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车轱辘的声音过大,导致坐在车里的人物并没有听见来自后方的脚步声。
终于到了目的地。
马车径直驶入为迎接他而敞开的大门,随后大门紧闭,一个黑色的身影显现出来。她三两下地窜上府墙,而后搜寻着马车人物的去向。
随后听见有人的谈话声:
“可别是那个废储君故意捏造出来想诓你。”
“可那位公主为何要诓我?他日和亲队伍反朝,一切不都暴露了吗?”
“或许是想趁着这个时间段利用你来达成一些目的。”说话的人言语笃定。
“这......”
“这什么这?我看仁兄你就是胆子太小了所以经不得吓。她一个不得陛下宠爱的废弃储君,又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呢,原来是跟我讲如何被一个女娃娃诓住。”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呢?若真是谋反......”
室中安静片刻后就是一阵嗤笑,“就凭那几个目光短浅的妇人?老兄啊,这个笑话,啧,不好笑。你或许可以再等等,等那位公主日后对你的安排,看看她要玩什么把戏,陪她玩玩就是。”
说话的人一时无言,心情并未松快半分。难道这件事真的是他小题大做了?
回去时的马车依旧破碎着寂静前进,刚入到府邸所在的巷子中,就发现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赶马车的人正闲闲地甩着马鞭,见有辆马车行驶过来,她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前面什么人?看见我家老爷的马车过来还不赶紧让让?”车夫斥道。
赶马车的人一动不动,若不是马张嘴时泄出来的白色雾气,旁人或许要以为这连人带马车都是雕塑而成的。
“说你呢?还不让让?”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透着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后帘子掀起,将里面的身影露了出来。这时赶马车的人才抬起头,赫然正是林长徽的脸,只听见她道:“大人终于回来了,殿下恭候好久了。”
林长徽从车辕上下来,邀道:“请。”
唐卿元只是一个女子,并不能令人小觑,毕竟是接触过大宁政治中心的女子。更何况,还有她今日里对他说的那些话。
“大人,可巧,我们又见面了。”唐卿元道。
唐卿元面色轻快自然,仿佛不是她故意在这里等着人一样。
“是啊。”说话的人语气中透着点点无奈。
“既然遇见了大人,那就送给大人您一件东西吧。”
白芷将一个盒子递了过去,唐卿元介绍道:“这东西是本宫有幸得到的,今日遇见大人是为有缘。所以这有缘物,自然要赠予大人了。”
说完,唐卿元垂下眼睑品着茶。
白芷一直盯着那人,大有不把盒子打开她就不挪开视线的意思。
接过盒子的人预料到了盒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下这位公主殿下的意思分明是要他打开。既然如此,那他就打开便是!
“殿下,这......”
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后他呼吸慢了半晌,他沉着声道:“殿下是如何得到这件东西的?”
“既然东西已经赠予大人了。”
唐卿元将手上杯盏放下,白芷熟稔地又补上了茶水,热气在空气中氤氲,阻挡了那人看着唐卿元的视线:“那本宫也无事叨扰大人了。”
“白芷,送客。”
“请殿下告知此物来源。”
盒子里装着的是在独子满月时特意让人打制的长命锁,自出生起便带在身上,二十年来从未离身。如今见到这个长命锁,他如何镇定地下来?
“大人会相信本宫说的话吗?方才那位大人可是说了,本宫不过是在诓骗罢了。“
唐卿元看着眼前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中跳跃着烛火的光芒:“而白日里,大人不也不相信本宫的话吗?”
嘶——
明明马车内点着炭火,温暖至极。可他却感到一阵凉意自脚底升起,汗毛根根直立。他居然被人监视着?
唐卿元的视线毫不躲闪,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躲闪。公主是君,他是臣,君想知道自己臣子说过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大人,请吧。”唐卿元第二次下了逐客令。
“殿下!”这个中年父亲并不打算离开,他想得知唐卿元是如何得到这个长命锁的。
“原因本宫早已告诉了大人,只是大人不愿意相信。本宫如今虽不受宠爱,可毕竟也是大宁公主,岂由得你一个做臣子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原因早已告知,只是对方却不相信。既是如此,她又何必求着对方相信?
唐卿元眉眼冷冽,“大人,请。”
被一个女子再三驱赶,是个人都会感到愤怒。中年父亲拿着盒子,甚至连礼都忘了行便跳下马车:“不必殿下赶客,臣现在就走。”
唐卿元又岂会轻易放过他,她道:
“本宫似乎惹恼了大人。大人曾夸赞令郎能使得一手好丹青,想必对那双手喜爱的紧。既如此,那就把令郎的手送给大人,当作本宫的赔罪如何?”
