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夙敌的尾巴里醒来——渡桑枝
时间:2021-11-01 07:46:58

  白色的毛团一点点往前走,初春的风还是少了些温度,小巷狭窄,风声鹤唳。
  从身后来的风吹得长毛倒伏,冷风灌进毛里,接触着皮肤,如冰针刺骨。
  它低着头慢慢走,没有发现身后几个影子贴着地面静静滑过,如幽灵般尾随在身后。
  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之外没有一丝声音。
  狐狸看看身边一片漆黑的巷子,前面有个小小的拐角,可以安放这个无家可归的小毛团。
  还有十几米,那就在那里睡下吧。
  狐狸慢慢挪过去。狐仙处置世间邪暗之事已有太久,他知道黑夜里是这些事情滋长最好的时机,他也并不害怕。
  国都为天下正气之源,在他执掌之时龙气充裕,足以压过世间大多邪祟,在国都里,即使有妖怪,也多是秉持正心纯心的妖怪。
  狐狸慢慢打了个哈欠,几颗开始变得尖利的乳牙露出来。
  它走到拐角,地上刚下过小雨,还是湿的,它身上的毛又白又长,地上的泥水顺着毛发钻进去,本该温暖的肚腹被湿的冰凉。
  但举目四望,周围都是地势更低的水坑,它能呆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狐狸小小呜了一声,它把尾巴放在背上,不让尾巴被脏水打湿,小肚子刚贴上冰冷的地面,就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也只好这样了。
  它趴下去,团作一团,只有尾巴奇怪的翘起,放在干净的背毛上。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声,像是有人张开了袋子,狐狸来不及细想就要一跃跳走,但那黑网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几股力量在它的身上各处击打,狐狸不出一声,但张开尖利的乳牙,狠狠咬在其中一人的手上——
  “啊——这小兔崽子!”那人痛骂,腿脚重重踢在狐狸的肚子上。
  狐狸奋力一跃而出,就要跳出麻袋,那人却抓住了它的尾巴,手紧紧揪住。
  狐狸尾巴上的毛多是虚毛,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打实的厚毛,顺着它死命的挣脱又跳将出来,它一跃跳远,水花四溅。
  那点水花溅到了揪着它尾巴的人脸上,他捂着脸骂:“艹,我的眼睛!”
  狐狸匆忙中回头,下一秒就要跑开——
  但它一瞬间站住了。
  那条帕子。在那个人手里。他没有揪住自己的尾巴,但揪住了那条帕子。
  那是它能带走的唯一一件眉栗的东西。
 
 
第33章 十五只狐狸爪   铁锅炖狐狸(入V三合一……
  狐狸定定的看着那个手里拿着帕子, 奇怪地大喊的人。
  “一条帕子!哈哈哈哈哈这妖怪尾巴里还藏了一条手帕!”说完他就把那帕子狠狠揉了几下,当着狐狸的面,把帕子丢在了污水里。
  另外几人却显得有些急躁:“跟一只小妖怪费什么力, 赶紧抓了它好回去交差!”
  那双一向温柔剔透的狐狸眼里, 红红的露出了凶猛之意。
  它毛脸严肃, 定定立在浅水中,月光照下的影子倒影其中,竟赫然是一条毛发丰沛的大狐狸!
  一人高的狐狸于深夜里长啸, “啊呜”一声朝那人扑去。
  四个人瞬间怔愣在那,不对,明明是一只妖气衰弱的小狐狸,本来应该什么攻击力都没有, 也无法施展妖力,为什么可以突然变换……
  等等,这不是变幻。
  四人哆嗦着看向狐狸身前的影子。影子黑的瓷实, 这,不是幻术。
  狐狸就要一下扑上去,用尖利的牙齿将他们统统撕烂,因为心底的声音在悄悄蛊惑:
  斛岚, 你现在只是一只狐妖, 没了狐仙之心,为什么要受狐仙之心压抑之苦呢?狐仙不可以伤害未犯天道的凡人,但狐妖可以——
  蛊惑的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脖子的长嘴鸭。
  不可以。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斛岚,没了心,你依旧是狐仙。
  那个声音在霎那间将它唤醒, 高大的狐狸轰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的绒毛团子。
  变小的狐狸依旧站在街巷的浅水中,它并不惧怕。
  依旧“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它的乳牙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肩,那人却用手肘撞击它的肚腹,将它一下子撞进冰冷的水里,狐狸重重喘息,任凭四个人踢打,它低下脑袋,将水里湿哒哒的帕子咬在嘴里。
  它想奋力跳起,但一只后爪和一只前爪已经在刚才的击打中折断,只好一颤一颤的跳走,没几步就被四人重新狠狠踢中——
  滚入泥水中。
  他们似乎将这种击打当成了乐趣,将这只已经力竭无法反抗的狐狸当成了玩物,一边用脚踢着,一边骂着脏话,发泄着一天的不满。
  剧烈疼痛中,它想,即使就此死去,也算是将这条命还给了眉栗,狐狸眼看着那条脏污的不成样子的手帕,有点心疼。它咽下帕子角的脏水,无力地低下脑袋。
  世界仿佛静止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拐角。
  小小的,黑衣人影,如果不是惨白的月光,几乎就要彻底融入黑暗。
  她露出一张皎皎盈盈的小脸,琉璃样的圆眼睛慢慢眨动,唇角没有微笑。
  她说:“那是我的狐狸。”
  “知道动了我的狐狸,下场会是什么样吗。”
  语句轻飘飘的,呢喃般散在夜里。
  下一个瞬间,金色符光轰腾而起,将她整个人都映在这一片赤.裸的辉煌中,雨水未干,地上的脏水粘腻淅沥,接近她的水汽都如蒸发一般缭绕开,她一步一步铿锵踏着雨水,小小的身影向四人走来。
  “妈的,哪来的不自量力的臭婊 子,你是谁?”那人不屑地朝边上啐了一口。剩下三人嬉皮笑脸,显然以那人为首,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身在国都,谁没见过几个符师?怕别是拿着几张别人画的符打肿脸充胖子想吓唬人吧?
