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算?
老鸨心中不满,可她不敢说出来。盘算能盘算多少钱?这么美的女子,今天拍出去最低也得五千两。真是晦气!
唐卿元斜眼确定老鸨安分下来后这才往外走,她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否则她不确定自己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这种肮脏的地方,这种散发着腐臭的地方,早该取消了!
“殿下!”
几人正往外走,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冲了进来,险些把唐卿元撞到一边,却被来人及时扶住了。
“长徽?”
唐卿元诧异。
林长徽身上的官服歪歪扭扭的,此时正大口喘着粗气。他边喘息边问道,“殿下,你们没事吧?”
今日他刚回到府,就听到下人跟他说,季姑娘和太女殿下去了百花楼。百花楼那是什么地方?林长徽自然知道这其中污水,他便连衣服没换就赶了过来。
幸好太女殿下和季知草没有出事。
在她看来,季知草虽出身平民,可身边环境单纯,自是不知道这其中阴暗;唐卿元出身皇家,身边交的都是名门贵女,那些龌龊事又如何会进入她耳中?她又如何懂这些?
见到季知草和唐卿元都平安无恙,林长徽提了一路的心这才放下来。但他的脸色却跟着一起沉了下来,“殿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似是劝告,但带了些怒意。
唐卿元不明所以,更是不知她怒从何起。
在林长徽看来,唐卿元这是不爱惜自己。并非是出入烟花场所有损名声而不爱惜,而是她出入危险地方不珍惜生命。
唐卿元不知道她对于林长徽来说是何等重要。
当初若非唐卿元,只怕她现在还只是“林长徽”,而不是“林大人。”
季知草知道林长徽的身份,自然也就明白她的情绪。当下忙打断了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大人,我有些扶不动了,你帮帮我。”
林长徽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之处。他对着唐卿元行了一礼,说了句失礼了后便沉默着从季知草何白芷二人手中接过女子,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几人在马车中沉默不言。
许是大家都过于不适,最终是最先沉默着的林长徽,最先打破了这片安静,“殿下,您如今是大宁的储君,尊贵无比,您的出行必须得有侍卫跟随。而且一定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比如今天,若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殿下,你......”
“林大人!”
唐卿元生硬地打断了林长徽,她道,“那地方你说,对我是危险的地方。那你有没有想过,在那里待着的那些姑娘们,她们安全吗?”
“殿下,她们岂能跟你相提并论?”林长徽皱了皱眉。
“林大人,你是男子,可能不懂我们女性。”
马车摇摇晃晃,唐卿元说出口的声音也断断续续,“我们女子比你们男子擅长的,便是同情。或者说,是因为我们女子把自己当人,而世间多数男子都不把我们当人的缘故。”
“世间男子不把我们当人,所以他们会感动于家国大义、感动于父子情深、感动于兄弟厚情,却唯独不会感动我们女性的情感。因为我们女性把自己当人,我们会对更多的事情热泪盈眶,是除过男性父子情深兄弟厚情之外,独属于女子之间的、男子不屑了解的情感。”
唐卿元一字一句:“我知她们的痛苦和血泪,又为何不能相提并论?”
林长徽也是女子,她当然知道唐卿元说得是什么。
可是——
她仍正色道,“殿下,你与她们不同。”
那些女子是将会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再也找不到踪迹的人。可是唐卿元不同,唐卿元是可以把能淹没女性存在的历史长河拦腰斩断,逼着历史长河加上女性名字的人。
所以不同。
所以唐卿元不能出一点事儿。
唐卿元不知林长徽是女子,也不知她心底的想法,故而沉默,不再多说。只是心底遗憾,女子为官的还是太少了啊。
马车内又沉默了下来。
林长徽似是不愿让马车沉默,他又道,“殿下,您是打算将那些女子都解救出来吗?”
季知草也跟着看向了唐卿元。
唐卿元垂着眼,黝黑的瞳仁盯着膝盖发呆。林长徽跟在唐卿元身边已有些时日,自然也知道她此刻是个什么想法。
揣测成真。
林长徽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殿下,京中大大小小的青楼几十上百家,这背后的势力盘综错杂,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殿下你还没站稳脚跟,现在就开始挑衅他们,会不会太快了?”
