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单人谷
时间:2021-11-01 07:46:12

  只有七年前的那一刻,唐卿元见到了与平日不一样的福熙公主后——才将母亲记忆里那个张扬明艳的女子与这个沉寂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服侍福熙公主的嬷嬷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将唐卿元拒之门外,反倒将她迎了进去,沿着回肠小道,一直去了福熙公主的卧房。
  一进屋,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浓到唐卿元的胃里也有些不舒服。福熙公主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态安详,只是脸上过分削弱,颧骨高高凸起,看起来有些可怖,也有几分凄凉。
  她这个姑姑,确实是个可怜人。
  二人一进去,另一个嬷嬷对着唐卿元行了礼后指了指床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领唐卿元进来的嬷嬷叹了口气,在替福熙公主拈好被子后压低了声音道:“公主近几日病重,精神不佳,昏昏沉沉的,刚刚唤你的时候还是清醒的,现在又睡过去了,殿下不要介意。”
  几个服侍的嬷嬷全都是一副疲惫样,仔细看,能看到她们眼底沉甸甸的伤痛。
  唐卿元也觉得自己心底沉甸甸的,等了好一会儿,福熙公主仍在昏睡,唐卿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唐卿元刚一走,后脚福熙公主便醒了,她粗着嗓子喘气,“重阳呢?不是说重阳来看我了吗?”
  语气焦急,里带着些旁人察觉不到的恐慌。
  “太女殿下刚刚走了。”嬷嬷福了福神,她的脸上现在哪里有方才唐卿元见到的悲色:“公主您不必担忧。”
  “你说,太女殿下?”
  福熙公主靠在床边,闻言瞪大了眼。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张着嘴喘气,活像一只濒死的鱼,眼底全是不可置信,她抓着被子到指尖泛白:“为什么不封太子?”
  这句话几乎是从她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在场的几个人能听见她喉咙里泛着的痰鸣声。
  “殿下忘记了吗?”说话的嬷嬷面无表情,“在去年一年的的时间里,皇子们挨个儿都死了。当今陛下这才选了重阳公主作为储君,将来继承我们大宁的江山。”
  “他怎么会这么毒!”
  福熙公主似是全身都没了力气,嘴里低低念着:“怎么会这么毒......毒......”
  她又哭又笑,看起来像个疯子。
  “宁阳公主也来了,是见还是不见?”一个嬷嬷走了进来,看着其他几个嬷嬷问道。
  “见吧。”另一个嬷嬷道,“陛下说,想要探望的几个公主们都可以探望一次,只要——”嬷嬷的视线扫了一眼床上的福熙公主,“不惊扰到殿下就可以。”
  宁阳!
  福熙公主低着头,垂下的头发将她的表情遮挡地严严实实,她要告诉宁阳!她要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她的宁阳!
  有阴谋!
  这全都是阴谋!
  刚这么想着,一股熟悉的烟便钻入了她的鼻子,头脑开始昏昏沉沉,她这次不能睡过去,她机会不多,她要好好把握住这次几乎,福熙公主努力地掐着自己。
  很快,她听见了嬷嬷冷笑的声音,像是魔音一样在她耳间徘徊回旋:“殿下就不要挣扎了,我们是不会让你清醒着见外人的。”
  不!
  终是不甘地昏睡了过去。
  很快,宁阳出尘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背着光缓缓而入。
  唐卿元后来再想登门拜见福熙公主时,又是一如既往地被拒之门外。
  唐卿元在宁阳生日宴后进步飞速,老皇帝也不再敛着,开始露出满意的表情。
  事务上也不再把唐卿元拘在那看一天的奏折,开始以事物考核她;在有臣子进言谈话时,也不再让唐卿元回避,只让她坐在屏风背后听着,一切都不避着她。
  这日,有臣子道:“京城外不远的天罡山上不知何时盘踞了一群山匪,他们劫持路人,行迹可疑,训练有素。因为占据了地利的原因,他们府衙派人消灭了几次都无功而返,让人头疼。”
  臣子走后,老皇帝将屏风后回避的唐卿元叫了出来,问她此事该如何处置。
  唐卿元心知这是老皇帝有意考验,当下大胆试探:“古人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注:此处出自《孙子兵法》)
  老皇帝听了后低低嗯了一声,闭着眼,问道:“如果是你带兵去剿匪,你会怎么做?让朕听听,你觉得该怎么做才是上计,什么才是中计,什么是下计。”
  唐卿元掌心聚了一手的汗,她的母亲出自将门,自幼也跟她讲了很多兵法。说兵法书上虽然列举了很多策略,但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书上那些东西很少用到。
  母亲还说,若是真要总结的话,那便是和医家治病一样的原理:因人制宜,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唐卿元仔细回想母亲曾教过自己东西,回想天罡山的地形,她沉着嗓子:“先查探他们为何盘踞在那里,来自哪里,人数多少,地形如何。”
  “最好的办法是用他们最担忧的东西威胁他们投降,不费一兵一卒;次计是派人前去和谈,问清他们的需求,若是能和解,再好不过;再次是派人寻找小路翻进去,里应外合,趁其不备攻其不意……”
  老皇帝没有抬眼,他问:“那末计呢?”
