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看花眼了吧?
悟……是这么好相处的性子吗?
尤其在看到五条悟竟然心甘情愿地把糕点往外推,即使分享的对象是制作甜品的人,其场景之惊悚也足以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了。
“早听说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姐姐,没想到感情居然这么好……”同为庶女的一个小姑娘看向背对他们的一大一小,眼神暗含艳羡。
她们的出身注定了不会像嫡系血脉那样受重视,除非天资过人。
可惜这一代出了个五条悟,其他人刹那间就黯然失色了,不论如何努力,也只不过是众星捧月。
在阿音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走这条路,趁早同五条悟打好关系,以博得未来家主的好感。
可惜,神子感情淡漠,拒人千里之外,看他们的目光正如看路边的杂草,不能在那双苍天的眼瞳里激起一丝波澜。
他的眼神,让他们平生一种错觉。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而他们只是匍匐在地的凡民。
他们有机会接近他,不过是血脉的联系赐予了他们便利。
除此之外,不可奢求太多。
屡屡碰壁后,他们便逐渐放弃了。
五条悟和他们隔着一个次元,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连接近他都难如登天。
在最初听闻新来的五条音想方设法和五条悟打好关系,准备走五条悟攻略路线时,他们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旁观的。
他们似乎都能想象到她碰壁后丧气的模样了。
然后几个月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小丑竟是他们自己。
抓破脑袋都想不到,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撬开五条悟那坚冰一样的心?!
和五条悟聊天中的阿音并没有留意他们的神情。
倘若她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一定会呵呵笑道:一起翘课几个月翘出来的交情,能和你们这帮人比吗?
说到底,阿音也是借了未来的便利。
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五条悟的性情,毕竟成年后的某人根本不曾掩饰过自己,就连他的口味,各种喜好,也在打交道的过程中慢慢熟知。
阿音给五条悟泡了杯茶,让沉迷甜食无法自拔的某人润润口。
往盒子里一瞅,哦豁,居然就快被他吃完了。
“你这样没有节制下去,小心长蛀牙啊。”
五条悟:“才不会。”
他脸上写着“你别想吓唬我”。
阿音微笑:“每个长蛀牙的孩子之前都是这么想的。”
五条悟:“……”
煦风乍起,卷落樱花纷纷倾扬,拂过脸颊,柔嫩的花瓣织成了春日的幕帘,落在那雪白的发旋,眷恋着不愿离去。
约莫是气氛太好,让人松弛了心神。
意外发生时,竟是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后的樱饼忽地摔落,在地上滚起了尘土,软糯的糕点表皮沾了泥灰,顿时黯然失色。
五条悟的目光凝固。
方才还在冲他微笑的少女,不知瞥见了什么,脸色一变,在头脑反应过来前,骤然扑过来一把将他搂住,男孩的身躯被她扑倒在地,水杯倾洒,浸湿了餐布。
一阵天旋地转后,倒映在男孩苍蓝眼瞳中的,是少女紧闭双眸,已然失去意识的苍白脸庞。
这番变故惊动了所有人,有人在尖叫,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唯一的主心骨,身为家主的男人起身喝令守卫,命所有暗卫追查凶手,不能放过一丝线索。
他吩咐下人,去通知医师尽快赶来,自己则和其他孩子聚在一旁,从他们的角度,轻易就能发现阿音洁白的后颈处,赫然一个血色的小洞,针头没入皮肤,渗出了血丝。
“这是……”
认出了这细小的针头,家主脸色大变!
“快,把她扶起来,不要动她的后脖!悟,你还好吗?”
周围吵吵嚷嚷的,他听不真切,全身的感官都集中于近在咫尺的那个少女。
疼痛让她拢紧了眉头,汗滴从她额角滑落。
她的呼吸扑洒在他的脸颊,是温热的。
他却感到浑身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幼悟的心理阴影倒计时。
阿音的白月光剧本步入正轨。
攻略一个人,就要让他在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永远记住你(斜眼
.
