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衣末这回肯定能看见。
只是……她还要睡多久?万一等她醒来,这水凉了……
想到这里,沈辞又摇头轻笑起来。他怎么也变得开始婆婆妈妈了起来,水凉了就再给她泡一杯,他又不是不在。
可事实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晒衣场晾完衣服,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沈辞接到了魏进的电话。
魏进性子稳沉,自上次过来宁城一趟,被沈辞斥回,之后便没再打扰过他。此番电话过来,必然是有什么大事。
果然,沈辞刚接起电话,就听到魏进说:“爷,沈淮南的行踪查到了。”
沈辞当即止了步,低低地说:“在哪?”
魏进:“云南一带,看样子是想从金三角一带偷渡出国。”
沈辞脸色阴沉下来,说:“我们的人过去了没有?”
魏进说:“过去了,警局的人也知会了。”话语停顿,他又说:“爷,我们现在在明处,沈淮南在暗处,如果这次他偷渡成功,未来很可能就……”
“没有那个可能。”沈辞打断魏进,沉沉地说:“你现在在哪?我待会发你个地址,你派人过来接我。”
魏进一愣:“爷,这次清绞我们已经派了足够的人手过去,其实你不必……”
沈辞却说:“我意已定。”
魏进不再多言相劝。
挂断电话,沈辞回头望了身后的瓦房一眼,之后他扭转过身,利落地拄着拐杖离开了小巷。
他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和魏进约好的地点,到达之后,没等多久,魏进安排的人也跟着到了。
“爷。”来人沈辞认识,名叫张申,是魏进为数不多的亲信。
沈辞不发一言,点头之后,直接俯身钻进了车后座。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戴着准备好的假肢,并给随身携带的枪支上了膛。趁着还有点时间,他又给魏进打了个电话,开始事无巨细地过起了接下来的清绞计划。
他为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准备了十一年,此刻他的羽翼已经丰满,必叫沈淮南为当年造下的孽血债血偿。
轿车很快来到郊外,不远处的草坪上,魏进开着直升机亲自过来接应。
“爷。”
“都准备妥当了?”
“妥当了。”
“出发。”
多年以来,他们的对话都是如此简练,不客套一句,也不废话一句。
从宁城到云南,直升机开了两个半小时。他们并没有下飞机,而是根据前线传来的情报,直接赶往了金三角。
魏进有所顾忌,说:“爷,警方这次也加入了围剿行动,我们堂而皇之把直升机开过去,恐怕不妥。”
“无妨。”沈辞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分析说:“金三角地域广阔,多水多山,我们从高处搜捕,胜算更大。”
“可是……”
“我们不出格就行了,我有分寸。”
言至于此,魏进点点头,转而将直升机交由副驾驶员开,自己则准备好武器,以防不备地坐到了沈辞身后。
魏进其实是担心开着直升机容易暴露行踪,可直接相劝,主子肯定不会听他的,因此故意拿警察来说事。
万万没想到主子这套也不吃,魏进无法,只得做好一切准备,积极应战,防患于未然。
最后还果真被魏进猜对了,都说绝境之人必会极力反扑,直升机刚飞进沈淮南的隐蔽区域,便有无数飞弹从地上各个角落射击而来。
沈淮南这些时日被逼得无路可退,铤而走险才逃到了金三角一带,面对沈辞他们不留余地的围剿和追击,拼了老命也想跟他们斗上一斗。因此这次回击他们不留情面,沈辞和魏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落了下风。
可这样的败势只持续了一阵,沈辞一方平日训练有素,发觉有子弹打过来,大家立即便蹲守到了飞机上的防护板后。
“爷,再这么打下去,飞机迟早坠落,现在怎么办?”魏进急声问道,一边问,一边朝下面打了几枪。
沈辞顶了顶牙槽,沉沉下达命令:“擒贼先擒王,如今沈淮南穷途末路,势必也混在下面的一应人里,大家给我找出来。”
“是。”众人听令,纷纷掏出望远镜,一边回击,一边搜寻。
片刻之后,一人欣喜地大喊:“左后方,八点钟方向,发现可疑人影!”
众人齐刷刷将火力对准过去。
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相隔实在太远了,你来我往交锋半天,除去少部分人员负伤之外,竟无丝毫进展。
眼见着沈淮南逐渐朝两国交界之处越奔越进,沈辞周身都泛起一股煞人的阴森寒冷。他一个跨步蹲到了舱门附近,沉声命令道:“舱门打开,舱位降低,其余人员防护板后待命!”
