抗拒,宽慰道,“不会沾上什么奇怪的脏东西,你放心吧。”
因为丑宝的存储方式过于那啥,几曾何时阿音也有过这种担忧,最终却还是败在了丑宝的方便之下,问就是真香。
禅院樱非常听话。
尽管现在的小姑娘有点自闭,但阿音给她处理伤口时,愣是忍着不吭一声,哪怕因为疼痛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发白。
这也是个倔强的主。
那么,如此优秀的小姑娘,究竟是谁钢铁心肠,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阿音对禅院樱的照料很是贴心,她见小姑娘的身子有点冷,就托人再取来一床被褥,自己也动手做了些糕点——在甚一隔壁的老婆婆家,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