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回头看了看自己敏感垂下的尾巴,走过软软的被子,把它伸进被窝交到小姑娘的手里,自己也跳进被子,窝在她的怀里睡了。
晨曦微光,初夏正凉,楼下的秦琯仰头看着安睡的一妖一人,轻轻吹灭了蜡烛。
头枕在胳膊上睡意正香的雕纂,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披上了一层薄绒毯。
外面早点铺子的叫卖才刚刚开始,屋里的人纷纷浸入梦乡。
……
周隹是被一阵“啊呜啊呜”声吵醒的,但不是狐狸叫出来的。
就像世界上大部分的“咪咪”“喵喵”都不是猫叫的一样,现在这个叫声的主人也把“啊呜”当作诱惑狐狸的方法。
他抬眼往楼上看,只见一个小姑娘一边系着自己亵衣的带子,一边抓住狐狸的一只尾巴,那只狐狸因为被抓住了尾巴不得不回过头,但它并不急躁,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姑娘。
狐狸似乎没上当。
以静制动,完美策略。周隹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这应该是一只精通兵法的狐狸妖。
但是对眉栗没用。她见狐狸不动了,瞬间像拉风筝线一样顺着狐狸的尾巴往回拉,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整个抱住了它。
“我要看大狐狸!”她不满地大声道。
“地宫里那个雕像那——么大,”她张开两只胳膊努力比划:“你现在有了狐仙之心,肯定也可以变那么大。”
见狐狸一幅为难的样子,她再接再厉,抬起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成这么厉害的狐狸,你居然这样对我……”
眉栗把捂着眼睛的五个指头偷偷挪开一个,从指缝里偷窥狐狸,见它踌躇地挪了挪爪子,遂加大音量:“……连大狐狸都不让我看,呜呜呜呜。”
手被狐狸爪子轻轻碰了碰,她以为狐狸同意了,立刻收回了难过的表情:“让我摸摸啦?”
狐狸爪子拿下了她捂住眼睛的手,爪子里锋利的爪尖全都收拢藏起,软软的肉垫放在她的手心里。
“不是不可以。只是狐狸一族的真身……一辈子只能给一个人看。”
眉栗似乎懂了,她思考了一下,然后抄起床上的枕头就朝楼下的周隹丢去。
周隹因为一直旁边看着二人的动作,这时好歹反应灵敏地躲过去,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眉栗:“昨晚,是谁把你叼回来的?”
他看向床上的狐狸,虽然踮起脚也看不到窝在眉栗怀里的妖怪:“还有它!昨天可是我一趟一趟把你们送回来的,看在友谊的份上!”
眉栗怒瞪之。
周隹消音并溜走之,留下几句嘟囔,细听应该是“见色忘义”之类的。
“好了,现在可以给我一个人看了吗?”眉栗半跪在床上,兴奋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自觉完美理解了狐狸的意思。只有一个人能看,这个人当然是她嘛!
狐狸却沉默了一下,低低说:“那个人,是伴侣。”
眉栗怔愣在床上。
她努了努嘴,又舔了舔嘴唇,最后咬住下唇不说话了。
狐狸在向她要一个答案。
可这个问题,她也还没有答案。或者,那个答案一直横亘在心里,呼之欲出,又如鲠在喉。
两人沉默许久,狐狸忽然从她怀里跳出去。
“虽然不能给你看我的真身,但可以给你看……”他反复咀嚼这个让他脸颊发烫的词,最后一狠心说了出来:“……我的尾巴。”
眉栗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但目光却抑制不住地朝狐狸看去。
第51章 三十三只狐狸爪 尾巴不可以乱摸哦……
狐狸闭上了眼睛。
忽然, 原本一条尾巴的身后窜出了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第五条……第九条尾巴!九条尾巴扇状负在背后, 摇动起来像一朵九瓣的纯白狐狸花, 只有其中一个尾巴的尖上带着一撮银色毛毛,居于九瓣尾巴中间,直直立着, 似乎处于尾巴中的支配地位。
眉栗此时面色沉稳,但她内心已经疯狂渴望,甚至压抑不住地朝狐狸伸出手。
狐狸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薅在了怀里。
“不可以乱摸哦。”它小声说:“这些尾巴都很敏.感的, 被摸多了尾巴的狐狸会长不大的。”
门边传来一声嗤笑。
周隹虽然被“赶”出了屋子,但他一直靠在屋子通往院子的那道门边,想听听眉栗还能说出什么丧心病狂见色忘义的话来。
结果空气一片寂静, 就听到那只狐狸说摸多了尾巴会长不大?
呵,他也有好几条尾巴,不知道被周萤摸过多少遍了,怎么不见他长不大?现在他都三百岁了!