第84章 猫~
“希望大人见到礼物时会满意。也希望大人不要再怀疑本宫了。”
唐卿元的话似尽未尽。
中年父亲猛地回头, 被废弃的储君正抿唇浅笑,看着他的视线意味深长。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视线究竟是什么意思,帘子就被放了下来, 将他的视线拦得严严实实。
随后马车扬长而去,将他一人留在原地,手上死死地捏着那木盒子。夜色已深, 寒风微动,竟生生打了个寒颤。
原来与那位殿下的一段往来,竟使得他出了不少汗。如今寒风一吹,仿佛置身在一块冰面上, 冷得刺骨。
这个人是唐卿元在名单上千挑万选出来的最合适的人物。
此人祖上是开国元老,本应是显赫大宁的权贵人物。可他们却一直作风低调,无论是朝中还是平素行事。在其它开国元老的家族或是没落或是被抄的时候,他们是唯一能够保全自己的家族。
他们除过做事为官小心低调以外, 在朝中与各位大臣们也和睦相处。从未听说过这户人家和人红过脸刷过嘴皮子, 平素也颇得老皇帝青眼。
虽官职不高, 可份量不小。这个看似没有弱点的人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他们家仿佛受了诅咒,几代以来一直一脉单传。
所以唐卿元最先想要收服的便是这个人, 挟后辈令此人。
唐卿元名单上圈起来的官员可不少,其中更有一些油盐不进的老顽固。若是她贸然去说, 对方可能会直接舍子为君王,毕竟孩子那么多, 没有再生便是。如此以来, 宁阳一行本瞒着京城的行动就会被提前暴露,提前暴露对于现在还没立好根基的她们来说不算好事。
所以,唐卿元需要一个说客,这个人就是最好的人选。有弱点, 有人缘,更不会有人想到他会投靠那已经被废弃的储君。
回去的马车上,一直闭目沉思的唐卿元突然睁开眼睛,大而明亮的眼底闪烁着光芒,仿佛未来的一切已经被她尽数掌握。
被留在原地的人到了府中,径直便往书房的方向而去。身姿平缓,眉眼间看不出丝毫焦虑,仿佛已认定自己的独子此刻正处于安全之中。
婢女为他研了墨,执笔顿了半晌才写道:
“太女以子胁臣,臣不得已服从。”
字迹干涸以后,他亲自将纸条卷起来,塞进了一个中间镂空的木簪之内。这木簪普普通通,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一个黑影走上前将它插入发中,随后消失在了书房内。
那黑影去了何处?
只有接收那封信的人才知道了吧。
待黑影走后,中年男人吩咐道:“准备一份好礼。”
随后叹了口气,无奈的面容上又夹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此刻的敏城内,在皎洁月光之下,有两个人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前进。忽然面前小巷中窜出来一行巡逻兵,他们迅速贴到了墙角大气也不敢喘,只期待这些巡逻兵能够迅速走开。
哪知这群兵居然停在了二人不远处:“歇一歇,歇一歇,走了大半个晚上累死了。那个姓蒋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在屋子里睡觉呢,让我们出来不停地巡逻。这天寒地冻的,我呸!”
“姓蒋的昨晚杀敌那么勇,能被宁鸣将军看中是很正常的。”
“说来也是我们倒霉,好端端地怎么遇上这么一回子事情,倒霉透了。该死的土匪,老子这辈子跟他们没完!”
躲在暗处的俩人大气不敢喘,甚至将自己的口鼻也捂了起来,生怕冒出的白烟被人瞧了去。或许捂得太紧,其中一人觉得头脑发晕,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退还好,一退脚上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声音在这寂静非常的夜里很是响亮。
正在聊天的巡逻兵们停了下来,他们冲这个方向看来,声音警惕:“是谁在那边?”
眼见着巡逻兵们走了过来,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粗重的呼吸声再也控制不住泄露了出来。眼见一行人越走越近,眼见他们的身影即将被发现,一声猫叫突然从身后响起:“喵呜。”
向这边走来的几个人顿住了身影,随后骂骂咧咧地:“原来是一只猫啊,晦气!”