 
 
第18章 末计
  末计......
  唐卿元想起了母亲幼时跟她说过:“斗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管是失败还是胜利,下面流淌着的永远都是沸腾着的鲜红色血液。”
  母亲那时候摸着她的头,语气怅然,“若你将来遇到这样的场面,最好如《兵法》中所言,采用谋略,采用你的智慧来取胜,尽量地减少伤亡。包括生活中,若是有人想欺辱于你,也可以这样来躲避伤亡。”
  “末计......”唐卿元道:“末计便是直面山匪,互相厮杀。”
  老皇帝闭着眼,香炉升起来青烟在二人中间摇摇晃晃,然后无声无息地的消失在四周,只余下一股淡淡地香。
  空气在唐卿元说完后沉寂了下来,久到唐卿元以为老皇帝要训斥自己时,他开口说话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唐卿元,眼神是她难得一见的温和,“这些......都是阿羽教给你的吧?”
  没有威严,没有厉光,看起来像是一个长辈般温和。
  唐卿元的生身母亲,姓蒋名羽,自幼跟着父母在边境长大,耳濡目染,也习得一身好兵法。及笄之后回了京,被当时还是太子的老皇帝一见钟情,不过月余,便嫁给了他为侧妃。然而好景不长,生下自己后,郁郁六年而去。
  唐卿元对上老皇帝的眼睛,能看到他眼底的无限追忆和怅然。
  她迅速低下头,嘴角勾起的、眼神里藏着的,是旁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讽刺。
  唐卿元能感受到到可笑、悲哀和烦燥这三种情绪交错出现在她脑海中。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好追忆的?活着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迟来的怀念,迟来的追忆,都是虚伪的,都令人恶心。
  追忆在老皇帝眼中也只出现了一瞬,他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又是文武百官眼里那个杀伐果断的一代帝王,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阿羽都教给了你,那你便领兵前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将山匪给朕除掉!”
  唐卿元低垂着眼,挡住了她漠然的眼神,闻言她只是行了礼:“是!”
  唐卿元学过兵法,也听过母亲讲如何行兵打仗,可这些对她而言太过遥远。没有实战经验的她,完全纸上谈兵,失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老皇帝也明白这一点,他接着道:
  “新科状元林长徽,他祖上是行伍起家,这次朕派他随你前去,于你大有裨益。除过他之外,朕还会派一个人随你前去,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请教他,好了,你先回去准备吧。”
  老皇帝安排得很是妥当,唐卿元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卿元,”在唐卿元即将迈出大殿的时候,老皇帝唤住了她。
  大殿中央的珠帘将父女二人隔了开来,唐卿元看不到老皇帝此刻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他问:“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朕没有像你的几个兄弟一样,给你举办册封大典?”
  老皇帝说这话的随意语气,不像是对臣子,更像是对后辈。
  这一刻,大臣们眼中的轻视、百姓嘴里茶前饭后的笑谈,穷酸的落榜秀才们对她的污蔑,所有的影像都在她大脑中徘徊旋转。
  被强制压下来的不甘终于挣脱了束缚,从五脏中嘶吼着跑了出来,却在即将涌出身体的时候被唐卿元制止了。
  唐卿元的手在袖子下用力攥着,颤抖着。
  她最终还是没能压抑住,所有的不甘凝缩在一起,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字从她嘴巴里钻了出来:“是。”
  仅仅一个字,落入这安静的大殿中仿佛有万钧之重,带来阵阵回响。
  她看着老皇帝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她的眼神灼灼,甚至带着几分质问。
  老皇帝没有躲避她的眼神,承诺道:
  “这次你若得胜回来,朕会为你举办一个隆重的册封大典,向五湖四海和周围各国宣告,你就是大宁的储君,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女储君。”
  说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许多父母送儿女上战场一样:“去吧,朕在这里等你归来。”
  唐卿元转身,步伐坚定。
  她知道这是她成为太女之后的最大考验——她必须得胜利!
