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过处,气机转动,不知不觉间,感悟又多一重,对自身道途似乎更加明晰坚定,黄生子感受到气机变化,对阮慈更加敬畏,叹道,“道友不愧是高门弟子,道心纯粹,言谈间便可顿悟,吾辈自叹不如。”
他自知元婴已是侥幸,万无洞天之望,道途到此而终,也不敢向阮慈请教道妙,唯恐浪费了难得机缘,待阮慈兴尽不再观览,便将别院中的几位师弟师妹派到阮慈身旁服侍,也是指望偶然得些指点的意思。阮慈随意点了一位筑基小弟子,问道,“陈余子,你同门师弟妹都在这里了么?”
陈余子果然胆大心细,虽然阮慈修为极高,但他年少,见识短浅,倒不如师兄那样畏惧阮慈,点头笑道,“上真,凌霄门本代弟子虽然不多,但也有一千来个,哪能个个都在这里。不过因此地灵气恰好适合筑基弟子汲取,因此我们这些小弟子中得到师门看重的,多数都会来这处别院修行。”
阮慈笑道,“是么?那么你柳寄子师弟呢?难道他是例外不成?”
陈余子面现疑色,思忖半日,方才行礼道,“上真明鉴,或者是上真在来此途中,遇到了别家弟子,言语中发生误会。晚辈刚才已仔细想过,柳寄子这名讳极为陌生,我们凌霄门内弟子并无此人。”
第343章 再下一盘
柳寄子,柳寄子,果然是一名寄子……如今距离阮慈出世只有八百年光景,其时柳寄子已经在三国镇守了许多年,修士在三国轮值期间,几乎不能修行,他真正修成金丹的时间只会比八百年要少。便是在上清门内,五六百年就修成金丹,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天才弟子了。阮慈本人修成金丹也用了四百五十年,倘若其是在这一时点之后被收入门内,这般的进益速度,根本不会被派到三国来当牢头。其必定是南株洲外某一势力的落子,甚至根底可能来自琅嬛周天之外。
在洞阳阮慈的过去中,柳寄子收了阮容为徒,洞阳阮慈的过去虽然是被强行捏合因果而成,但也不会纯然无的放矢,总是和现实有所影射,如这一世阮容在南株洲寻得洞阳遗府,修了一门妙用无穷、花钱消灾的大神通,这便可视作是洞阳道祖在阮慈身侧所落一子。即便阮容和她总是同出一心,但只要有了这个基础,洞阳道祖便可自行繁衍出许多种可能,譬如阮容最终不甘于只做替身,皈依洞阳道统,偷天换日,窃来东华剑种,又杀了阮慈,真正成为东华剑使。
阮慈灭杀的时间线中,这样的结局数不胜数,有些差异过大,阮慈死得太早,死时还未掌握道韵,被她轻易灭杀。有些则是和现在的她分歧得相当晚,败亡之机藏在未来,杀她的人或许是阮容,或许是王胜遇,又或许是苏景行等等,这些未来有些是被洞阳道祖编织出来,有些是真实的时间线演绎,她只能灭杀在她掌握道韵以前便即分歧出去的时间线,越是靠近现在的自己,这些时间线便越难收束。依旧潜伏在阮慈周围,时时扰动实数,这也就是元婴修士常说的心魔入侵。
心魔,本质就是无数负面未来想要落入实数的一种衍射,魔宗修心魔,也等如是在修行时间功法,辨别引动虚数中的时间线干涉本主。是以魔门大道,一样是包容万象,并不只是通往混乱、毁灭几道。阮慈晋升元婴之后,对宇宙本质认识得更加分明。亦是知道在洞阳阮慈的时间线中所见的东西,不可以不重视,但却不能全当真。
如那宝芝行,在洞阳阮慈的过去中,是她的师门,柳寄子是阮容之师,邵定星一脉是上清门和她交好的唯一一脉。这并不能说他们都站在洞阳道祖这边,要知道宁山塘可是黄掌柜特意掷在南株洲,等她来取,自从阮慈掀起万古思潮,宝芝行暗中立场早已有了倾向,这只能说他们都和洞阳道祖有一定的渊源,是可能会被乘虚而入的破绽。将来或者要在这几点上多加防范,但倘若因此就对这些未来中牵涉到的人事生出戒备,反而是坠入雠敌阳谋之中,其只需继续编织未来,将阮慈身边所有人都囊括进去,届时阮慈又该怎么办呢?
