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赈灾军行走的第四天,只要这几日不停歇,应该会在一天半后赶上他们。唐卿元一路上面色严肃,未有半分松懈。
唐卿元身侧的健硕女子名唤“玉燕”。
她说自己没有姓,她生来就在青楼,七八岁时就开始接客,随着年纪长大,她的长相也不如小时候精致可爱,客人们便不喜她。为了活下去,她开始在青楼中干一些苦累的粗活,这也是她如今力气比较大的原因。
“玉燕……”
玉燕先一步打断了唐卿元的话,她爽朗一笑:“所以我们私下都说殿下您是菩萨,如果不是殿下,我哪有和殿下策马驰骋的机会?”
即便已立了春,但地面上还有冰雪蓄存,冷风刮得人生疼,像是刀割。玉燕却感受不到半分疼痛,她咧嘴笑着,丝毫不在意冷风刮进了嘴里呛得她咳嗽,也不在意追随唐卿元继续前行的话,可能会失去一条命。
她笑着。
她拥有了自己前半生奢想过的身体自由,甚至还得到了从未想过的精神自由。她觉得自己“玉燕“这个名字很美,她现在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玉燕说:“殿下,我好开心啊。”
语气无怨无悔。
除过玉燕外,剩下的原本留滞于京城的女兵也在路上赶着,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所有人都是分散着行动,直到最终汇合。
日夜未歇,唐卿元终于赶上了赈灾军的部队。往前稍走一段距离后在一个镇子上歇了下来以补足精神,这个镇子是赈灾军必经过的一条路。若是他们经过,也必定要在这里停留,而她就在这里等待林长徽的到来。
是夜。
赈灾军果然途径此,并在镇子外扎了营地。唐卿元的房门也终于等来了她要等待的人。
眼见只有林长徽孤身一人,唐卿元心下疑惑,她问:“季知草呢?”
季知草是去年年初和唐卿元相识的,也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姑娘。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去,便被林长徽留在了府邸,二人相依相生。
眼下林长徽离开了京城,日后所作所为若是大告天下。身为林长徽的婢女,到时她的安全难以估摸。
“殿下不必担心,是知草她不愿意随我来。”
见到唐卿元差异,林长徽接着道:“她呀,也是一个有主意的人。眼下要开春了,她让我买了一些地,说是要种一些东西。”
“至于要种什么,她也不肯告诉我,只说日后自会知晓。”
“那就好。”
唐卿元歇下了心来。
林长徽归来时,大醉酩酊,酒楼的两个小二搀扶着她,三个人一起东倒西歪着向赈灾军驻扎的地方前行。
夜色已深。
就在林长徽刚要迈进营帐时,营帐内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眼下敏城正在雪灾,多少百姓生死未卜,林大人倒有闲情雅致跑出去喝酒。”
阴恻恻地,听了就觉得不舒服。
林长徽闻言一只手摁在小二头上,迫使对方不得不低下头去。借着这个力气身子前倾,酒气喷到了人影的脸上:
“下官这不是,忧雪灾之势吗?眼下要赶到敏城还不知需要多长时间,下官担忧那些百姓,心急如焚,不得不借酒消愁。”
“怎么?大人是责怪下官,没有叫上大人......”林长徽打了一个酒嗝,“一起吗?”
“你!”来人自讨了个没趣,甩袖离去:“本官不与酒鬼多言。”
谁知此人半天没有离开,林长徽醉醺醺道:“大人还有何指教?”
“你身边这个小二,倒有几分眼熟。”
第97章 吃糖吗
眼熟?
扮成小二意欲混入赈灾军的唐卿元屏住了呼吸。
此时, 一只手拍上了唐卿元的肩膀,对方道:“转过来给本官瞧瞧。”
语气随意,丝毫没察觉到因他之故而变得僵滞的空气氛围。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他方才拍了一下的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
“多日不见,大人近来可安好?”
唐卿元也不再掩着, 说这话时她将原本用来挡脸的一部分头发收到了而后,一张大气尊贵的脸就这么没有阻挡地暴露了在对方眼中。
“你?”
