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比自己高几级的京兆尹,江紫川也没有多少敬重之色。闻言他也只是看了京兆尹一眼,便接着道,“殿下可能不知这些女子是作何的,臣长于民间杂肆,所以有些耳闻。青楼中那些姑娘都是靠年轻侍人,若是年老色衰或是有重大疾病时,便会卖去其它的青楼。”
唐卿元一直看着那些尸体,旁人也瞧不出她想着什么。
整个大厅之内只有江紫川的声音在回响着,“有一些小的青楼,便会以低廉的价格让这些女子继续接客。直至病死老死——不间断。”
江紫川以前是个说书人,说书人惯来会勾引人的情绪。
只是这次他在叙述这一切时,是很平静的。即便如此,可这些话让人听了还是会感到一阵凄凉。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端阳听完后心底也酸涩一片,“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端阳长于深宫,自是不知道一些俗世的龌龊,也想象不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剥削人的事情。
“端阳公主天真浪漫。”
江紫川冲着端阳行了一礼缓缓道,“自是不知道这些俗世浑浊事。”
“所以他们在这醉红楼动手,主要是为了震慑孤。选择这些人,是因为这些人已经年少色衰或是身患重病,赚不了多少钱财是吗?”
世人大都愿意牺牲小的利益来保全大的利益。如果牺牲这些微不足道的利益能威慑住我们的太女殿下那可就太好了。
“如果真是冲孤来的。”
唐卿元闭了闭眼,将自己心底的暴怒压了下去,她冷静道,“那他们肯定还会派人观察我回去汇报暗中之人。”
她命令道,“江大人,一会儿就麻烦你去门口观察有什么异样之人,一旦有——”
“不要惊动,派人跟踪就好,然后汇报给孤。”
官府的人虽都将这里包围起来,不让人进出。可是因为凑热闹而聚集在包围圈之外的人也不少,若是冲着她而来,那么那些人肯定会混在人群里监视她。只要将这些人揪住,谁是幕后推手或许会有点眉目。
“皇姊,我也一起吧。”
甚少出声,将自己存在感缩到最低的端阳出声了。被人看着,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父皇命令我来帮你,皇姊你又不肯给我安排一些事做,所以我只能自请命令了。”
“好。”
唐卿元没有拒绝。
比起和她不甚熟稔的江紫川来,还是自己的骨肉同胞来得更可靠一些。更何况,唐卿元也有锻炼她的意思,皇宫里不能再出现不知世事的公主了。
唐卿元最后看了一眼尸体,“把她们的尸体都带回去吧,查验清楚后好生安葬。”
太女殿下没有发怒。
京兆尹微不可闻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悬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如果这件事能有更多的证据表明是冲着太女殿下来的那就更好了,只要太女殿下揽下这活计,他就不用得罪人了。
吩咐完这一切,唐卿元便走了出去。
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见到唐卿元出来,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那位就是太女殿下,祸国殃民的太女殿下!”
这句话像是一把火,落入百姓耳中无异于进了火油之中,迅速燃烧迸溅开:
“妖女!”
“醉红楼的上下全都死亡,绝对是老天对我们的有一位女人做储君的不满!”
“打倒妖女!”
“......”
唐卿元意识到会有看好戏的人聚集在这里,却没有想到这些人不止是为看好戏而来,是为讨伐她而来。
若不是那些官兵拦得紧实,只怕那些人早已冲到唐卿元身前将她剥皮拆骨。他们眼中的厌恶,是真真切切因为唐卿元而起。
仿佛她是那叛国的奸细小人。
唐卿元站直了身体,嘴唇紧抿着来迎接着这一切。她没有畏惧,她也没有打算让官兵开一条道让她离开现场。那些都不是她的风格。
身为太女,本就是要受到大宁上下所有人的审视的。只是现在这些人,情绪比较激动,言辞比较过分。仅此而已。
她问心无愧,堂堂正正。
暗中在二楼窗户一直观察了好一会儿的端阳走了下来,她低声跟唐卿元耳语着。唐卿元顺着端阳所说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那人和唐卿元对上后忙将视线拐到了一边,并借机蹲了下去。
想溜。
早就有人无声无息地守在他身后了,两个官兵将他手一扭便带到了唐卿元的脚边。
端阳道,“皇姊,我亲眼看见他说出那几句煽动人的话。就是他误导的那些百姓。”
她母亲出身平民,有幸被老皇帝看中带入了宫中,可惜宠幸一夜后便似忘记了这个人般。母亲却怀孕了,九个月后生下了她。因为母亲出身卑微,又无皇帝的宠幸,在宫中过得尤为艰难。母亲便要求她学会看颜色,这样能在这宫中好过一些。
日子久了,她便学会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领。此刻,才算是第一次用到正经的地方。
那人看见事情暴露眼睛急忙一转,大喊道:“怎么还胡乱抓人?大宁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这就是我们大宁的储君?”