多数官员都靠着青楼酒馆赚钱,毕竟当官的那些俸禄养活不了他们。他们除过衣食住行外,还要考虑给同僚送礼,给皇亲贵族们送礼,那点俸禄根本不够,所以他们便寻赚钱的法子。
青楼是来钱最快的,他们只需要付出几百文的钱,就可以收获成千上万的银两。加上有他们这些朝廷官员作为依靠,几乎无人敢来闹事,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是故青楼这种压迫女子的地方,也是势力盘踞最为错杂的地方。
林长徽的担忧并无道理。
可是唐卿元却不同意。
她现在一安静下来,鼻子中就能嗅到那些腐臭的气息,耳中就能听到那些女子凄厉的哭泣声。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将那些女子救出来,才是首要的:
“若是等到孤羽翼丰满,那孤今日见到的那些女子,能坚持等到孤的那一天吗?”
唐卿元这句话把林长徽问住了,二人心知肚明,不能。
毕竟是吃女人的地方。
这地方每天都会有女人染病,每天都会有女人死去。等唐卿元站稳脚跟,楼中的女子不知道会换多少批。
所以,刻不容缓。
“可是殿下,若是这次把那些势力得罪了,若是他们——”
第46章 正大宁之风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那群老狐狸指不定会如何咬死他们早就看不惯的唐卿元,林长徽不愿看到这一场面。
可唐卿元,真的会就此退缩吗?
“不必多言, 孤意已决。”
八个字顺着唐卿元的叹息声滑了出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不欢而散。
唐卿元自百花楼中回来后便一直睡不着。她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人形的雾气, 各种颜色的,不停地在她身边旋转,有女子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
幽怨至极,凄凉至极。杜鹃啼血猿哀鸣, 大抵如此。
睡不着,她便披了件衣服坐在了书桌前,思索着她如何将这件事光明正大地指出来。若是直接提及,便会如同林长徽所言, 遭到众多大臣的反抗。
她该想个什么法子呢?
“殿下, 您还没睡?”
许是唐卿元的叹息声过重, 睡在外殿的白芷被惊醒了。她走进来替唐卿元倒了一杯热茶,“殿下, 还是早点休息吧。”
自自家公主正式成为储君以来,白芷就没见过她有几次安稳的觉。
“归琼现在怎么样了?”
见到是白芷, 唐卿元便顺口问道。
归琼是她们今日从百花楼中带走的那个女子的名字。
“太医给归琼姑娘看过了,身上的伤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 重点是她的心病。太医说, 这些只能让她自己恢复,药石只能起辅助作用。”
“这样啊。”
唐卿元叹息一声,眼底尽是惆怅。
这世间有百事,最痛苦不过无能为力。
若是有一个合适的法子, 把像归琼这样的女孩子都救下来,让她们得以脱离苦海该有多好?
有了!
此刻月悬高空,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街道两边的屋子在黑暗中勾勒出深色的剪影。一辆马车在路面上正行驶着,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在一栋小宅子外停了下来。
一道女声自马车中传了出来,“你们去敲门,说是找人。”
空旷至极的夜中突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只穿着里衣的男子打开了门,女声道,“不找你。”
“孤找季知草。”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唐卿元。
她披着头发,身上裹着一件披风,显然是匆忙之下来的。林长徽不敢耽搁,忙把早已入睡的季知草唤醒。
不一会儿,匆忙拾掇一番季知草出来了。唐卿元没有旁的废话,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归琼当初是跟着她父母走的,这件事别人知道吗?”
唐卿元的神情很严肃,即便是在天罡山那会儿也没有这么严肃。季知草从没见过这样的唐卿元,她忙摇摇头,“不知道。”
林长徽整日忙于公务,她整日里忙着在院子中种瓜种菜来节约生活开支,根本无暇和周围人讲话。
“如此便好。”
一直捏着的心放下了。
“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季知草还是小孩子心性,对于喜欢的人总是亲近一些。然而唐卿元这次并没有对她亲近,而是不假辞色:
“那你记住了,以前没告诉别人,以后也不要告诉别人。若是别人知道了——”
唐卿元的语气令季知草感到害怕,“孤会亲手杀了你!”
