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她心里略得了些安宁,仿佛那内外交煎、踌躇无计的绝望已是褪去了许多,阮慈心中还有重重迷雾,但心底却不再涌浪翻腾。当下便回到洞府之中,预备修行那《太上感应篇》,却不料王盼盼从灵兽袋中探头出来,说道,“阮慈,其实你的这些疑惑,从前我也都有想过,你想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吗?”
  阮慈道,“你不会又要给我设个什么约定,叫我在几年内修完《太上感应篇》第一章,你便告诉我吧?”
  王盼盼摇头道,“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便是没合道又有什么要紧呢?你心中若没有想做的事,合道了又能如何。倘若你真有什么发自内心要做的事,到那时你就懂得了,修为和境界,也不过是通往目标的阶梯。”
  她两只蓝眼睛熠熠生辉,竟带了一丝笑意,“这其中的道理便是这般简单——金丹期一大关隘,便是要想明白你是为何而修行,我的答案便是如此,修为、境界,无非是一种虚幻,若能做成我想做的事,莫说损些修为,境界不升,便是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呢?若是没有,无异于行尸走肉,活在世上除了消耗灵炁,毫无作用,我活着正是为了轰轰烈烈、为所欲为,而不是合那劳什子道。”
  “你呢?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第212章 周天大劫
  她活着是为了什么?
  不论是一窥上境之密,又或者只是有朝一日,逍遥自在,随心而行,这都是阮慈心中的渴望,只是她此时也逐渐感到这样单纯的情感似乎并不足够,来这世间走上这绝无仅有的一遭,倘若真正一心向道,除道之外别无他途,的确如青君所说一般,也是浪费了自己生而为人,得天独厚之处。
  然而要说她该如何去体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此时仓促间却也顾不上这些,便是想要去往其余大天,只怕四大令主也不会允许,阮慈和友朋间稍微倾谈数次,心气渐平,便放下心事,一意修炼《太上感应篇》,她法力大有精进,道韵也比二十多年前从紫虚天离开时要丰厚了许多,这感应功法虽然深奥晦涩,但阿育王境中又有无数魔头,正好捉来演练功法,因此修炼速度并不慢,不过三十多年,便将《太上感应篇》第一层修成。
  这三十年来,众人也换了几处小星,苏景行来到这里,如鱼得水,竟也是修行大进,已有金丹二层修为,倒是秦凤羽,在此处一身玄门功法太过惹眼,只能暂歇修行之念,在大自在令主手中讨了一门功法来,将自己一身功行遮掩为魔气,得闲时常和苏景行一起外出猎杀魔头,也因缘聚会,和各大天修士打了些招呼,不过多是厮杀交手,少有能够和睦交谈的,若是遇有双方实力相当,互相忌惮而又不存敌意的情况,才能交换贸易,饶是如此,她也换得了不少传说中的宝材。
  这些宝材都是琅嬛周天上古典籍中曾有记载,如今早已不存之物。若不是天录随在身边,秦凤羽也没有这般眼力,光是这些宝材,回到门中便能大赚一笔,且那些异域魔修,在秦凤羽、苏景行来看,同境界中也并无什么厉害人物,都如同宰鸡屠狗一般,倒是那些胆敢孤身探入阿育王境的玄门修士,大多都有一身本领,气度也颇为令人心折,可惜此地因道魔混杂,大家防心都十分深重,大多不愿说起自己出身周天,秦凤羽等人更是如此,明知大玉周天的剑种就在此处寻找阮慈,怎都不可能当真和外人过从甚密。
  以阮慈身份,到了哪里都是不得随意行动,从前有阮容做她替身,还能稍微自由一些,此时一样被四大令主护在身边,《太上感应篇》修行极是烦难,她每每参悟闭关一段时日之后,总要休息一番,四大令主便分出化身,与她谈笑解闷。那大自在令主最是风趣善谈,法胜令主沉默寡言,法华令主活泛油滑,解身令主则善于交际笼络,虽为大魔,个性却仍是分明。也知道阮慈如今正困于心境,各自都将许多故事说给她听。