唐卿元不管他嘴里嚷嚷的什么。
她只是问,“谁派你来的?”
声音轻飘飘地,却带着千钧之力。
端阳暗暗地看了一眼这位曾经帮助过自己一次的皇姊,只见到她满面冰霜,威严乎不敢直视。她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被抓住的人好似十分无辜,他挣脱不开后干脆便坐在地上,一脸无赖地看着唐卿元,“太女殿下你捉住我想干什么?”
“我们大宁还有王法吗?储君便可以随便捉人了吗?”
还未安静下来的百姓们又是一阵骚动。
“堵上他的嘴。”
唐卿元吩咐道。
被堵上嘴后他仍在哼哼唧唧,显然是十分不满。
唐卿元不理会那些骚乱的人,但也没有躲着这些人的想法:“孤问你一些话,若是,你便点头。不是,你便摇头。”
她也没打算给这人拒绝的机会。
她问道,“今日可是有人派你来的?”
这位太女殿下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是名匠打造出来的宝剑,还未出鞘便见锋利,只消一眼便让人心中惶然。
许是被唐卿元的眼神所慑,许是被唐卿元的语气所震。讨伐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没有人出声,现场比之前还要静。
可闻针落。
第49章 画轴
这人不自知地点了点头, 反应过来后赶紧摇头。
可是迟了。
“你既已经承认是受人指派而来,那——醉红楼中那些人是和人所为,你也应该清楚?”
见到他慌乱之下点头, 江紫川想乘胜追击。
那人本跪在地上低着头,闻言直起了上半身。双眼圆睁,好似有什么话要出口。江紫川和唐卿元对视一眼后, 便走上前想要将堵在他口中的棉布拿出来。
谁知还没走进,那人便直直撞向地面,一动不动。在他的背上,正插着一根不知何时飞进来的羽箭。眼睛还是圆睁着, 与之前不同的是,瞳孔涣散,伴随着的还有两行血泪。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江紫川顺势蹲下将手放在他的鼻尖下,而后面色凝重地对着唐卿元摇了摇头。
人死了。
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保护太女和公主!”
江紫川最先反应了过来, 侍卫们也赶紧将唐卿元和端阳护在最中央。人群如潮水般散去, 不过一会儿工夫, 便只剩下了官府和唐卿元等人。
“不用了。”
唐卿元道,“他们的目标不是孤。”
而是地上躺着的这个人。
在最初的时候, 唐卿元没有想过要把人当场揪出来。她的计划是,察觉到可疑人物后跟踪查询。没想到出了意外, 还有百姓在这里的聚集......
终究是她大意了。
“查!”
“给孤好好的查!”
还有那些流言......礼部那边,进度应该差不多了吧。
“驸马爷真是好雅兴。”
随着声音一同出现的, 是江紫川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他十分熟稔地走进书房, 顺手便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十分熟悉的喊道:
“给爷上茶。”
显然是来过很多次了。
自他进来到坐下,宋穆明全程都没有理会他,只顾着手上的动作,似是对他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
江紫川觉得无趣, 便凑上前看他在做什么。宋穆明正在进行着一幅画,笔下是河边细柳才冒嫩芽的时候,草色浅浅,是一副春光图。
“这画真不错,是宋公子的一贯水平,不错,不错。这处河堤设计的妙啊,这处柳也不错。”
见江紫川凑过来了头,宋穆明觉得有些乏味。他放下笔,用毛巾擦了擦手后问道,“你不好好当你的官,跑来找我做什么。”
“这不是看我们驸马爷的嫁衣绣得怎么样了吗?”