众人听完,皆是一愣,互相交换着眼神。
魏进跟着面色凝重下来,大声说道:“是!”
一语,将其他人都震醒了,众人纷纷按照命令调整站位,驾驶员一咬牙,按了一下开关,直升机的舱门立马打开。
劲风瞬间挤了进来。随着直升机舱位的降低,沈淮南周身的掩护很快被击倒大半,但与此同时,机舱内的兄弟也伤了不少。
“狙击枪拿来。”沈辞朝一旁的魏进伸手。
魏进沉沉叫了声:“爷!还是由我……”
沈辞:“拿来!”
他此刻已经猩红了双眼,魏进知道再劝无益,直接将身后的狙击枪递了过去。
沈辞下一秒便瞄准了方位,伴随着不断呼啸而过的枪林弹雨,他沉稳干练,似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一丝一毫都不惧怕死亡,瞄准、上膛、射击……
砰的一声,沈淮南身边最近的一个掩护应声倒地。
再砰的一声,沈淮南痛苦捂着胸口,朝前趔趄了下。
沈淮南的反应很快,感知到危险,立马将身旁的一个随从拉了过来,挡住攻势,一边回击一边逃窜。
“艹!”魏进大骂了句,“妈的老东西竟然穿了防弹衣!”
沈辞不为所动,稳住心神,枪口下移,对准沈淮南的右腿扳下枪柄。
一下,两下、三下……众人深吸了口气,纵使相隔百米,他们都看得清楚,沈淮南的右腿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肥圆的身子倒在地上,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前行进。
沈辞还想继续打,这时,耳畔却响起警铃,有人严肃大喊:“敌方已越出本国国界,请停止追捕,从长计议!”
沈辞单膝跪地,一动不动,继续扣响扳指。
“警告,请立马停止追捕!”
沈辞瞄准上膛,又打出一发子弹。
“二次警告!请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沈辞完全像是没听见,额间的冷汗汇聚成河,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流下,一滴又一滴,无声灌入了他的领口,在他的胸膛上浸湿了一大片。
他周身的戾气尽显,想继续,想杀人。
魏进暗道一声不妙,知道主子这是又犯病了。可谁都不敢上前直接制止,魏进急得快要抓狂,走投无路之际,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人。
魏进忙不迭大声喊道:“爷!衣姑娘!!衣姑娘有事找你!!!”
此时已经将近黄昏,西边的太阳逐渐沉落,余晖撒照,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温暖的橘黄笼罩。
沈辞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愣住了,怔怔回眸,好半天过去,才沙哑着嗓音,恍惚说:“衣、末?”
魏进重重点头:“正是衣末!”
沈辞仰起头来,涣散地盯着某处出神。静默一瞬之后,他突然大吸了口气,而后的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第25章 叙情 “怎么?想占我便宜啊?”……
云南某度假别墅内, 魏进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表情很苦恼。
这次围剿并算不得完全失败,至少如今沈淮南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 身边同党也消耗了不少。如今国际刑警已经介入,短时期之内, 并不需要他们自己的人插手,因此魏进放心得很。
真正让他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就在三个小时以前, 他生平第一次,对主子撒了谎。
如今主子还昏睡着,等他药效醒了, 想起之前那件事, 只要多问一句, 亦或是看看手机, 立马就能将谎言识破。
主子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有人骗他, 现在骑虎难下,他该怎么办呢?