柳寄子的来历定然是不简单的,阮慈早有心再见他一次,观望他的根底,只是他上回和阮慈见面时她还是凡人,此后却只和阮容有所来往。阮慈也不知阮容又见了他几次,出门游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两人间情怨纠缠,想来定有再见之日,也难说最后是善果还是恶果。如今既然寻不见他,只好暂且搁置此事,在别院中等候南株洲本地宗门回话。
黄生子往上报信倒快,云空门很快便差人前来款待阮慈,又盛情邀请她去山门做客。说来也是古怪,来者正是被谢燕还随手杀死的刘寅。阮慈还曾在他的内景天地中经过,她无心和太多上真周旋,免得惹来过多因果,便托词搜索谢燕还,只在凌霄别院等候,又对刘寅道,“阁下需要早日决断了,今日是只我在这里,倘若等得心急,那么上清门来的就不止是我了。”
她虽然语意悠然,仿佛云淡风轻,但刘寅却万万不敢等闲视之,忙道,“我等也在三国中仔细搜寻,同时亦有人去小竹岛查看境况,还请上使稍待。必定会让上宗有个满意的结果。”
时日一晃便是数月,阮慈设在小竹岛的大阵终于被人破解,南株洲众真已知谢燕还的确悄然离去,小竹岛上的动静只是掩人耳目。便不得不相信谢燕还的确如阮慈所说,逃入三国之中,阮慈又略言天魔感应法的妙用,云空门还未如何,凌霄门先着急起来,忙着将三国内所有下院都撤了出去,暂时借宿在云空门于坛城附近的一处下院里,便是不敢被天魔附体,南株洲古来便没有魔门,根本无有克制手段,倘若阮慈不可能赐下心法,谢燕还岂不是在南株洲随意肆虐,将凌霄门等门派化为魔窟?
洲陆之间远隔重洋,便是洞天真人也难以随意传信,云空门拖了数月,都未见谢燕还帮手现身,又倩人传话请托,问过宝蟾之主的意思,未得明确反对,便下了决心要依阮慈之言封锁三国之地,只是还有一点是极为难的,便是没有能将三国全数封锁,不给谢燕还留下一丝出入之机的超品大阵。
此事由阮慈而起,封锁三国也是她的主意,刘寅自然来向阮慈请教,道,“南株洲底蕴浅薄,地小人稠,彼辈威能通天,又精通天魔大法,无孔不入,自然也就无孔不出,鄙地修士实无应对魔修的经验,还请上使助我。”
他数月前刚在小竹岛被‘谢燕还’击退,对其经天纬地的气魄法力余悸犹存,更是畏惧那气象万千的劫力,只觉得谢燕还既然渡劫成功,那么现在的实力又要比在小竹岛时更加可怖。殊不知其实真正肆虐众真的人就站在他旁边,阮慈颔首道,“阵盘之事,自然着落在我身上,你们只需听我吩咐行事便可。”
她早已生疑,觉得封锁三国的阵盘不像是南株洲众真的手笔,如今身临其境,融会贯通,已知其中委曲。当下便暂别刘寅,往坛城飞去。不出半日,已是重临坛城之上,俯瞰那浮空坛口,又望向那宁山塘,一时不由感慨万千,半日方才将身形收束,化为凡人模样,往城中巷道落去。
此时的坛城虽然已经不是宝芝行停泊码头,但一样是周围几国商队必经之地,依旧是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凡人和修士各自在城中来来去去,飞舟起落不定,好一派繁华景象。城中亦有不少人在议论小竹岛之变,凌霄门等三宗撤到坛城附近,也就把大量的消息带了过来。
以阮慈此时之能,神念一扫之下,小半个坛城的动静都瞒不过她,甚至无需特意运法,也可以隐隐觑见因果、气运之变,要寻个老丈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身形一展,已是重回她数百年后常走的街头,只见青石苍苍,街角檐头似乎已跳出时间长河,八百年来丝毫未改,便连那老丈的身影,似乎都已被烙印在了时间之中。
阮慈步步向他走去,不知何时,又化成了昔日那小厮模样,棋摊前诸多人客仿佛都突然想起急事,毫无所觉地呼应离开,巷子里只余老丈独坐棋摊之后,将斗笠一顶,笑看阮慈,问道,“小货郎,你从何处来?”