  那四人不约而同地想,爷几个见惯了符师,也见惯了冒充符师的,这个小屁丫头,看这身量,连符师的普遍年龄都没到,就想充大人来砸场子?
  那人将外衣脱下来甩在水里,毫不觉得“欺负‘一个小女孩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他们甚至摩拳擦掌,想一起上。
  他们维持着不屑的神情,直到那道金光轰上他们的身体,淹没他们脸上无限的震惊。
  就像打飞了几个破布袋子,那道金光铸成了金色的牢笼,将他们困在里面,尖利的叫喊无法传出,触到阵法的边际也要弹回来,继续下一轮的狠命击打。
  那几人口吐鲜血,但击打却并没有停止,符文化作攻击的漩涡,他们哀嚎,求饶,却发现不仅那个少女听不见,甚至整个国都都听不见,这里被隔成了一方密室,将他们的痛苦和鲜血通通关押的暗无天日。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眉栗不是听不见,她早就听惯了这种声音,因此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慢慢走过去,小心捧起水里的狐狸——
  它最爱惜的、每日都要打理的毛被脏水全部打湿,一缕一缕黏着,原本看着胖乎乎的毛绒一下子不见,只有消瘦的狐狸。平常经常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尖吻边上有咳出的血沫,她用袖子轻轻擦掉。
  嘴上还咬着什么,生怕被人抢夺似的四只爪子一起抱着,藏在肚腹上。
  一条帕子,已经被脏水污得看不出摸样。但眉栗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昨天她放在狐狸身边那一条。
  眉栗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抱着狐狸,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它取暖,丝毫不嫌弃狐狸满身的泥水,就像第一次救下这只狐狸时一样把它揣在胸口。
  扑通,扑通。
  是她急迫的心跳声。她重新抬头看着那面容扭曲,大喊大叫的四人。
  魔头不会掉眼泪,但会愤怒。
  黑色的琉璃眼珠无情的聚焦在他们身上。
  谁来承受魔头的愤怒?
  黑袍的少女再次张开掌心,她的发丝被符力吹得向后鼓动,金色的符光纯粹到近乎赤红,愤怒的恨意汹涌滔天,她喝道:“去!”
  那张小小的符纸刹那间就成为了十六条巨大的铁链,从符纸中蛇一样飞出,捆缚住四人的手脚,粗大的链条穿梭过原先的禁锢壁垒,竟将那四方的阵法“咔嚓”一下粉碎,链条狠狠钻进那四人的四肢,将他们的手臂死死钉在看不见的墙上。
  鲜血崩溅。
  少女唇边依然没有微笑。她的愤怒化作烈火烧灼,从四人的身下烧起,任凭他们无力叫喊。
  禁锢符重新添补,那方阵法重新合上,将这炼狱般的世界从现实中完全隔开。连同他们力竭的呼痛声响一起消隔。
  就像从未存在过。
  眉栗踩着一地积水,没过她的鞋面,重新打湿她的裤脚,划过一地涟漪,巨大的月轮破碎在她脚下。
  满世黑暗,她踩碎唯一的光明。
  深夜里,重新下起小雨,她把狐狸藏在怀里,推开家门。
  秦琯看到她怀里的狐狸,一脸心疼:“要不要紧啊,我去烧水。”说着她急匆匆走向后院,顺便招呼着还没睡下的玛瑙一起帮忙。
  半两悄悄凑上来,它贴在狐狸的脑袋上,眉栗刚想把它轻轻拂走,就见它吐出了一个透明的圆球,那里面是狐狸的记忆。
  四个人对狐狸拳打脚踢,小小一只毛团子在污水里无意识的翻滚,把所有长毛都染得脏污,紧紧贴在身上。它闭着眼睛,怀里却还紧紧抱着一只湿得滴水的帕子。
  眉栗的拳头重新握紧。记忆消失后,她甚至觉得那四人受到的痛苦还远远不够解她心头之恨,只想把他们挫骨扬灰。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狐狸。
  狐狸无意识地歪着头,那条尾巴一动不动地垂在她胳膊上,好看的狐狸眼闭着。
  眉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毛脑袋,神情中竟带了一丝不可察的温柔。
  这是她的宝贝狐狸,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眉栗把狐狸轻轻放在柔软的毯子上,秦琯和玛瑙烧好了热水端进来,眉栗拉住帕子的一角正要扯掉,却发现帕子的另一端,狐狸四爪并用紧紧抱着,丝毫不让。
  她并不觉得一条脏帕子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就是秦琯随便买的,以“大家女儿都有帕子,自家女孩子也要有”的歪理硬塞给她的。
  一条帕子罢了,狐狸如果想要,她可以亲手帮它做一条的!