魏进痛苦地挠着头发,颔首之际, 余光瞥到床头柜上, 主子的手机。
他迟疑了一瞬,而后下定决心一般,顶了顶牙槽, 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手机, 放到沈辞的手边用指纹解了锁。
他本想主动给衣末打个电话,然后再挂了,等着她打回来的。却没料到,手机刚一解锁, 立马有条短信跳了出来。
衣末:【你在哪?我有话问你。】
看看信息的发送时间,刚好是三个小时以前。
连老天都在帮他,魏进彻底放下心来。准备将手机放回原位,突然又想到前些日子,潜在宁城暗中保护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堂堂沈家大少爷,生平呼风唤雨,竟在宁城被一女子随意欺侮践踏,不是被轰出门,就是爱理不理冷暴力。
魏进闭目吸气,实在难以像沈辞那般惯着她,当即改变主意,重新打开手机,报复性地回了一条信息过去。
沈辞:【忙。】
等了好一阵,对方仍没回复,魏进满意地笑了起来。
哼,爱理不理冷暴力,搞得谁不会似的。
如此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期间沈辞一直蹙着眉头紧闭双眼沉睡,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魏进免不得又提心吊胆了起来,忙不迭出去请医生。
医生进来查探了一番沈辞的状况,叹了口气,只叮嘱魏进务必让患者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吃药,且不要让患者再受刺激,其余旁的干预,一点没做。
于是魏进老老实实继续蹲在床边,守着沈辞醒来。
半小时之后,沈辞在睡梦里含糊不清喊了一个人的名字。魏进眼皮跳了一下,连忙拿起手机,将自己发的那个“忙”字删了。
再过半个小时,沈辞侧了侧身,突然手脚并用地将身上的被子尽数揽进怀里,又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并委屈至极地抿着唇,嚷声说:“别不理我,求你别不理我……”
魏进:“……”
魏进哪里见过如此低声下气的主子,当下咬了咬牙,第三次拿起手机,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
三天后,沈辞病情彻底得到控制,知道追捕沈淮南一事急不来,一秒也不愿意在云南多待,急匆匆又回了宁城。
魏进亲自送沈辞回去,临下车的时候,他将事先准备妥当的一个黑色皮箱递给了沈辞。
沈辞坐在车里,一边抽着烟,一边将皮箱慢条斯理地打开。
放在最上面的,是两瓶特效药。剩下的,是一沓又一沓的现金。
简单,直接。
魏进视线瞥向后视镜,有些没底地看着后座上坐着的沈辞。等了一会,他听见沈辞轻笑了下,而后扣上皮箱,将它提在了手上。
魏进颔首,轻轻吐了口气。等再抬头,却见沈辞利落地将脖子上的玉坠取下,扔向他的手里,说:“以后沈家的事情,你代我处理。”
魏进接得猝不及防,讶异问道:“爷要在宁城待多久?”
沈辞这次没有立马回答,魏进转身看向他,良久,才见他看着小巷深处,轻声说:“那要看她愿意留我多久了。”
说完这句话,沈辞碾灭了手中的烟,而后提着皮箱下车,走得头也不回。
沈辞回了小巷瓦房。途经水果摊的时候,他顿住了步,而后笨拙地弯腰,开始挑着摊门口搁的一箱葡萄。
他挑得很认真,连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都未曾发现。等到再次直起身,将手中挑好的葡萄递给老板上秤,他才怔然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站在他的跟前,正蹙眉望着他。
是的,蹙眉。
沈辞默默将身子挺直了些,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衣末紧拧着眉头看向他,手机打字问:【舍得回来了?】
沈辞低低嗯了一声,反应有些迟缓。
衣末又问:【去哪儿了?】
沈辞不知作何回答。
衣末有些气,强忍着,再问:【干什么去了?】
沈辞依旧沉默,不知作何回答。
衣末干脆转身走了。
沈辞愣愣然地反应了一会,跟老板结好账,后一步跟了上去。
他的身体并没有彻底好转,那些药让他的脑子转得很慢,行动也很慢,没过多久,他便跟衣末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沈辞心里着急,想要快点走到衣末身边跟她道歉,可越是这样,他的腿便越是笨拙,没过多久,生生憋出了一身猛汗,甚至心间恍惚,隐隐又有发作的迹象。
他迫不得已停下,开始站在原地大口换着气。
最后是衣末主动放缓了脚步,走着走着,她停了下来,转身又看向身后的人。
然后,她便愣住了。看清沈辞的脸色,她快步转身,走到他的跟前,想要伸手扶住他。
可沈辞却在她碰上他的前一秒后退了一大步,拂去额上的冷汗,他痞笑着抬起头来,看着衣末说:“怎么?想占我便宜啊?”
衣末重新蹙起眉头,沈辞又说:“要还的。”
衣末:……
她没过多犹豫,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
沈辞整个人都僵住了,想继续逃开,却又非常舍不得。矛盾的间隙,衣末低头,快速按下手机,递到了他的眼前。
【别逞强。】
沈辞默了,眼眶酸涩,低垂着长睫盖住,终是点头。
他们开始并肩行走,那一天的夕阳很亮,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共同融在昏黄的光色里,美得就像橱窗里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