  原来天魔化身无数,想要驾驭这许多化身情念,大多从金丹时起,便会各以秘法遣出化身,潜入人间,一来做个暗子,二来也是经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为异日修行计较,所以魔门弟子,最是精通人情世故,对人心幽微也善于把握,这才能在正道势大的琅嬛周天暗中存活下来,始终禁之不绝、斩之不灭,逐渐发展到如今领一洲之地,在中央洲陆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阮慈和大自在令主最谈得来,这一日两人闲谈时,大自在令主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房小妾生平告诉她,这小妾是他在凡间历练时所化少女的师姐,自幼便对她照顾有加,两人同榻而眠,共在凡间一位侠客膝下受教,待到化身十六岁时,师姐已是二十三岁,出落得花容月貌,侠客欲将她纳为内宠,更是觊觎化身少女美色,师姐便和少女商议,两人一道在床笫间暗杀了那侠客,将偌大基业夺来,不消三十年,已是成为国中第一高手,又娶了两名男夫人,生儿育女,到老年金盆洗手,安然闭目。
  大自在令主所化少女,与师姐一辈子相交莫逆,受她照拂,特意遣了一名金丹化身,将她寿终正寝之后的生灵拘在身边,因师姐没有灵根,的确不能修仙,只能等她化为生灵,再也没有法体时,才炼成魔头,又经过四百余年,这才重新修成人身,极得大自在令主宠爱,为他打理门内诸多事务,见解也并不低于元婴修士许多,而这一切便全因为少女刚入门时,被师父责打,师姐拦在身前,情愿和她一起受罚,那一刻令大自在令主心中微动。这一动,便是情根深种,千年厮守。只是对那师姐来说,却不知是劫是缘了。
  阮慈和四大令主谈天时,从来直率,当下便道,“或许她再转一世,便能托生去其余大天,无需灵根便可修行呢?也不知她是真的情愿,还是无奈只能让自己情愿了。”
  大自在令主笑道,“但再转一世,还是自己吗?此生因果全都抛却,识忆全都遗忘,若是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你会留在此世做个杂修,还是毅然撒手,将这一生的故事做个了结呢?”
  阮慈沉吟良久,竟不能答,又问大自在令主,“令主所纳小妾,是否都为凡人遇合,大能修士之间,是不是反而少了些什么?”
  大自在令主道,“在琅嬛周天,能够登临上境,无不是有大志向的大人物,彼此间纵是情投意合,那也是气吞山河的豪迈之情,与天斗、与人斗的不屈之意,这固然也令人心潮澎湃,然而有时那回护呵宠、嬉笑怒骂这种种复杂而又细微的情致,的确是凡人中更为常见。”
  他面上现出一抹缅怀之色,“我自小生在北冥洲,五岁入道,经历过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险境,步步谋算,方才走到今日。可若要我和剑使坦白,修行中最险之处,在我来看,并非是天魔反噬,也不是同门谋算,更不是生死搏杀,而是‘我不再为我’,漫漫岁月,只有这些丰富情念,才能令我对抗时光侵蚀,令我知道我仍活着,我仍有情有爱,而非是大道傀儡。”
  阮慈也没料到,便连十八部天魔令主心中,都有这样丰富而细腻的情感,在她看来,这些上境修士一个个神神叨叨,尤其是魔门修士,更是诡秘异常,谁知道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又是什么支持着他们往前行去,明知无望合道,却依旧提升修为。此时听大自在令主说起,心中反而大不自在,别扭道,“令主告诉我这些,令我日后见到敌人,心中都要想着他们是多么的有血有肉,说不定便下不得狠手了。”
  大自在令主哈哈笑道,“慈不掌兵,你这样想,他们可不会这样想,便是有血有肉,又是如何?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离去的一天,你对苏师侄说得不就很对么?若将时间视为尺度,大多数修士在何时陨落,其实根本就没有影响,甚而在你手上结束,或许还会更好。他的死若对你有价值,便是死得其所,你说是么?”
