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必要闹大。
这是两个人的共识。
毕竟,他们只是在解决“私人恩怨”而已。
里梅身受重伤,又被咒术师审讯多日,脱逃出来时,已疲累不堪。
被鱼饵钓上来的人是羂索。
由于找不到比禅院前任家主更优质的容器,羂索目前仍在使用禅院千鸣的壳子。
他给自己做了些许伪装,便在“圣物风波”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再度潜入了禅院家。
他不可能不回来,宿傩的手指还在这里,对两名家主而言,这就是明晃晃的“饵”。
禅院惠和五条悟的最后一次联手,其威力可见一斑。
利用天皇陛下的威信遮掩部分事实真相,粉饰谣言,操纵这些风言风语的走向。
不出多时,“宿傩手指的去向”这个消息就会传入羂索的耳朵里。
禅院惠又与五条悟演了一出戏。
在又一次天皇召见的会议上,他们当众决裂,两家的关系降入冰点。
其余人劝告无果,两人不欢而散,向来温和待人的禅院惠甚至放出狠话,“再不与五条往来”。
所有人都信了。
毕竟——这出戏实在太真了,与其说是戏,不如说是两个人的真情流露,每个标点符号都发自内心。
如今的咒术界由御三家把持,禅院和五条决裂,毫不夸张地说,会直接影响到当今局势,人们都在暗暗下注,两家决裂后,下一个崛起的顶梁柱是哪家的人。
禅院惠凭一己之力,把外援的可能性掐断。
接下来,他从自己身上下手了。
一连数日,他把自己的身体逼到超负荷的疲累状态,内脏器官已不堪重负,下人服侍他的时候,有不少人声称见到了家主咳出的血迹。
不仅要维持家族结界的日常运转,还要抽空处理圣物仪式的遗留问题,准备不久之后的御前比武……他会把自己累垮,好像也不是难以置信的事了。
整个咒术界,都仿佛笼于厚重的阴云下。
两家决裂、禅院衰弱、宿傩手指又被交予以结界术著名的禅院家……
很难不动歪心思。
羂索不是普通人,他是活了快一千年的脑花精,平常人定会上当的陷阱,他总会警惕三分。
这一系列的后续发展都合情合理挑不出差错,但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比如禅院千鸣的失踪,难道禅院惠就没有过怀疑吗?
——当然有。
据说禅院千鸣也是圣物仪式的罹难者之一,他的尸体在人群中被找到,禅院惠对此表示了莫大的哀恸,特意抽出两天空暇,专门为逝世的父亲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丧礼。
于是,羂索放心了。
“想不到,里梅还安排了这个后手。”
他把这当成了里梅提前安放的、必要时刻帮助他们脱身的替代品。
他在替代品上见到了里梅的咒力残秽,基本可以断定。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错过这天赐的良机了。
五条家的六眼小子不在,不可能再有人能察觉到他的真身。
就算不幸暴露,以禅院惠如今虚弱的身体状态,多半也留不下他。
羂索几番权衡后,当即决定在一个月光淡薄的新月之夜,潜进禅院家偷取宿傩手指。
夜间,秋风瑟瑟。
冷风从半开的木窗灌入,微弱的烛火剧烈地摇曳片刻,倏然熄灭。
禅院惠的笔尖一顿。
五条悟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旁,问道:“来了?”