  她不知道老皇帝心中她是什么样的处境,但她知道,这次她必须胜利的活着回来。
  “让太女去处理这件事,会不会太危险了?”唐卿元走后,一直屏息地张恪为老皇帝添了茶水。
  “是有些危险。”老皇帝又是叹了口气,“可是没有办法了,储君在定下以后,便会进行各方面的培养。他的皇兄弟们,各个都垂涎着储君之位,私下学的也不比储君差多少。”
  “所以那些皇子在封为太子之后,根本不需要教授任何东西。”
  “可卿元,这些公主们不一样。公主们自幼学到的便是琴棋书画,遵守的便是温良恭俭让,她们被驯服地只知道在后院后宫这种地方互相撕斗残杀。她们就算有想法心术权谋,可她们学到的手段,不足以支撑她们的想法。储君之道,她们完全没有接触过,要让她们最短的时间内学会这些,只能采取一些非常的办法。”
  张恪还是有些不忍,提醒道:“太女她毕竟是蒋小姐留下来的唯一骨血。”
  “阿羽她是不会恼怒的,甚至还会开心。”在对他了解颇深的张恪面前,老皇帝可以将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松下来,歇息片刻。
  老皇帝太孤独了,唯一能和他分享秘密的蒋羽郁郁而亡,如今,他只能对着已经成为公公的张恪说一说那些压在他心底的事情。
  张恪看着老皇帝的眼中带着忧色:“蒋小姐是最懂您的人。”
  “除过卿元以外,剩下的这些公主里啊,就宁阳还有点野心。”
  “朕跟你说过,宁阳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朕。不同的是,当时朕被兄弟察觉到了想法之后便一直约束着,所以有些事情朕没能做到。可宁阳不一样,朕看见了她埋在心底深处的野心,朕却不会束缚她,朕会任由她心底的野心胡乱生长。”
  “宁阳的为人手段虽比卿元乖张残忍,可身为帝王,手段也是很重要的。”
  “你将卿元册封的事透露给宁阳埋在宫里的眼线吧。”老皇帝一只手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眼中晦暗不明,有厉光一闪而过:“让她们姐妹斗起来,就要斗得越狠越好,越狠,越代表将来胜利者登上君王之后——会坐得越稳。”
  “是。”
  “这几日,福熙她还闹吗?”老皇帝突然想起了自己这个同胞妹妹。
  张恪低下了头,温顺着声音:“在几位公主探视过她后,便没有在闹了。”
  老皇帝冷笑道:“朕好不容易将她扳倒,她休想再给朕惹事。让御医看紧点,别半路给没了,朕准备的大礼——她还没有看到呢。”
  天罡山,是京城外有名的佛寺之一。
  在唐卿元小的时候,她跟着母亲还有福熙公主去过,在庙中度过了几天,只记得那里的斋饭很好吃。其他的,唐卿元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了。
  现在的唐卿元看着地形图一脸的头疼,她知道的全是书上面的知识,面对真正的“战场”,她根本无从下手。
  唐卿元突然想起居住在天罡山上的庙宇中时,母亲曾说过:所幸天罡山位于皇城外不远处,没有山匪敢在这里盘踞,这样的地形若是位于别处,还有山匪盘踞的话,定然是当地官衙无比头疼的存在。
  母亲当初随口的一句话居然成了真。
  谁能想到,真的有胆大的有识之士看中了这块地儿,占了下来,还让朝廷几次剿匪都无功而返。
  若非立场的原因,唐卿元真想结识一下这群山匪背后的人,看看他们的胆子长得是什么样,为什么敢跑到京城附近来?
  山匪盘踞在天罡山已经数月,朝廷也等不及了——京城是大宁的脸面,有人骑到他们脸上撒野,搁谁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前去天罡山的行程很赶,就在第二天。
  天罡山虽然距离京城不远,但骑马也要半天时间,为了不耽误时间,一行人都会临时住在天罡山山脚。
  在唐卿元赶到城门口的时候,林长徽已经骑马等在那里了,他旁边跟着另一匹马,上面坐着一个看起来矮矮的人。就在唐卿元打量的时候,那个矮矮的人突然冲着她挥手,定睛一看,原来是男装打扮的季草。
  十分的娇俏可爱。
  唐卿元扬鞭跟了上去,林长徽和季草行礼道:“太女殿下。”
  林长徽态度不卑不亢,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风骨。
  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清冷,像是冬末春来时融化的雪水,虽然触碰时是冰冷的,却能让人感受到到春天的温煦,这是一种很矛盾又很容易让人心生好奇的感觉。
  加上林长徽之前为自己路见不平,还有他在殿试时偶然冲着她的灵气一笑,导致唐卿元对林长徽很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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