更新奉上,蠢作者要去赶航班啦~
第59章 她的苦痛
五条悟曾在二十年后, 开玩笑般对阿音说了一句话。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无休止的暗杀中度过的哦——不,应该说, 即便如今成年, 盯着我项上人头, 恨不得取我性命、挫骨扬灰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他说这话时, 风轻云淡,末了耸耸肩膀, 很是不以为意。
作为旁听者的阿音自然不会知晓,这看似说笑的一句话里,包含着何等沉重的血腥与恐怖。
所谓天之骄子, 世界平衡的打破者,诞生之日起便立于亿万生灵之上的人间神明,敬畏者、信仰者有之, 然而更多的, 却是暗藏在阴影面,心怀嫉恨、恶意相对的无数敌人。
他的存在直接让咒术界的势力重新洗牌,这已然不是“动了谁的蛋糕”的问题, 若不妥善处理,不知会有多少势力协同诅咒师、咒灵结成联盟, 只为对抗他一人。
若不是这一代的禅院家又出了一个“十影”,只怕御三家内部都会横生间隙, 走向分裂。
人类的幼崽时期,柔软娇嫩,脆弱易坏,是最好下手的时机,傻子才会错过。
可以说, 有五条悟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刺客的身影。
他若想出行,在成年以前,但凡走动一步,都要被层层守卫严密保护,平日只被允许在五条家族内活动,想要出族地都是难如登天。
五条家对他的保护早已到了病态的地步。
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会反感家族的氛围,他并非不懂事,然而无处不在的束缚扼着他的咽喉,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他仿佛被关在一个巨大精致的鸟笼内,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唯独没有自由。
五条悟讨厌家里人看他的眼神。
这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珍贵的六眼载体,而非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们不敢与他对上视线,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回荡他耳边的,永远是那一声声诚惶诚恐的“少爷”。
下人唯恐惹他一丝不满,触怒这位某些方面地位甚至超然于家主的小少爷。
血缘上的兄弟姐妹不曾与他亲近,见了他也远远地绕道而走,只因他们明晰身份的尊卑次序,连对他的嫉妒艳羡都不敢流露半分。
而父亲,也只会一味地施加压力,布置课业,给他安插暗卫,将他本就不多的自由空间压缩得更加狭隘。
当他完成课业后,看着那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的成绩,他的父亲才会大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说道:“不愧是我最骄傲的作品!”
“悟,只要有你在,五条家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
他的父亲,则将他当成家族兴盛的筹码。
他也曾探望过自己的生母,对血缘上的母亲抱有过微小的期待。
然而,在母亲膝行至他面前,恭谨有礼地唤了他一声“悟少爷”时,五条悟忽然觉得无趣极了。
这个家族,不论父亲,母亲,手足亦或是仆从,一个个都了无生趣,死气沉沉。
一道看不见的巨大鸿沟,隔开了他与凡人的世界。
五条悟好似天生站在更高的一个维度,不该融进他们,不该接触凡人,他合该端坐在庄重威严的神坛上,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
然后——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片腐烂黏稠的泥淖里,开出了一朵生机勃勃的花。
像是注入了暖色调的光亮,一个“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少女,咋咋呼呼地跑来他的书屋,眼瞳里的光彩像是在焕发无穷生机,她雀跃地朝他伸出手。
“要一起逃吗?”
第一次。
有人挥散了这沉闷的空气,在他本人都冷眼旁观、近乎麻木的时候,一把扯出深陷泥淖的他,她身边似乎带着风,吹来了外界新鲜生息的气流,夹杂着晨露的清爽,推开了鸟笼的门。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破碎得清脆悦耳,着实动听。
这个人,好像很有意思。
怀着诸如想法,五条悟回应了她“叛逆”的宣言。
“好啊。”
可能她本人并不知晓吧。
初见时的她,仿若自由的飞鸟,驻足在枝桠,垂首望向他时,给他带来的第一感触是——惊艳。
第一印象太过深刻,险些影响了他的正常判断。
好不容易把自己抛到客观的角度,五条悟决定近距离接触她,不妨与她加深一下关系,好让他看得清晰。
他的这位新来的姐姐,是否为那个特殊的人?