“来了。”
禅院惠放下毛笔,目光转向东边。
“在地下贮仓里……他可真会挑地方走。”
五条悟没有接他的话,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那我先过去了。”
禅院惠静静地看着他陡然消失的身形,不再言语,也站起身来,打开了主屋内的暗门,直通地下贮仓。
地下的藏库,到处是潮湿腐烂的气味,新旧结界交织在一处,里面沉睡着千年来禅院家收集的各类咒物,在暗沉的灯光下,隐约能看见几道符文飘在其表面。
而羂索,正是在这里,迎来了自己千年的漫长岁月中,最灰暗的时刻。
………
这一天,人们仍在酣眠,无知无觉。
地下贮仓的封闭性很好,便是天大的动静,也绝对传不到地表。
空气中萦绕不散的血雾,铺天盖地,塞满了整个密封的空间。
零碎到数以千计的尸体肉块,伴随着恶臭的气味流出,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这是极其不人道的残杀。
而决定这种残杀方式的人,给出了一套无可挑剔的理由,像是机械在运算过后,推选出的最佳方案。
“我们不知道他的本体在哪里。”
禅院惠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仓库,平静地说道。
“想要将他彻底抹杀,就只能把他的身体各个部位都碾碎一遍了。”
关上咒物贮藏室的门,五条悟偏过头看他。
“不要紧吗?那是你的父亲。”
禅院惠画符文的动作不曾止歇。
“我的父亲,在二十年前已经死了。”他低眸,看着符咒一笔笔地落成,“我已为他补办了葬礼。”
他们之间那淡薄到近乎于无的父子情分,也终于告一段落。
最后一笔,符咒微微亮起,化为一道圆满的弧,刻在了古朴的门扇上。
封印落成。
自此,咒物妖邪,再不得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脑花的遗留问题处理:)
我也不想写反派了,反派好烦啊,总要搞事,现代篇的重点是双男主的记忆恢复还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hhhhh,反派应该没多少戏份了。
第78章 御前比武
次年, 新年祭典之后,天皇于三月中旬宣布御前比武的日期,在咒术界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也算是咒术界的老惯例了。
御前比武, 是最直观展现咒术界当今实力水平的途径之一,主要参与者为咒术界御三家, 对他们而言, 这场比武会不仅能明面上显示出自家术师实力, 也决定着日本政界高层对他们三家的倾向程度,是至关重要的一次大会。
因而, 当御前比武的消息一经落实,刹那间吸引了所有术师的目光, 但凡是咒术界的人, 不论妇孺老少,皆在密切关注此次大会。
上一轮的御前比武,直接奠定了五条家和禅院家的强大基础, 加茂家惜败, 连着几年郁郁不振。
在御前比武开始前,各种猜测便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出,众说纷纭, 莫衷一是。
有人认为, 这会是一场咒术界势力的小洗牌。
也有人反驳前者,说道在“十影”与“六眼”辞世之前, 两家超然的地位无可动摇,加茂至少还要被压制几代人的时间。
也有目光更长远的人, 看见了近些日子里,咒术界的微小动荡。
据说,由禅院和五条两家家主牵头, 在谋划着“术师学校”的建立……
倘若这两人真的成功,未来咒术界的势力主流便会转移到“术师学校”上,到那时,御三家也会退居幕后,像御前比武这种洗牌势力的手段,自然而然会随之淘汰。
拥有这种猜想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毕竟“术师学校”还在刚刚起步的阶段,甚至没有走进大众视野里。
绝大多数的术师,最为关注的还是今年的御前比武,决胜者是谁。
有人专门为此开了赌局,参与者众多。
五条和禅院不分伯仲,而加茂家的赔率高到让人落泪。
不少加茂自家的人都在押其他两家,若是被加茂宪平得知,岂不是要被气出了三高。
可不就是明里暗里的鄙视吗。
民间的动荡如何,与高层是无关的。
时间在忙碌中飞速流逝,转眼便从春末步入深秋,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御前比武的日期愈来愈近。
在那之前,禅院惠见过五条悟一面。
他们俩现在都相看两厌,宁可去和加茂谈话都不愿碰见彼此,但无奈人在高层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为了御前比武的筹备,禅院惠独自去拜访过五条家。
家主没有出来迎接,好在侍从礼数到位,为亲自造访的禅院家主引路。
彼时,侍从们毕恭毕敬地走在禅院惠的两步之前,不敢对他多有催促,见禅院惠没有着急的意思,他们在途中简要介绍了一番五条家的地形布局。
“那边是家主大人的藏书楼,教习课业都会在那里进行。”
“这里是街坊。”
“这一片是宅邸区……一般来说,与家主大人具有血缘关系的小姐少爷们,都会居住于此。”
冷冰冰的视线陡然刺来,像是针扎在了脊梁上。
走在前面的仆从噤声,惶恐地收回了脚步,低着头退到一旁。
靠东边的第三栋屋宅,离主屋很远,称得上偏僻。
然而就是在这偏到少有人光顾的地方,他们遇到了尊贵的家主大人。
新来的仆从想不通,他被资历更老的前辈瞪了一眼,立马反应过来,不敢再拦在两位家主的中间道上。
不论他们的家主是如何想的,那都不是他们这种下人可以置喙的。
“哟,稀客啊。”
不知是嘲讽还是无意的一声嗤笑,白发男人径直掠过了两个仆从,隔着不宽不窄的青石板路,五条悟淡然地问道。
“是什么风把阁下给吹来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来。”
五条悟对他阴阳怪气,禅院惠的话语间也不客气,两人直接跳过寒暄环节,禅院惠道明来意。
“是为了御前比武的事宜,我本想去主屋找你,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禅院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今天实在有点晦气了。”
仆从们尽全力缩小存在感,大气不敢出一下。
大人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苦的就是他们这些下人啊。
五条悟闻言也不生气,他轻笑着,旋身走入了这座小小的宅院内。
“我今天不想去办公,”五条悟兴味阑珊地说道,“樱花快谢了。”
“既然禅院阁下亲自造访,那就进来吧。”五条悟瞥向剩下几名仆从,“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
“是。”
机灵的老仆从当即躬身应道,拽着自己的后辈撤退。
等到他们已经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憋了许久的新人仆从终于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家主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啊?”
