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去给宁阳公主践行吗?”宁归琼仰着头问。
她的声音柔中带着坚定,像是为坚硬的剑裹上缠绵柔弱的轻纱。
唐卿元没有否认。
“殿下不做点什么吗?”宁归琼靠近了唐卿元一步,她的声音像是魅惑人心的妖怪发出的,“难道殿下就看着宁阳公主和亲北蛮?”
宁归琼穿得少,又在寒风中等了大半晌,唇色黯淡两颊发白,可她似浑然不觉般。她定睛看着唐卿元,想要从唐卿元眼中找到一个答案。
唐卿元信任的人不多,对她有敌意的宁归琼绝不在其中。
唐卿元反问,“你希望本公主做什么呢?”
宁归琼哑然。
晌久,她眼露失望之色,“殿下,你太令我失望了。殿下记恨宁阳公主和你曾经争权,可也不该眼看着她和亲北蛮无动于衷,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原以为殿下您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今日来看,是归琼多虑了。”
“宁归琼。”
唐卿元突然唤道。
唐卿元高高扬起的马鞭落在了宁归琼眼底,站在两人身侧的马吃痛长嘶一声冲了出去,随之响起的还有唐卿元恍若寒风一样的声音:“你可能不明白你自己是什么身份,需要本公主帮你认识吗?”
她对宁归琼和颜悦色,不代表她要接受宁归琼含着敌意的犯上之举。
唐卿元刚刚的那一鞭子分明是故意她看的,宁归琼脸色更白了,“我不知道殿下你说得什么意思。”
唐卿元沉着眼,一字一句,“对本公主失望,你也配?”
“宁大人下次找本公主的时候,可以先问一问自己为什么对本公主有敌意。”
第73章 信
昼夜更迭十次以后, 宁阳的车队才姗姗来到江城。
江城,虽以江为名,可城内却荒芜一片, 是大宁唯一一座没有江河穿过的城池。也正因为此,导致江城境内虽地广但人烟稀少。
唐卿元将汇合地点定在这里也是因此,在这里, 蒋征君和端阳可以更好的安排接下来的事情,而从各地赶来的女军们也能稍作调整。
行了十日的车队,停了。
江城巡抚沈助得知消息后早早就在城门口等待着了,江城比京城的位置要北一些, 此刻正值严冬,城墙之下堆积着皑皑厚雪。
“蒋将军。”江城巡抚沈助礼仪周到,对蒋征君没有高品阶官员的孤傲在上。
除过他本人性格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重阳公主唐卿元给他的来信, 信上说要他听从蒋征君和宁阳公主的命令, 助力二人。
沈助和唐卿元有少许渊源, 但这一点渊源也导致了他如今愿意相助唐卿元的重要原因。
沈助最初是在京城任职的,他膝下有一个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一日在酒楼却被唐卿元的兄长、如今已过世的太子看中, 多番言语调戏,让沈助女儿羞愤欲死的时候, 当时已经失宠了的重阳公主唐卿元出现了。她带着沈助女儿离开了酒楼,并将人护送回了沈助住宅。
后来, 沈助被寻了个错处贬出京城。临走前, 听说已经失宠的重阳公主唐卿元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所幸,在他刚刚爬上巡抚之位的时候,收到了京城的诏书,重阳公主唐卿元如今是大宁的储君。
他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也不想去深究这个缘由。闻此消息之后,他便备了厚礼送去京城,在信上表达了当初还未来得及说出的感激之情。
再后来,听闻唐卿元的储君之位被废,他面色遗憾。
唐卿元虽为女子,可至情至性。威严之处她有,励精爱民她也有,比她的兄弟们好上太多。可惜......可惜皇帝中意的,依旧是男子。
直到他收到了重阳公主的书信,信上要他协助蒋征君和宁阳公主。他不知道唐卿元要做什么,但他还是允了下来。权当作报答当日重阳公主的出手相助。
“沈巡抚。”蒋征君回了一礼。
端阳依旧是扮作一个小兵样站在蒋征君身后,连着十日迎接风雪行路,端阳脸颊聚起了两坨暗色的红,那一双眼睛依旧是坚定的,没有丝毫动摇。
“宁阳公主在后方吧?”沈助道。
这个和亲公主临去北蛮之前,要在江城做什么?这是沈助收到书信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车队入了城,宁阳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衣服已经换成了轻便的,如瀑的青丝被她尽数束在了头顶,看起来像个马尾一样。唯有那一张脸,还是离开京城时候的样子,美丽不可方物。
“宁阳公主。”沈助又是行了一礼。
江城距离京城虽远,但消息没有阻隔。沈助听闻这位封号为宁阳的公主手腕和她的长相一样漂亮,想到此,心下更是不敢有怠慢。
大厅中央被凿出一个四方形的坑,炭火在里面明明灭灭,路上经历的风霜也因这炭火去了大半,周身都是暖意。
沈助忙安排几人绕着炭火坐下,见到宁阳好奇打量的视线他微微苦笑道,“江城地广人稀,百姓也比较困苦。所以屋子内只有炭火取暖,并没有地龙,委屈二位了。”
“不委屈。”
蒋征君语气爽朗,“年幼时我曾随父出征,寒冬腊日大雪封地的时候甚至没有炭火,我们只能挤在一起或是不停训练才扛过来。”
沈助语气钦佩,“蒋将军年纪轻轻,就如此见多识广,了不得了不得啊。”
宁阳看着蒋征君,她可不认为蒋征君会无缘无故地在这里和人叙旧。
果然,蒋征君的下一句话就是,“沈巡抚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歇在江城吧。”
宁阳手中捧着装有热茶的杯盏,美目在蒋征君身上扫了一圈后又落在沈助身上。她只知道唐卿元有安排,但她不知道唐卿元的安排是什么。
看来,安排是在江城了。
沈助微愣,但如实道,“不知。重阳公主只命令我协助你们。”
“沈巡抚任巡抚多少年了?”