“殿下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即便有些害怕今日的唐卿元,但季知草一点儿也不委屈。太女殿下她肯定是干什么大事了,她得听从太女殿下的安排。
太女殿下不让她说,那她就不说便是。
马车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林长徽揉了揉季知草的脑袋,柔声道:“辛苦了,快进去睡觉吧。”
季知草一把将林长徽的手挥到了一边,撅着嘴不满道:“白月姊姊,你不要老是揉我的头,我会长不高的。我还想和你一样高呢。”
林长徽,也就是秋白月无奈一笑。
“这件事本公主不是说了不允许这么做吗?”
京城的某处宅院中,同样有人没有休息,“你们今日这般攻击她唐卿元,他日你们让本公主如何自处?”
“父皇让你们听从我的差遣,你们为什么阴奉阳违?是我这个公主命令不了你们了吗?”
宁阳简直要气炸了,连平素最注重的外表都没有打理,更何况什么皇家公主的端庄大方。
若不是江紫川找上门来,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明明她都吩咐下去计划作废了,为什么百姓间开始以女子身份攻击唐卿元?为什么各大书摊书肆上被摆在明面上的全是关于蔑视女性的书?
“冯大人。”
发泄完,宁阳坐了下来,她看着这个平素在朝中很少有存在感的臣子。谁能想到,她父皇最器重的人,居然会是他?
“本公主有的是时间,今日你若是不给我解释清楚了,那你今天就别想从这里出去。”
宁阳的眼睛是冷的。
在冯大人看来,却是像极了一个人——老皇帝。不是现在的皇帝,而是被藏在福熙公主府的真皇帝,尤其是这股阴森恶毒的感觉。
“公主何必难为我一个臣子?”
冯大人行了一礼,“臣不过是按命令办事罢了。”
命令?谁的命令?
空气的温度又低了一些。
她宁阳公主的命令难道不是命令吗?
宁阳蓦地笑了,不施粉黛的脸上艳光四射。她端起被搁在一旁的茶杯,轻轻摇了摇,飘在水面上的茶叶翠□□滴,看起来十分可口。但宁阳没有喝茶的欲望,“冯大人今日来本公主这里的时候,可有告知别人?”
“没有。”
听到理想中的答案,宁阳满意了,非常满意。
她打算把手上的茶杯放在一边,谁曾想半路却滑了下去。摔在地面上,白色的瓷片和绿色的茶叶交错着,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感。
下一秒,紧封的门窗被打了开来,屋子里瞬间出现了几个人影。冯大人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失去了气息。
双眼怒瞪,显然是死不瞑目。随后这具尸体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屋子内。
“呀,杯子怎么摔碎?多可惜啊。”宁阳一脸可惜。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别人送给我了一个不错的杯子,我很喜欢。拿它泡茶,虽然泡出来的茶是香的,但总是没有它在原主人那里的茶香,你们说这杯子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她。
她又自话道,“所以它摔碎了本公主也不心疼。”
翌日。
唐卿元揣着自己一夜没睡才写好的折子上了朝,早早地便将折子交了出去。
她在折子中详述了归琼如何到的公主府,当时有几个证人;又是如何消失在东宫,出现在百花楼,她将这个过程称之为拐卖。百花楼中真的只有一个归琼吗?京城所有青楼加起来呢?数量惊人。更惊人的是,这些女子的性命比猪肉还贱。
所以唐卿元要求老皇帝下令,让这些青楼全都歇业。等调查清青楼中的这些女子的来历之后再做决定。
唐卿元的心其实是提起来的,因为她在撒谎。她为了合理调查这件事,撒了谎。
这是唐卿元的第一步,以一个合适的理由调查。
唐卿元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中盘旋,剩余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闭口不言。
唯独有二人,一是林长徽,一是江紫川。
林长徽站了出来,长揖及地。
她虽不赞成唐卿元这么快就干这件事,可唐卿元主意已定,她也没有辙,只能支持于唐卿元。“太女所说,字字血泪,臣附议。”
“臣也附议。”
江紫川虽说已经将他吊儿郎当的性子改了不少,比较起来还是和稳重有段距离,“我以前在茶馆给人说书的时候,经常看见对面的楼中不知觉的多了一些姑娘,也有不少脸熟的面孔无声无息的消失,听说是得病或者被折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