老仆从看向他的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沧桑:“小子,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好奇心别那么重,你只要知道,那栋屋宅对家主大人意义非凡,且无他的允许,没有人能接近那栋宅子。”
苍凉的叹息,宛如风的轻声呓语,吹过了无数个日月,消逝在时间的尽头。
“樱花快谢了啊。”
………
以“屋子里太闷了”为理由,五条悟带禅院惠去了后院。
经过几番扩建,后院终于不像曾经那样狭窄,不仅修砌了池塘凉亭,还有两棵高大挺秀的樱花树,阳光细细碎碎地落在几近凋零的樱花上,为它的生命增添最后的明彩。
樱花花期很短,如今已近四月中旬,地上铺满了花瓣的厚毯,被雨水冲刷、被阳光暴晒,有的樱花零落成泥,边缘泛黄微微蜷缩,散落在树下,凌乱不堪,却依然无人清扫。
五条悟不许下人过来清扫它们,让这些花瓣自然地融入泥土里即可。
“以前没见你这么喜欢樱花。”
稍觑了一眼两棵樱花树,禅院惠见五条悟撑着下巴,视线越过他,正饶有兴味地赏花,他不禁脱口而出:“你倒挺有闲情逸致。”
“不是闲情逸致。”五条悟摇了摇头,他不能喝酒,便沏了一杯茶水,慢慢品茗。
石桌上,还摆放着他托下人做的樱饼,不过显然他并没有给客人分享的意思。
“这可是我亲手栽种的。”白发青年哼笑道,“当然意义不一般了。”
禅院惠:“……哦。”
五条悟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加停留的打算,“行了。御前比武是吧?其实我的本意是想全权交给你办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我知道你不会答应。”
禅院惠这才收回了死亡凝视。
他一个人加班然后任由五条悟摸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梦去吧。
也许对于五条悟而言,坐在凉亭里赏一下午的花都比和禅院惠商讨大会细节有趣,在天色将晚后,五条悟连留客用晚膳的客套话都免了,出口便是毫不客气的“慢走不送”。
禅院惠巴不得早点离开五条家,匆匆从后院走到前门,他正巧路过封闭许久的寝室。
似是惊鸿一瞥,门扉上夹着的一张老旧的小纸人,轻飘飘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飘落到死寂湖泊的中心,漾起了圈圈涟漪。
人的记忆可能磨损,也可能被时间的法则封印。
然而记忆可以伪造,过往的痕迹却能保存到现在。
记录历史的文字,古时代的壁画,象征的符号等等。
而在短暂的一代人的时间里,抹不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它们还尚且埋藏在黑暗的角落里,静候人的察觉。
这些,就是生命存在过的,真切的证据。
只可惜。
为时已晚。
………
深秋。
凉风习习,金黄的麦浪滚滚,硕果的清香由风托起,传向大地的各个方向。
唯独京都,却被另一种热火朝天的氛围所覆盖。
三重结界,由三家把持。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不断加强的巡逻,密不透风的防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