“不至两年。”
“两年时间,很长了。”
蒋征君笑,下一刻他语气一转,“江城的兵力沈巡抚应该如数掌握了吧?”
他语气淡淡,仿佛是在问沈助今天吃了午饭没有。
空气凝滞。
宁阳面色从容,心下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只要是个人,都不会觉得蒋征君只是随口一问。她本以为是唐卿元是要她隐于某处躲过这次风波,可现在看来......
手中的杯盏被她紧紧攥着,就连纤细的骨节泛白了都没有察觉。
她那个皇姊要做什么?
沈助微愣,在对上蒋征君不似玩笑的神态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已经被废的太女殿下要他帮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忙。
那他是拒绝还是......?
沈助没有发觉,原先站在蒋征君身后的小兵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而小兵腰间别着的刀已出鞘三寸,森寒的白光泛在了他夹杂着灰白头发的后脑。
令人自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蒋将军......”沈助能爬到巡抚的位置,足以证明他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只见他斟酌后道,“是要沈某做什么?”
“是重阳公主要巡抚大人做,蒋某一个后辈,哪里敢吩咐沈大人。”
见到沈助没有直接拒绝,蒋征君松了口气。小兵拔出的刀不知何时回到了鞘内,一直垂着的头也抬了起来,双目坚定,不是端阳又是何人?
只见蒋征君轻轻唤道:“殿下。”
这下唤的不是宁阳,而是端阳。
沈助顺着蒋征君的视线去看,才发觉身后站着一个小兵。虽男装打扮,形态粗糙,但细看其面容,还是能察觉出她是一个女子。观其周身气度,不是寻常人所有,而且方才蒋征君唤她“殿下”,难道是重阳公主唐卿元?不,他记得重阳公主不是这副面容。
沈助陷入了犹豫,“这位是?”
“端阳公主。”蒋征君道。
端阳公主在皇室中的存在感并不强,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公主,至于其它的,就一概不知了。如今乍然见到,他心下还有些好奇,端阳公主是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吗?
沈助忙站起身来行礼,“臣沈助见过公主殿下。”
宁阳面上更是从容,仿佛提前知晓了端阳也在车队中一般。她其实并不知情,虽面上沉着,可是一颗心却如石头一般进入了一个无底洞中,半天也触不到底。
一个大胆到不可思议却又合乎情理的想法浮现在了宁阳心头,唐卿元她莫不是要——
造反?