阮慈心下百感交集,搬开小板凳坐了下来,答道,“我从来处来。”
四周景色,犹如烟云淡去,老丈目中射出精光,向阮慈看来。
阮慈轻轻道,“我们下了很多局棋,都是你强邀我,老人家,今日我来这里,邀你再下一盘棋。”
话犹未已,眼前棋盘展开,她和老丈身入那天地棋局之中,四周云雾缭绕,恍惚间只见无数气机显化,坠入那无垠棋盘之中,化为诸多各含道韵的奇特棋子,老丈身后法相展开,乃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多手多目巨人,此时周身眼目,全都次第睁开,望向阮慈,口中隆隆道,“那便再下一盘!”
他伸手采下一枚天星,往下一落,便只见一枚大星往阮慈方向砸来,一路擦带火星,仿佛只要落实其身,便是毁天灭地的大劫!
第344章 宇宙棋局
身在局中,自有无限感应,阮慈微微一笑,并不躲闪,反而展开怀抱迎了上去,口中笑道,“这是你的么?这是我的呀!”
随她话声响起,那大星上的毁灭气息逐渐缓和,王真人特有的气机缓缓浮现,落入阮慈怀中,无有一丝伤害,反而隐隐更增阮慈气势。楚真人咦了一声,对那大星投以异样一瞥,笑骂道,“没良心的臭小子,你可想清楚了?”
那大星上流光溢彩,闪过阵阵霞光,落入棋盘之中,为阮慈定鼎一方,似是对楚真人的回应,楚真人摇头叹道,“劣徒护短,徒增人笑耳。”
他伸手一抓,大星左近的虚空之中,又有几枚原本隐于虚空的小星子被吸引出来,投入他那一方。随手又是一指,又是数尊法相落入棋盘之中,刹那间将阮慈的气势敌住,他止住势头,向阮慈望来,示意她再落几子。
这都是为谢燕还破天一事出力的洞天真人,法相许多都是模糊不清,只有气机实实在在,天星棋盘上做不得假,倒也不必担心楚真人耍诈。阮慈伸手一指,一只蜘蛛从天而降,落入己方棋盘,份量十足,甫一落地,便吐出满天蛛丝,自己沿着一条往上爬去,消失在迷雾之中,棋盘上顿时蔓延出诡谲气氛,楚真人方的法相棋子都露出忌惮之色,楚真人叹道,“因果相连,你这一方人虽不多,但却都很有本事。难怪夺过了谢燕还的机缘。”
在许多条时间线里,谢燕还纵横天下,不论是小竹岛独战众真,还是南鄞洲拔剑斩去气根,都无有阮慈的身影。但天下间气数有尽,随着阮慈崛起,这些因缘不可避免地汇聚往阮慈之上,谢燕还的光芒难免黯淡失色不少!宇宙中凡是能成就道祖的修士,无不是从入道时起便极为特异,一路登临,气运滔天,总是能做到寻常修士难以想象的大事。越级杀人不过是最基本的威能而已,若是抛去谢燕还对这些大事的影响,再看其道途,便只觉出众而已,要说惊世骇俗,比阮慈又差得远了。
楚真人一脉的谋算,多数都寄托在谢燕还成道之机上,这盘棋迟早要来,阮慈道,“师祖,天星棋盘不论未来,只看现在过去,倘若你把未来也展望在内,我这里人又哪里少了呢?”