  眉栗:……好吧,暂时有点困难,她现在连怎么穿线都不会。
  但勇敢的大魔头不怕困难!
  眉栗最终放弃了抽出狐狸爪中的帕子。厚绒巾在水中“咕咚咕咚”浸湿,吸饱了水,眉栗不太擅长地把它拧干,因为太用力把绒巾绞得干巴巴的。
  秦琯轻声说:“我来吧。”
  眉栗的眼神落在那一团柔软上,把绒巾重新按进水里:“我想自己照顾它。”
  秦琯看了看伤的不轻的狐狸,拍了拍眉栗的肩膀:“我再去烧一壶热水。”
  眉栗拿着烫手的绒巾,在空中甩去多余的温度,将冰冷的狐狸裹在里面。原本深厚的白色绒毛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肚腹上的深深伤口裸露出来,那是被尖利鞋尖一次次踢打出来。眉栗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也曾经受过这么重的伤,不知道多少次。
  她从来对肉/体上的痛苦十分冷漠,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上一世天下人叫她大魔头,这一世她称自己为大魔头。
  但现在,大魔头坐在桌边,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想冒出来,又被阻隔。
  她抚上自己的睫毛,有些迟疑。
  面前的狐狸小小的“呜”了一声。
  眉栗回过神来,湿度正好的绒巾轻轻擦过狐狸的每一寸毛发,将它身上的污泥、血迹都慢慢拂去,边擦边摸一摸狐狸湿冷的尖吻。
  还是没有恢复正常的热度。
  她叹了口气。
  重新从床头摸出那本大国师亲传的符册,书页一页页划过,停在最后几页上。
  眉栗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撕裂感再次传来,但她这段时间练符越发勤快,符力提升许多,撕裂感也就越剧烈。撕裂符力犹如撕裂心腑,甚至在自己动手撕裂时还不能有一刻停下,必须要强忍剧痛,彻底将现有的,和医符符力不相关的符力全部压抑,把唯一的善念从这些符力中撕扯出专门锤炼。
  才能将莹莹的绿色符光唤起,写出真正的医符。
  世上没有人敢这样做,他们坚持不到撕扯完毕,符力就会先一步溃散,成为毫无符力的废人。
  但她不一样。所有符道都欢呼雀跃着涌入她的怀抱,没有任何一种符道会拒绝她的召唤。
  眉栗嘴唇苍白,皎白的额头布满冷汗,她的指尖有微微的颤抖,但那丝绿光依旧在划过的符纸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符成。
  小小的绿色符阵浮在毛团的上方,轻轻转动,隐约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生机。
  狐狸的脑袋动了两下,它放开那张帕子。然后抱住了眉栗的手指。
  一点点湿润从狐狸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把刚刚擦过的地方重新浸湿了。
  眉栗把狐狸整个抱起来,走上楼放在自己的床上,另一只手给它盖好小被子,开始絮叨。
  “离家出走的孩子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你这么顽皮,看吧,被别人打了还不是要乖乖回家。”
  “这么顺滑,我一口肉一口粮白花花的银子养起来的毛,全破相了!”
  她犹为不解气,小声道:“别看你现在听不见我就不说你。”
  却发现狐狸的四只爪子都有些颤抖,她探身过去,把脸颊贴过去,却发现啊呜整只狐都十分烫脸。
  眉栗一下子直起身,惊奇道:“啊呜发烧了!”
  可她也有些担心。
  本来嘛,小妖怪们身强体健,脱离父母在深林里打架受伤是常有的事,她甚至在雪满山里见过浑身是伤的小兔妖,刚想趁其无力反抗把它抱回去养,结果那只小兔妖就身姿矫健的跳远,并回过头给了她一个不屑的表情。
  眉栗不知道一张兔子脸是怎么做出“不屑”这个动作的,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精神攻击。从那之后,她就意识到,小妖怪们虽伤但强。
  结果看看自己养大的小妖怪……却好像有点虚弱?
  难道家养的就是不如野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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