  阮慈也不由笑道,“你们魔门,实在是歪理连篇,难怪羽娘虽然多话,但却从不敢和你们多谈,我看她也是怕言语之中,便被种下魔念,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你们的同道中人。”
  大自在令主道,“我们四人倒都未修成《天魔种念大法》,那门功法玄妙异常,只有修过《天魔感应法》才能修炼,便是魔主也没有炼成。”
  又叹道,“魔主近千年来,变了许多,也不知我等来到阿育王境,是否是他在背后筹谋,又是图谋着阿育王境中那传说中的天魔道统了。”
  阮慈也知道自己能平安在燕山修炼二十年,定是魔主有意纵容,否则便是上清门催逼再紧,抽出手来给她施加压力亦是不难。还有玄魄门瞿昙楚,此人会现身苦海,被她放出,背后定有因果铺陈。因道,“瞿昙楚这个人也真是讨厌,他想离开琅嬛周天,这不都逃出来了么。我们也未必能寻得到他,为什么还要去找大玉周天的人故意告密。如今阿育王境已开始流传东华剑的消息,哼,若是被我抓到他,我便要给他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她《太上感应法》已是初成,因此众人也正在诸多小星中随意流浪,寻到一处便落脚稍微停留,发出魔头四处搜索瞿昙楚踪迹,方向全凭阮慈心血来潮,随意而定。倒是有一点好,那便是这阿育王境如此广大,魔修又颇善隐匿,他们暂且找不到瞿昙楚,有天命云子遮掩,那大玉剑种要找到他们也不太容易。
  大自在令主没有答话,法华令主倒是走来笑道,“像他这样的人,琅嬛周天还有很多呢。便是魔门兴起,也与此有关,剑使可想知道其中底里?”
  阮慈自无不可,大自在令主却是斥道,“法华,我看你便也是瞿昙楚那样的人,难怪解身要疑你,你若再敢试探,我便先了结了你。”
  一阵魔风飘过,法胜令主与解身令主已是无声无息,出现在三人身边,原本还精诚合作的四大令主,转眼竟有翻脸之势。阮慈心中又是好奇,又不耐烦,喝道,“何必如此?你们不说,我便猜不到么?无非是琅嬛周天和大玉周天大战将临,而且琅嬛周天胜算不大,只能严防死守,不许任何一个修士外逃,除非是修到元婴后期的魔门修士,才有望逃脱。瞿昙楚便是因此,想从阿育王境逃跑,而你们四人现在此地,要跑也能跑,只是彼此提防戒备,互相都有些犹疑,不知谁会是那个叛徒,逃走时,会不会将我一并掳走,是也不是?”
  想了想,又道,“所谓周天大劫,便是此事吧,也不知为什么总是藏着掖着,有什么好隐瞒的。”
  四位元婴令主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作答,只见气势场中微微一阵波动,秦凤羽和苏景行身形自一波魔头中浮现出来,身旁还携了一个人袋,两人都是面带愕然之色,俄而转为惊讶慌张,大自在令主苦笑道,“哎呀!剑使剑使!瞧你模样,自身应是无妨,可这却害了这两位年轻俊彦啊!”
  阮慈一时,也是大惊,突地想起黄掌柜带她在虚数中窥视谢燕还和王真人那一幕,“连谢姐姐和恩师都是元婴之后,才得知其中内情,难道真是元婴之下,与闻之后别有阻碍,所以此事才成为周天众人皆知而又避讳如深的秘密?那,盼盼她还有种十六、徐少微他们——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凤羽和小苏又、又无意间得知此事,又该会——”
 
 
第213章 霄云周天
  此事太过凑巧,也是秦凤羽和苏景行来得隐秘,阮慈修炼刚完,神念未复,四大令主又是化身在此,感应难免弱了一丝,苏景行愕然片刻,倒也潇洒,“既然这诸多不巧都凑在一处,可见便是气运因果牵连,冥冥中的安排,既然命中如此,便顺应而为也好。”
  这两人都是英雄人物,秦凤羽更是满不在乎,道,“我随着小师叔,见识到了寻常修士一辈子也无缘得见的密境,更是结识了其余大天的友人,有得必有失,磨难自然也当超出常人,只是——既然我等已经知道了,是否几位令主便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呢?”