对方一眼认出了唐卿元,惊诧之下瞳孔瑟缩着。这位公主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出现在他面前的不仅有这位前储君不加掩饰的容貌,还有脖子上搁置着的冰凉的东西, 像是某种铁器才会带来的瘆人触感。
不用细想,他都能猜出脖子上的冰凉触感是什么东西。
正在他心下琢磨该说什么的时候,林长徽醺醺然地胳膊无比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头,与之一起的还有醉醺醺地声音:“大人要和下官聊聊风月?嗝~也不是不可以。”
“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就现在吧。”
说完, 林长徽带着人钻进了自己的营帐中。唐卿元跟在二人身后, 玉燕眼睛警惕的环顾着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此处这才转身跟了进去。
“殿……殿下, 打算做什么?”
唐卿元坐在他的对面,粗衣棉袍遮挡不住她与生俱来的贵气, 在烛光的沐浴下整个人显得格外温和。
但此人却心中忐忑,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位殿下在册封大典上的冷酷无情, 当时阳光倾泻之下, 她也是如眼前这般……
却眼也不眨地逼死了一个铁血男儿。
“大人觉得,本宫能做什么?”唐卿元好整以暇地问。
一个被废黜的公主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是他自从认出唐卿元后就暗中在想的问题。可惜一无所获,他实在想不出。眼下性命又被别人挟制,无奈之下只好道:
“殿下乃真龙之子, 心思行为我等岂敢揣测?”
这一番话恭维之下又不失大体。
这位公主殿下在听了他的话后并没有喜笑颜开,但也没有怒火三丈。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他也不敢去探寻这位殿下面上是个表情。
半晌后,这位公主殿下终于说话了。她道:
“大人能从一介白衣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本宫佩服。他日回京,大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右迁。希望到时,大人能记得你与本宫今日在此处的交谊。”
此人面色一松,殿下说这话的意思是放过他了?
唐卿元又说话了:“不过——”
他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本宫与大人往日并无交情,若是大人一会将本宫来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了怎么办?本宫真的能信任大人吗?”
随着唐卿元话落,林长徽抵在对方脖子上的匕首陷了几分,有血丝自那处冒了出来。疼痛沿着经脉传至面部,此人战战兢兢地,生怕匕首陷得更深。
面前这个公主殿下,看似温和。温和之中也包裹着帝王独有的冷酷无情。对于拦路者,甭管是善是恶,是忠是奸——
除去为上。
大慈天下又冷酷无情,这就是帝王之相。
在老皇帝寿诞当日,那位大宁之主就是这么夸过这位公主殿下的。后来他同友人暗中揣测过,老皇帝之所以一夜之间废黜这位储君,也是这个原因,因为忌惮。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个人猜测的不算错。
他更害怕的是面前这位公主殿下一个不满意就杀了他以绝后患,能暗搓搓行事且害怕被人发现的,多数的所作所为都不怎么能见天日。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就算是他也会选择杀人灭口。
可他眼下要从这位公主殿下手上活下去!
她现在还未杀他,必定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想自己可以利用的价值:
“殿下放心,臣……绝对不会与人胡言乱语的。殿下想知道什么,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人能有今天这一番成就,果然与他人不同。”
唐卿元倏地轻笑一声,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她的手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黑色的药丸,随后她不清不淡的声音响起:
“大人,吃糖吗?”
那些闹事的商户在十五上元闹事后就被宁阳尽数囚了起来,在没收到唐卿元的来信时,她就在逼问这些商户逃脱的那个人是谁,又是一副什么样貌。
只是没有人发言。
眼见时间已过去四五天,继续拖延的话,她自己会越来越危险。即便有唐卿元派人在京城那边拦着,可她心底也清楚,一很难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一个面目不清的人。
在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的时候,宁阳冷笑着冲这些商户下手了。伤残百十个商户算什么?不过是贱命罢了,哪里值得上她这一条命。
自己和别人,宁阳只会珍视自己的命。
惨叫咒骂自牢狱中起,不一会儿就有人一命呜呼,尸体落着血水从众人面前被带走,剩下的人面色惶然。这一下,是杀鸡儆猴。
宁阳看着众人的凄凄模样:“谁只要说出来了,谁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她的谈吐和她本人的外貌一样看起来善解人意:
“我也知当时夜色深,很多人都没看清对方的脸,要让大家描述出对方的长相是在为难。”
“所以我也不逼迫大家说出那人的长相。”
宁阳长着一张很能欺骗人的脸,看起来无辜又楚楚动人。在她的有意为之下,很多人都能暂时忘记她心狠手辣的一面。看着众人的面色不再惶然,宁阳循循善诱:
“只要说出来说出在场谁是赵老板的人,谁就可以出去。不仅可以出去——”
也在此时,侍卫们抬上来了一个箱子。盖子打开,里面光泽闪闪,整整一箱子竟然全都是由银子组成!