“话说我们还是继续巡逻吧。”
有人跺了跺脚:“我怎么感觉歇下来后更冷了。”
“走吧走吧。”其它人附和。
眼见着一行巡逻兵走远,这两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若是他们此时往后看的话,定会发现身后哪有什么猫,只有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
从躲避着的阴影处钻了出来,随后又鬼鬼祟祟地往前走,这是他们今晚遇见的不知道多少拨巡逻兵了。若是他们知道这巡逻兵是今日见过的那个美貌公主设计的话,那他们或许会狠狠地打一个寒颤,然后放弃回京城的想法。
现在的他们二人仿佛出来觅食的老鼠,而宁阳公主就是猎食的黑猫。猫虽猎食老鼠,可猫总会先将老鼠玩弄到奄奄一息的时候才开始享用。
而宁阳将享用这两只老鼠的时间定在了清晨,也就是天色大白的时候,而这两只老鼠在大猫的设计下也正好到了城门。
望着高大巍峨在晨光中屹立的城门,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出了激动,他们昨天一夜走得太辛苦了。明明是平缓至极的街道,他们却觉得从刀山火海中逃出来。
二人走近城门,厉声道:“奉宁将军之命出门办事,尔等还不速把城门打开!”
面上坦荡,底气十足,丝毫没有心虚之人应该有的胆怯,举手抬足间又有一番风度,很难让人相信这二人此刻竟在说谎。守卫见到二人的态度没有多加怀疑,忙打开门将人送了出去。
两人掩下心中的喜意紧绷着身体从穿过城门,走到了外面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
终于成功了。
没等二人彻底松一口气,变故陡生——
玩弄了一夜老鼠的猫,终于现出身影了。
第85章 已成
天边泛着鱼肚白, 有霞光倾泻而下,为屹立着的城楼添上了几分绚丽。空气仍是冷的,呼吸间有白雾在口鼻处凝成一团, 积雪趁着这个间隙胡乱地泛着光,使得看上一眼就觉得眼睛生疼。
二人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胸口提着的气也不敢有半丝泄露。再走几步, 再走几步,只要消失城楼能看见的地方,他们就安全了。
就在这时——
“唰”地一声,天地间的寒意仿佛凝成了冰柱子冲着二人飞速袭来, 其中一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冷意,忙拽着另一个人蹲下身子。
与此同时,一支羽箭擦过二人的头顶,以掩耳不及之势钻入二人面前的雪地中, 只留下三寸多的雪白箭尾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震颤着。
惊魂未定的二人猛地回头去看, 在看到城楼上的一幕时, 面上的喜色迅速褪尽,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灰败色。
城楼上站着很多人, 黑压压地像乌云一般,将霞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只是一眼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宁阳站在城楼上,走窜的风将她高高束起的头发吹得凌乱无比, 无由来得为她添了几分煞气。她嘴唇抿成直线, 冰雪雕刻出来的双眼正盯着远处那两个黑影,目不转睛。
她张着弓,弦已经被拉成了满月状,箭尖对准着白茫茫天地间的两个身影。接下来, 只需要她手稍稍一松,这支箭就会迅速窜出去,然后刺穿那两人的胸膛。
显然,方才那险些伤了那二人的箭就是她放出去的。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颤着声音问道。
细看说话那人,就能看见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正微微打着颤,许是筋脉一体的原因,他的下肢也跟着不停地颤动。
另一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不见城楼上站着的都是何人,但能感受到他们二人此刻已被杀气笼罩着。像进了猫口中的老鼠,如何能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根本无处可逃。
只能引颈受戮。
恰在这时,霞光稍退,将城楼上的人全都暴露在了二人眼底。只见城楼上站了许多人,一同在和亲队伍里的同僚,被推举为将军的宁鸣,还有本应该是和亲公主的宁阳。有的在看好戏,有的神色担忧,有的愤怒无比。
而宁阳公主手上的满月突然变成了缺月,箭从月中过,向着他飞奔而来。眼见着箭尖逐渐靠近,他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箭进入大腿。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宁阳公主嘴角的勾起来的嘲笑,灵光瞬间从脑中掠过。他明白了,明白昨晚为什么直到天亮才走到城门,明白为什么到了城门口就很容易地被放了出来。
宁阳公主。
父亲叔伯所说果然不假,宁阳公主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她居然想用他们二人的尸体来给自己铺路!
他还想细想,此时疼痛席卷上来,将他的意识搅得一团糟,根本无暇去想。
他只知道,他们死定了。
宁阳公主此刻的箭虽然射偏了,没有射在他的胸口上。但是下一箭,下下一箭,总有一箭会刺穿他的胸口。事实告诉他,他想多了,宁阳想做的,远比他想象的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