眉栗顿时反应过来, 她托起符文, 狠狠朝周隹打去,只听到一声“嗷”的惨叫,伴随着狐狸慢悠悠的声音:“长不大不是年龄,是实力哦。”
周隹被打击的毫无还手之力,因为这里他的原型根本施展不开,妖怪只有在原型时才能发挥出妖力,人形时就像是普通的人类。
但即使匆忙逃窜, 他还是听到了那只小狐狸的声音。
昨天,就在昨天,他冒着多大的风险把它救回来,而且就算是妖界的辈分来算,那只小妖难道不该对他尊敬点吗?
结果就过了一个晚上,它就说长不大不是年龄,是实力,还哦!
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是伴侣混合双打。
周隹在悲愤中抱头窜进后院,眼中含泪地思念周萤。有生之年,他也可以拥有和伴侣的混合双打吗?
眉栗现在沉浸在尾巴的快乐中。
她左手缠着一只尾巴,右手缠着另一只尾巴,狐狸的尾巴们通晓本体的意思,对眉栗投怀送抱,热情缠绵,恨不得都扑到她怀里去。
小姑娘抱着好几条尾巴,赶在后面的两条尾巴甚至打起架来,只有最中间的那条尾巴,只是矜持地垂下摸了摸眉栗睡翘的呆毛。
眉栗数了数:“一……二……三……四。”四条尾巴都在她拼命张大的怀里,但狐狸虽然变小了,尾巴却依然很大,每只尾巴都有一整只狐狸那么大,蓬松的尾巴带着不同的香味,每一个都想挤开另外三条尾巴独占眉栗的怀抱。
后面那两只尾巴似乎学到了什么,它们一鼓作气,团结合作,终于趁着那四条尾巴争地盘时拽出了前面两条,于是四条尾巴开始了大乱斗。
一时间,狐毛四起,战场硝烟。
狐狸的尾巴相互之间感受不到痛感,但狐狸却可以感受到,于是凌乱的狐狸还不知道怎么制止它们,只觉得这些上一世十分矜持轻易不肯出现的尾巴们都一夜间转了性。
尾巴们缠斗不止,狐狸泪眼花花。
疼的。
眉栗怜惜地摸摸狐狸脑袋,宣布停战。
已经晚了。那九条尾巴因为之前地拼命缠斗已经全部搅合在了一起,像是捆成了一个大.麻花,中间伴随着多个死结,以至于尾巴们越缠越紧,越斗越短,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只有带了一撮银辉色的尾巴傲然立在狐狸身后,不为所动,现在它狠狠点在每条尾巴上,像是在教训它们。
啊呜汪着一双狐狸眼看着眉栗,它拖着那条格外笨重的尾巴,像拖了另外一个比它还大的狐狸,转身准备去到空旷的地方自己抱着解开。
眉栗看着恹恹的狐狸,心中的歉意达到顶峰。
她温柔抱回狐狸,把它放平在床上,自己则盘着腿坐在那开始解。
在这种特定的姿势下,狐狸最后一条完好的尾巴再次垂下来,它悄悄盖在了狐狸的眼睛上,像是害羞的手。
狐狸把脑袋埋了进去。
秦琯端来了熬好的药,她奉信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这么大的一场受伤怎么会没有遗留的疾病?得好好喝药。
为此今天一早她就出去给眉栗开药,特地选了国都最好的药铺,开了两副顶顶金贵的方子。
但在路上遇到了满城搜查的人,她不得不绕道而走,这才耽误到了现在。
她刚刚回到家里,立刻就煎上了药,吹了会凉到不烫手的温度,这就给眉栗端了上来。
“哎呀!”秦琯刚一脚踏上二楼就看到了眉栗和狐狸。
——最主要的是,那只雪白的狐狸背后背着一团大大的尾巴,整只狐“玉体横陈”,连肚腹都翻上来,尾巴也大刺刺都放了出来。
她吃惊出声。
秦琯也算养了玛瑙很久,从对妖界一无所知甚至仇恨,到对妖界有了很多了解,虽不说深刻,但到底清楚地知晓了大概什么妖族有什么禁忌。
在玛瑙的讲述中,现在的狐族都是涂山狐妖一族的后代,它们族中没有什么太多的禁忌,只有一条被妖界广为传闻:
真身和真正的尾巴一辈子都只有伴侣和自己能看到。如果一只狐狸在战斗中因为实力不济暴露了真身,放出了所有的尾巴,可能就会因此寻不到伴侣。
所以秦琯看到时下意识就捂住了双眼,手上的药碗和托盘也摔在地上。
眉栗朝她看去,身后的狐狸瞬间收回了尾巴,只留下了原先那一条尾巴。
“我……”秦琯自觉闯入了什么不该闯入的画面,干巴巴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说完她不管地上碎掉的药碗和打翻的汤汁,匆匆就下了楼。脚步声里还隐隐能听出受到惊吓的味道。
眉栗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整个人充满了迷茫。
……解尾巴而已?琯琯为什么那么惊讶,像是……撞破了别人的好事?