茶终于端了上来,江紫川喝了一口便戏谑道,“驸马爷,我还没见过男人绣嫁衣,你给我看一眼呗。”
“江大人深夜拜访,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宋穆明也不恼。
“这不是见太女殿下已经有了几分君王之气,所以才特意登门拜访,关心关心老朋友的嫁妆。他日婚期定下来,也省得匆忙准备不是?”
“太女殿下出事了?”
宋穆明猜到了江紫川的来意。
“也不算出事。”
江紫川闲不下来,他又走到书房的软榻上舒服地躺了上去,“就是太女殿下现在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没有解决。宋公子如此温柔贤淑,不帮助殿下端茶倒水关怀关怀?”
“不劳江大人关心。”
宋穆明笑得清浅:“来人,把江大人送出去。”
江紫川背着身子站在丞相府门前挥了挥手,“我啊,好好的大人不当,跑来当什么媒婆?看吧,被嫌弃了吧。”
想必宋穆明一去,太女大人就不会那么紧绷着了吧。
偌大的书房中又剩了宋穆明一个人。
烛火摇曳,他又重新站到了书桌前拿起笔。对着柳树旁又加了一笔,虽是浅浅一笔,但能看出来是个身影,是个女子的身影。
这幅画,现在才算完成。
只是真的要送出去吗?小心思会不会太明显了?宋穆明陷入了沉思。
夜间的街道上也是一同往日的热闹,但在这条街隔壁,却很是冷清。一个穿着青色的长袍的年轻人抱着卷画,身边跟着一个小书童,二人就这么走着。
到了一处府邸前,青色长袍的年轻人停了下来。
书童道,“公子,我去敲门。”
“等等。”
青色长袍的年轻人出声阻止,他一言难尽地看向书童,“太女殿下如今是住在东宫还是公主府?”
“东宫吧。”
大宁的储君当然要住在皇城之内,是有别于其它皇子公主的。而他们来的地方是......唐卿元曾经居住过的公主府,也是宋穆明登过几次门的公主府。
东宫位于皇城之内,皇城到了夜间便会关闭城门,手上的东西今晚是送不到她手上了。
就在二人转身打算离去时,一辆马车缓缓而至,停在了两人身边。帘子被掀开,露出了唐卿元的眉眼。
“宋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唐卿元微愣,随后开口,“今日事务繁忙,宫门已经关闭,所以我就到这里,打算在这里宿一休。”
即便唐卿元已经不住在公主府了,可公主府依旧是她的私产,平素也有婢女打扫卫生,可以随时入睡。
宋穆明从容不迫,“我是来给殿下您送一些字画的,到这里的时候才想起殿下你不住在这里了。刚打算离去,谁知道会这么巧。”
巧。
“白芷,孤有些话想对宋公子说。”
见到宋穆明,唐卿元这才想起来之前被自己遗忘了的一件事。
白芷会意,当下便带着书童到了不远处。
唐卿元走下马车,宋穆明上前想扶,却被唐卿元不动声色地拒绝。
“宋公子,孤想问你一件事。”
孤?这是唐卿元第一次对他用上太女独有的自称,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自他心底爬了上来。
“本该早前问你,可惜孤上次离开丞相府有些匆忙,加上事务繁多,便忘记了这件事。孤想问,宋公子有没有考虑过——”
“子替父职?”
“考虑过。”宋穆明回答的毫不犹豫。
唐卿元心底早已看开,但还是冒出了少许的失落,“孤明白了。”
若不是那道突然的赐婚圣旨,以宋穆明的实力,早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了。
老皇帝从来不会和唐卿元说多余的废话,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问她朝中的一些大臣。上次特意问了她宋穆明,显然是有心提拔。
她不能做他前进的拦路石。更何况身为储君,她更应该做的是选用良才。
“可也仅仅是考虑过。”
宋穆明补充道,“比起代替父亲的职位,我更想实现之前跟太女殿下说过的话。”
辅佐一个帝王来驱使万臣。
“孤明白了。”唐卿元道。
宋穆明更像成为的是储君的三师,以教导储君为己任。
“这幅画是送给殿下的。”
夜色深,宋穆明看不清唐卿元脸上的神情。他将一直拿在手上的画轴递了过去,这是他下了决心才送过来的。
他的画技很好,这是所有人都承认的。
所以他的画,太女殿下看了应该会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