于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待五条悟回过神来时,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让旁人为之侧目的地步。
她的心思不难猜,几乎没有城府,正因如此,五条悟才格外感慨于她的胆大包天。
她真是被羸弱的身躯拖累了。
上树爬墙、逃课摸鱼,什么都敢干,她像一个乡下长大的野孩子,满世界地乱窜,若不是病弱拖累了她,她能把五条家都搅得天翻地覆。
一个皮到上天的姐姐。
他偏偏喜欢极了。
到了后来,五条悟已然能和阿音配合默契地对暗号蒙骗家长翘课逃家,两人的深厚革命情谊进一步升温,偷偷邀请对方来自己屋子里过夜的事都没少做。
虽然他俩大多时候是蒙着被子玩鬼牌——感谢良好的夜视能力。
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太快乐了,五条悟也不禁慢慢放松了警惕。
忘了曾经的压抑,忘了漠然麻木的心态,忘了光怪陆离的世界,虽如幻梦般绮丽绚烂,却也暗藏杀机,危机四伏。
他本该绷着的那根神经松懈了。
于是,意外突生,悲剧酿成。
他怎么也没有想过,他与阿音结伴逃课,外出那么多次都安然无恙,偏偏在暗卫俨然,防守密不透风的赏樱会上,遭遇了暗杀。
只一瞬五条悟就明白了过来。
对方的目标是他。
而阿音,是被自己连累的。
飞鸟被箭矢击中,鲜血淋漓的翅膀,还能飞得起来吗?
人群将他们层层围住,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了倒地的少女身上,在发现受伤的是阿音而不是五条悟时,他们中有不少人放松地长吁了一口气。
五条悟听到了,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
“织彦。”白发男孩沉着脸报出一个人名。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一个眼底乌青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微微鞠躬:“谨听少爷吩咐。”
五条家主已经离开了现场,匆匆赶回家族处理后续事宜了。
说来可笑,在场这么多人,包括不少成年人在内,竟然都眼巴巴地盯着一个不过十岁的男孩,将他当作了主心骨。
五条悟的大脑高速转动,几个指令下去,对症下药,顷刻间恢复了樱花园的秩序,堪堪稳住了人们的心。
他的大哥听着这一系列有条不紊的指示,心底暗暗叹气。
父亲早就透露过选择五条悟为继承人的想法,他并不意外,但嫡长子的身份让他偶尔也会心有不甘,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六眼,继承人的位置应该是他才对。
直到亲眼目睹,五条悟是如何果决利落地判断局势,下达指令,安抚人心,这出色的应变能力和他表露出的冷静心态,终于让他认识到自己这个弟弟的天才资质,绝不仅仅在于咒术师方面。
他自愧不如。
其实他想岔了。
五条悟并不冷静。
相反,他感觉自己随时处于暴走的边缘,全靠一丝要断不断的理智撑着。
他反复告诉自己:平静下来,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这里还需要他,暗卫、医师、乃至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她也……需要他。
所以他不能失控,绝对不能。
他看了一眼被医师们围拢的少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今他要做的事,是尽可能地补救。
他甚至不敢去问医师的判断结果,把全身心投入到抓捕刺客的工作上,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好像他不去问就不会得到糟糕的结果,像极了掩耳盗铃。
“海斗,树,佑太……”
五条悟随口点了几个人头。
几道黑影从旁掠出,惹来人群小小的骚动,直到这几人主动现身,他们在方才竟丝毫察觉不到这些人的存在!
他们都是自小培养在五条家的暗卫,有不少人是五条家收容的孤儿,都具备一定的咒力天资。
在咒术界的公立学校出现前,流落在尘世间的具备术师天分的孩童,便多以这种形式进入咒术界——被御三家收纳为仆。
他们早与五条家签订了束缚,五条家给予他们容身之所,作为交换,他们要献上自己的忠诚,将一生奉献给五条家。
被五条悟点到名的几个暗卫沉默着单膝跪地,等待上位者的命令。
“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去调查刺客的方位。”五条悟吐出的话语像是淬了毒,“然后诛杀他。”
“悟少爷。”有人哑声说道,“此事太过危险,交给我们调查就行,您大可不必亲身涉险。”
“哦?”
五条悟笑了。
男孩的面孔稚嫩,绝美的五官尚未长开,在他笑的时候,依稀能窥见几分日后的天人风姿。
他很少展露笑颜,这昙花一现般的笑容,视觉冲击力极强,旁人不禁有了片刻的失神。
而正面对他的暗卫,却看出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他的笑意里,满是嘲讽。
“我是被小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