她低头看向埋在她怀里的狐狸,却发现狐狸的尾巴都收起来了。
疑惑的眉栗觉得仿佛三个人中,只有她不懂。
她戳了戳狐狸:“尾巴呢?”
狐狸在她怀里蠕动了两下:“走了吗……”
眉栗才反应过来它是在问秦琯。
“走了走了,你快让我帮你把尾巴解开,打着结多难受啊。”
狐狸顺从地放出尾巴,鼓鼓囊囊的一团尾巴坠在身后。
眉栗安抚住仍然试图靠互相扭扭就能解开的尾巴们,然后开始仔细找寻最近一处死结的解开之法。
狐狸已经扭过了头,这次它已经不指望那唯一的一条尾巴来挽尊了,干脆不去看那八条自作自受的尾巴,但是……
它叼住那条尾巴,不住抑制着喉咙里上涌的呜咽和呻.吟。
这实在不怪它。
每一个狐狸都有这样的常识:尾巴是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轻易连自己都很少触碰,更不要说是别人来抚摸。
更何况,尾巴尖是整条尾巴上最敏.感的地方,斛岚有九条尾巴,现在有九个尾巴尖。这些尾巴尖缠绕起来是一重刺.激,小姑娘拨弄来拨弄去——虽然不是故意的,她也确实是在找打结处,呜呜就是太慢了——实在是对狐狸的又一个考验。
它咬着尾巴,白色的毛毛下覆盖着深红的脸色,一路蔓延上去,直到耳朵根。
忽然,眉栗惊喜到:“找到了!”
她把那条作乱的尾巴从中间抽出来,所有的死结都被打开,虽然力气是用的大了点,但这不能怪她,实在是结太难解了。
于是,寂静的屋中只听到狐狸高亢的一声“啊呜~”,传遍了整个屋子。
秦琯抱着玛瑙坐在屋后的院子里,一人一妖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颤。
秦琯想,眉栗这么厉害的吗?
玛瑙想,狐狸这么厉害的吗?
……
狐狸的叫声硬生生拐了几个弯儿,停在中间。
眉栗手忙脚乱把它的尾巴梳理好:“弄疼你了吗啊呜?我现在很轻啦。”
狐狸把脑袋埋在尾巴里,坚决一声都不出了。
但它的心痒得厉害,那不是痛感带来的,而是渴望。渴望被多摸一点,渴望和她更亲近一点。
斛岚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是在夏至的天气里热昏头了,不然怎么连那颗狐仙之心也不能让他的心境宁静平和呢。
眉栗手法轻柔,摸过每一条尾巴。经过了“战乱”的洗礼和主人心绪的变化,之前顽皮打斗酿成大祸的六条尾巴终于乖顺下来,不吵不闹地等待着眉栗的宠幸。
她的手摸到哪条尾巴上,哪条尾巴就微微翘起尾梢,做出欢欣雀跃的样子。
一人一狐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岁月静好,秦琯听到上面“鸣金收兵”,便重新煎了碗药端上来。
狐狸耳朵动了动,听到有人上来迅速把尾巴收了起来。
秦琯满意地看到狐狸安稳趴在眉栗的腿上,整只狐都透露着温顺的气息。
她微笑着把汤药放在桌板上,往眉栗那推了推:“喝吧,我煎了好久的。”
看到眉栗闪躲的眼神,秦琯有些生气她不爱惜自己,但聪慧和察言观色已经教会了她对症下药,比如,对付眉栗一定要软着来。
秦琯酝酿了一下,眨眨泛红的眼睛,声音也软下来:“你看,我眼睛都熬红了。”
然后她就看到眉栗不好意思地把头扭过来,天人交战一样叹了口气,在狐狸鼓励的眼神中端起碗,英雄就义般吨吨吨喝完了。
眉栗在苦涩的药汁中戴上痛苦面具,一张脸上五官拥挤,她把手伸向狐狸,仿佛只有摸摸毛毛才能好了。
狐狸跳过来,小爪子搭在她的掌心,安慰地拍了拍。
秦琯拿着药碗走下去,随口道:“你放在桌上的那一沓画像,我照你的交代雇人贴在了国都的各个地方,但每天我都在家里守着,没有一个人上门指认。”
在眉栗把那叠画像带回来之后,就让秦琯帮忙题字赏金,指认出来哪怕一个线索的通通赏一百两黄金。
眉栗下了老本,本以为在狐仙信众最多的国都能有所收获,结果即使诱以重金,依旧没有人上门。
只能说明,国都很少,甚至根本没有人见过那该死的狐仙。
眉栗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向后倒在床上,盘在她腿上的狐狸被她的腿弹飞起来,落在她的胸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