想到这,面目一直无波的宁阳再也平静不下去了,她猛地给口中灌了一口热茶,她很少有这样的失态的时候。但是今天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端阳在几人身边坐了下来,她从身上掏出四个信封,按照信封上的名字分别递给了宁阳蒋征君还有沈助。一同递出去的,还有她因为一直赶路而带了沙哑沙哑的嗓音:
“这是皇姊暗中交给我的,吩咐我到了江城才可以交给你们。”
送出了三分,端阳手上还留着一份,这份是唐卿元给她的。
宁阳拿着信封,深至发黑的双眼看了一眼端阳,带着犹豫。见到其它三人已经打开了信封,她才迟疑着将里面的纸张拿了出来。
素色纸张很是漂亮,能看见上面蔓延着的水波梅花纹。梅花被染了色,是淡淡的胭脂红;花蕊部分用金粉点缀着,抖一抖,还有金色的细碎粉末从纸张上脱落,隐隐间还能嗅到梅花的香气,是一个雅致的大家闺秀才会使用的纸张。
看清纸张上的内容后,宁阳脸色变了。本从容的脸沉了下来,隐隐间似是能看到她秀眉之间隐藏的点点怒意。
宁阳觉得自己被耍了。
宁阳的异样落在了端阳眼底,她轻轻一笑,“二皇姊,大皇姊还有一句话让我告诉你。她特意叮嘱过我,说是必须等你看完信封以后再告诉你。”
宁阳没有情绪的眼睛看着端阳。
端阳眉目间也没有平日面对着这个二皇姊时候的惧色,她道,“大皇姊托我告诉你,‘你天资聪颖,自然应该明白我要做什么。是去是留,全看你自己安排。’”
“只有这些了。”
是去是留,全看你自己安排。
已经上了贼船,难道还有下船的可能吗?唐卿元啊,你可真是好算计。前前后后一回想,宁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唐卿元这是利用她造反。
关键是,她根本逃脱不开。
信封已经被宁阳揉成一团,水波梅花纹打底的素笺也跟着一起破碎。素手一扬,破碎的信封已经进入炭火中,火舌迅速将那些纸张吞噬地一干二净。
沈助眼带诧异,宁阳公主这是?
宁阳面目沉沉,像是正在氤氲雷雨的暗云。无它,只因那一张纸上——
第74章 变质
宁阳面目沉沉, 像是正在氤氲雷雨的暗云。无它,只因那一张纸上——
什么都没有写。
利用她,戏耍她, 最后还要捆着她上贼船。凭什么?
尽管生气,可是宁阳还是接受了唐卿元的这一安排。她虽然不爽被利用,但是合极了她的胃口。
唐卿元将她的计划和安排全都写在了信封中,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唐卿元写的只有少许是计划安排,剩下的全是叮嘱。
能不能打赢这一场翻身仗,全靠她们了。
行军作战最需要什么?
银钱和粮草。
和亲队列要送给北蛮的, 都有什么?
银钱和粮草,不少棉花,一个才谋智略都非同一般的美人宁阳公主,还有一千多人的送亲队列。
本是老皇帝软下膝盖赠给北蛮的东西, 却被唐卿元横插一脚, 将这些银钱粮草棉花还有人全都化为己用。若是日后消息传到了京城, 她那个父皇还不得气吐血?宁阳想到这里眼睛弯了起来,看起来柔和, 却也凉薄。
看完唐卿元的信,沈助的手都是颤的。重阳公主是要他帮忙, 可是他没有想过是帮这种忙。一不小心,就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端阳看向沈助, 漫不经心地问道, “沈大人觉得怎么样?”
端阳的刀就在身边,这把刀是唐卿元命人专门为端阳打造的,据说是不沾血的好刀。
“臣以为......”
沈助面色犹豫。
端阳摆弄着面前坑里的炭火,看着它们明灭过后表面形成的一层薄薄的灰烬。
沈助有拒绝的理由吗?
没有。
就算有千百个拒绝的理由, 前提是他能走出这间屋子,或者说,他能保证自己走出这间屋子。
能为储君的唐卿元,真的会不明他是否忠心的时候,就将自己的所有全盘托出吗?沈助可不认为能成为储君的人会是那么良善。
沈助的视线落在蒋征君身上,落在宁阳身上,落在端阳公主和她放在手侧的刀上。若是他的预感没有错,方才端阳公主.....
沈助苦笑,他有反悔的机会吗?没想到他爬行官场这么多年,最终因为报恩而大意地栽到了一个小姑娘手里。
“这江城,就辛苦两位殿下掌管了。”沈助微叹口气。
“沈大人客气了。”
端阳将信封展开,唐卿元留给她的只有一句话,必要时候——杀。
墨迹明显,力透纸背,肃杀之意迎面而来。
江城的事情,顺理成章地交到了宁阳身上。而端阳目前要做的,就是将那些那些已经赶到江城的女兵训练起来,让大家都互相熟悉。
送宁阳和亲的车队已经在江城歇了三天还没有动身的意思,此次随行的使者有了不满,他直接找到蒋征君,“蒋将军,我们还要在这里停歇多久?我们得赶快把宁阳公主送到北蛮去才是。”
“若是耽误久了,那些北蛮人发怒我们如何担待得起?”
月阴已经被他们攻占,若是他们发怒.....使者忧心忡忡。
蒋征君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暗云密布沉沉地压在头顶,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这黑云,这是下雪的征兆。蒋征君面带苦笑,“不是不想走,是老天爷不允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