能在此时赶出去做生意的人,多数都是小本买卖,不是什么富绅之家。眼下看着这箱银子,呼吸都重了起来。这一箱银子……得有多少两啊?
下一秒,宁阳就回复了他们心底的疑问:
“这里总共五千两白银。在场有二百多人,若是有人愿意指认出赵老板的人,不仅可以出去,还可以带二十两出去,算是对叨扰大家做生意的歉意。”
“若是有人能描绘出逃走那人的长相,这五千两,就尽数归那一人。”
对于宁阳这样出身皇家的,又或者高官厚禄的,又或者百年宗族的,自然不会是将这五千两放在眼里。可这些人,终究是少数。
剩下的人别说五千两,这些商户风雨寒暑南来北往,一年所得多也不过七八十两罢了。
宁阳说完,身体向后走了两步,将白银全都暴露在这些人的眼中,使他们的欲望暴露在这白银面前。
宁阳冷声幽幽道:“若是谁胆敢胡言乱语胡乱指认,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语气中是不逊于那些杀人刑具的森森寒气,使人闻之不寒而栗,眼前迅速浮现了方才被抬下去的那具带着血水的尸体,蠢蠢欲动的心思立马打消了一大半。
可摆在他们眼前的,又是活着,又是财富,这是人一生中最需要的两个东西,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这两件东西的诱惑。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宁阳知晓,并深以为然。
纵然有人选择退让,可也有人禁受不住诱惑站了出来。
“我!”
一人忙站了出来,贪婪之色已经钻过眼眶涌到了这大牢内:“我指认!我知道谁是赵老板的人!”
“你这是做什么?黄二!”
“黄二,你儿子生病,还是赵老板请的大夫!”
“你个忘恩负义之辈!”
“……”
大牢之内嘈杂一片,宁阳已派人暗中将此刻说话的人全都记录了下来。这些人就算不是赵老板的人,也必定是知晓谁和赵老板关系亲密的人。
“黄二是不会说的!”有人大声道:“赵老板平时对我们这些小商户多加照拂。我们敬重他,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黄二的嘴巴被人捂了起来,他此刻手脚乱飞着挣扎。说话的人怒目看着宁阳,眼底全是怨毒:“这般大义的人,谅你这等心肠狭隘的毒妇不会明白!”
一番话,慷慨激昂。
仿佛宁阳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是个心肠狭隘的毒妇。
宁阳微微笑着,面上看起来像是不恼的样子。
“大义?”
宁阳将白银的箱子关上,她似是好奇地问道:“大义?就是明知你们会被我杀的前提下,撺掇你们在敏城闹事?原来利用别人,让别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送死,这也叫做大义吗?”
“他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你们若是死了,家里的孤儿寡母谁来料理?可有抚恤?每人多少钱?”
见到众人安静了下来甚至恹恹地,宁阳像一只吃饱了肚子的狐狸般眯着眼睛:
“莫不是,连二十两银钱都没有?这般比起来,我倒是算得上比他大义。”
“起码我要各位帮我做事,还会给各位银钱作为赔偿。”
宁阳后知后觉地想起,她那个父皇安排她去和亲,旁人也说这是大义。所谓大义,呵,不过是看对谁有利罢了。
第98章 提心吊胆
根据众人的描述, 江紫川描绘出了一张画像。这便是逃脱敏城的那个人,名唤李实厚,名字与长相一般, 平平无奇,忠厚老实。
江紫川待墨迹干涸后双手将画像呈到宁阳面前,宁阳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不欲去接。
将李实厚样貌透露出来的几个人也看到了,忙道:“对对对,他就是长这个模样。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很,其实一肚子花花油。”
说完, 视线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往一侧放置着五千两银钱的箱子瞥去,几双眼睛幽幽地如雪夜的恶狼一般泛着贪婪的绿光。
绿光时不时地落在四周,警惕着有人会抢了自己的那一份。
“想要这些吗?”
宁阳敲了敲装着银子的箱子:“这本就是给你们的。”
绿眼睛的恶狼更是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