  她搓着双手,竟是有些迫不及待,法胜令主目中流露欣赏之色,但却微微摇头,示意并非如此简单。解身令主道,“知道这些,你们金丹时要遇到的关隘就比常人更险了十二分,但还有些微希望。可若是再讲下去,境界间的障壁将会更厚,甚至永无可能破境。此事和你们道途息息相关,你们应当已有感应,便不用再抱着侥幸之心了。”
  虽然阮慈并未感应到什么,但令主们自然也不肯拿剑使前程冒险,此事只能暂且搁置。苏景行将人袋往下倾倒,指着口袋中跌出的一个蓝衫修士道,“这是我们在五万里外救下的一位玄修,他当时正被魔头追杀,我们将魔头收走时他已重伤,自称是道祖门下,世宗弟子,请秦道友念在玄门同修份上,救他一命。”
  世宗在琅嬛周天一向非常低调,但在其余周天或许才是最顶尖那一级宗门,苏景行对他发生好奇,将人带回也很好理解。阮慈望了那人一眼,心中突然一动,此时她神念也逐渐恢复,心中默运《太上感应篇》,道,“此人伤势似乎和瞿昙楚有关,我感应到他身上有金龙气息。”
  众人都是又惊又喜,虽说阮慈既然修持有《太上感应篇》,气运又绝对胜过瞿昙楚,她随意择选的方向也一定有利于其等追踪瞿昙楚,但终于获得线索,也令人松一口气。法华令主道,“听说感应功法都是如此,手中牵扯因果越多,推算得便越是准确——”
  这话不假,而且感应功法越是高深,便越能感应到自身吉凶,甚至是此去时敌方可能的应对,还有或许存在的陷阱。如太史宜那般迷惑因果,利用感应来赚阮慈入彀的情况,也不过是欺负阮慈不可能在结丹后立刻就把感应法修到小成而已。虽然阮慈感应也的确不假,往那个方向走去,确实有利于拔剑,但她当时并未能感应到良国坠星是个陷阱。此时却已是大不相同,手握九霄同心佩,将感应激发,多了蓝衫修士这个变量,再推算瞿昙楚去处,便不如从前那般虚无缥缈了,冥冥中似乎能感觉到一处方位,正在快速移动,当下不再耽搁,指明方向,待四大令主本尊回归,便当即抛出飞车,让天录在车内救治那蓝衫修士,其余诸人或是化身魔头,或是将身躯缩小,和魔头混在一处,在虚空中往那方向而去。
  那蓝衫修士功法十分特异,虽然只是金丹后期修为,但周身萦绕一股诡异气息,令魔门修士十分不喜,体内生机也非常旺盛,便是众人不加以援手,只需提供一处安全的疗伤所在,他也在迅速恢复之中。更何况天录还十分博学,为他调配药材,不消十数日,气息便稳定下来,又过了数月时间,便伤愈清醒,出了飞车向众人道谢,自称是霄云周天来客,道号明潮,乃是风之道祖门下,自恃修为,想要在阿育王境中游历一番,却不料遇到一头金龙,相中他道韵神通,想要将他掠为魔奴。
  这明潮是风之道祖门下,自然擅长遁行之术,金龙也不愿伤他性命,且其似乎重伤未愈,法力并不圆满,两人一追一逃,明潮付出极大代价,这才击退金龙,又启用一门对法体伤害极大的爆发秘术,这才勉强逃脱,但也被那金龙不知何时种下了一种奇虫,这才令其走投无路,甚至连宇宙中漂流的金丹魔头都无法招架,在要被吞噬之前恰好遇到苏景行二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