她伸手又落了一子,只见仙画展卷,一道法相悠悠浮现,只是尚且十分模糊,仿佛是未来投影,还有一盒宝匣,珠光宝气,映射的或是长耀宝光天秋真人,实则阮慈也不知自己招引来的究竟是何方友朋,气机牵引,她召唤的不过是未来所有可能叠加之中,几率最大的洞天法相。
双方接二连三地在此落子,阮慈对己方法相仔细端详,但在没有牵出道祖的情况下,林掌门和清妙真人的份量仍是十足,楚真人忽又布下一子,法相玄奥难言,似是无数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被强行杂糅进一人身躯之中,战局顿时从难分高下,变为向楚真人一方倾斜,楚真人却并无喜色,只是含笑望着阮慈。阮慈心有所感,点头道,“我知道啦。”
她自成就元婴以来,并未展露过法相,所谓的法相,其实便是己身所修大道的浓缩,如王真人所修大道,虽然未曾名言,但只看法相,便可知道是和天星有关,其实在琅嬛周天,他居然敢修持天星类大道,已是对洞阳道祖的挑衅。法相也会反映出本主如今的状态,因此修士斗战之中,也不会轻易展露法相,譬如魔主,其此时便正处于严重的天魔反噬状态,这一点从法相便可看出一二。
除此之外,法相还可施展许多法体难能办到的大神通,尤其是对虚数法相来说,更是如此。不过法相的威能,完全视乎修士对大道的感悟而定,因此许多元婴真人成就之后,并无法凝结法相,只有参悟道韵,择定己身修持大道,并有了一定成就,方才能展露少许法相。如楚真人这般威武巍峨,又或是如清善真人一般填充山海的法相,那都是站在琅嬛周天顶端的修士才有的威能。
阮慈虽然成婴未久,倒是并无这般顾虑,沉吟片刻,便知该如何展露法相,她将周身灵炁微微一震,大道感悟投入气势场中,只觉身后从无到有,迅速凝聚了一尊化身,发如云雾,鬓染星尘,袍带如游龙,面覆薄纱,并无任何非人异相,但双眸星光栩栩,仿佛蕴含三千大道,顶天立地,夺尽天地间所有灵机,甫一现身,便几乎令天星棋盘摇晃倾倒,这正是未来道祖法相,即便楚真人乃是积年洞天,依旧无法和她相较!
阮慈法相一出,胜负顿时极为分明,楚真人并不惊慌,一声轻喝,身后奇妙道韵流转,棋盘周围无穷星海再生变化,仿佛又晋升一层,来到一处奥妙无穷,幽暗晦明的世界之中。此处无有星光,只有无数道韵流转博弈,三千大道似乎都在此有所展露,更有许多道韵之中,仿佛环绕一处核心,因此运转得更有章法,在此处占据有利形势。
阮慈甫一现身,便受到几乎所有大道共同排挤,几乎无立足之地。但大多数道韵排挤阮慈,都只是基于本能,唯有几条大道恶意十分明显,其中一种大道更是霸道,其几乎无处不在,甫一发现阮慈,便将其围困,仿佛要断绝她和其余大道的融通,把她困死在这层面之中。
这不正是洞阳道祖对付琅嬛周天的手段么?阮慈望了楚真人一眼,见他望向自己,仿佛隐含称量之意,不由冷冷一笑,并指如剑,引动东华剑意,狠狠一指划下——
剑光一闪,四周天地崩塌,转眼间,二人又回到坛城之内,四周市声盎然,仿若根本没有查知方才还有一场亘古绝今的棋局,正在坛城对弈。棋摊老丈胸口起伏,似乎有些激动,喃喃道,“竟能得见青君真意……”
楚真人不知阮慈灭杀了‘青君之我’,更不知阮慈已将东华剑炼化为太初道韵的容器,他毕竟只是一尊化身,只知东华剑承载的道韵,威能已达到货真价实的道祖级别,连天星棋盘都无法承载,主动破灭棋局。竟误会东华剑意是生之道韵,阮慈已得青君真意降临,阮慈摇头道,“那不是青君真意,那是我的真意。”
楚真人本已伸手入怀,此时动作忽然一顿,望向阮慈,“此言当真?”
阮慈知道他本来已经打算取出阵盘,但依旧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自是不容丝毫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