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呜……”她脸埋在衣服里,鼻音浓厚, 像是小狐狸捏着鼻子撒娇。
斛岚把这只小狐狸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这栗子被他一直揣在怀里煨的滚烫, 眉栗拿了颗热热的糖炒栗子,两个手指错开一扭,那颗栗子的松脆外壳就“喀”一声断裂开,她往上一抛,用嘴精准接住,剥了几个之后,指头尖就被烫得红彤彤的。
眉栗腮帮子鼓鼓, 边吃边走出小巷继续往前逛着,这次她拉住狐狸的手,保证不会弄丢他了。
以往眉栗很少下山,下了山也只是用卖木头的钱买些生活要用的东西,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在地逛集市,加上这里又是人界和妖界的交际处,好玩的新奇的事物可太多了。
有小妖怪兜售着自己蜕下的皮毛,却因为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幻化出来的白皙脸蛋涨的通红,只能拿着一块上好的毛料支支吾吾;还有些和人类合作做生意的聪明妖怪,将深林里到处都是、人类世界却难得一见的甜果子一牛车一牛车地运过来,赚的盆满钵满,手上提的都是给妻儿带回去的人界礼物……
她像个没见过大世界的小狐狸崽子在集市里乱转,狐狸一只手被她牵着,身后冒出来一条尾巴帮另一只手一起做些什么。
“啊呜,快尝尝这个——”她正看到一个好玩的,猛地一回头,却见狐狸低着头。
他腕间挎了另一个油纸袋子,正专心致志地剥栗子,剥完一颗尾巴就把栗子放在另一个小袋子里,剥完一小袋就揣进毛毛里保暖放好。
他们已经快逛完了集市,原来整整一路他都在这样给她剥栗子。
听到眉栗叫他,狐狸抬头温柔道:“你吃罢,我给你剥栗子呢。”说着举起手中的油纸袋,语带自豪道:“剥了一袋子呢。”
眉栗面色努力装得沉稳,但那双眼睛透出欢喜的光,她几步跳过去抱住他,从衣服下面的毛茸茸里摸出一颗温温的糖栗子,栗子柔软香甜,狐体温软好摸。
尤其是她出乎意料抱住他的时候,狐狸后腰不自觉紧绷的腰线,衣服下的皮肤在光华和毛茸之间慌乱切换,似乎头顶上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透出些没防备的委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已经抵上了冰冷的石墙,那些石墙上结着厚厚的霜,眉栗一手抵着墙,一手圈着他的脖子,就这样把这只狐狸困在了自己狭窄的怀中。
眉栗相比起狐狸可太矮了,但她气势汹汹,眼中色光毕现,倒像是山里打劫抢媳妇的,在气势上就压了狐狸一脑袋。
身姿颀长的狐狸被矮矮的小姑娘困在怀里,面色微红,低头就可以看到小姑娘鼻尖用力,似乎憋着一口气,甚至偷偷踮起脚,好让自己显得高一些。
狐狸心里微微偷笑,却发现她正认真“观赏”着自己,两粒亮晶晶的黑眸子眨也不眨,里面只有一只羞赧的狐狸。
“你要……做什么?”狐狸干巴巴地问。
“别这样煞风情啦,老狐狸。”他都有一千岁了,难道还不知道美人越是羞赧,越是青涩纯洁,就越让人想蹂.躏吗?
狐狸委屈。他在过去千年中实在是洁身自好,从没有和任何人或者妖有过暧昧,更不必说什么青楼酒肆,就连供奉上来的醇香酒液他也一般不喝,都埋在那片小竹林下面。
这样清白的狐狸怎么接的住上一世半辈子都游戏人间的小魔头的调戏?
她了无顾及,想要就索取,不想要就全然放弃,就像她那天毫不犹豫地扔掉那赤红的石头,把他丢在雪地里再也不管,后来想起时也毫不犹豫的回来寻找自己,甚至不惜剖去自己给她的半颗心。她从不惮于放弃什么,也从不为拥有太多而苦恼。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魔头,她现在亲近自己也绝不是因为原谅了自己,更不是因为知晓了上一世两人心结背后真正的缘由,而是她想要他。
因为现在还想要他,所有要先得到,再丢弃。
狐狸眼尾涨红。他见过太多世间残酷,也听过太多深闺怨言,世间男子得到后大多新鲜感不再,往日情深消散得比太阳下的积雪还要快。
而眉栗,她会比世上最负心的男子还要薄情。
她只是馋他的身子罢了。
狐狸一边难过,一边看着她伸出胳膊努力把自己圈进来,一只手掌抵在粗粝的石墙上,心中就不可制抑地泛起怜爱——她这么小小一只,孤零零地为了复仇独自一人回到这个世上,现在不过是想要他。
不过是想要向这个曾经愧对于她的人索要些什么。
迟到的阳光转过小巷的拐角,悄悄路过这个黑暗的角落,照在他慢慢垂下的眼睫上。
可以的。她想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于是为了配合她,狐狸轻易软下心肠,垂下脑袋,轻轻咬住了“没心没肺”的小姑娘衔在口中的半边栗子。
眉栗叼着栗子凑过去,刚想一口咽下去,狐狸就咬住了另一半,眉栗一下子瞪大眼睛——还可以这么玩?
原来狐狸什么都懂!
她心中大喜,把自己嘴里的栗子囫囵咽下,就倾身过去,拖住狐狸的唇齿,把他那半块栗子一起“抢”过来,在他怔愣的神色中笑眯眯地吃掉。
谁料到,还不等她吃完,狐狸就把她抱了起来!
他圈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一只臂膀上,另一只手贴在墙壁前,隔开小姑娘和冰冷的石板,就这样把她用另一种方式抱在怀里,紧紧的。
饶是如此强势,只惊吓了一下就迅速适应的眉栗十分愉悦,因为从她的角度,可以轻易看到狐狸渐渐变得绯红的耳尖。
她憋着笑轻轻吹了吹他的耳根,那只耳朵就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乌黑发丝里突然钻出来的两只白茸茸的狐狸耳朵尖尖。
小魔头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捏住狐狸的两只耳朵,用指腹狠狠的婆娑,成功看到狐狸的耳朵越来越红,那颜色一路超越染尾花的绯粉色,简直像是要炸开了。
那双耳朵禁不住蹂.躏,不停躲闪着,一会藏在这边,一会从另一边发丝中透出一小撮白色的尖毛。
她不停在狐狸的长发里寻找。他的头发乌丝光亮,一直垂到腰间,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就像世间最顶级光滑的绸缎,那发丝里还有淡淡的竹林清气,闻上去也分外清新,就像一片顺滑的竹叶,只不过是乌黑的。
眉栗看看自己刚刚及肩的毛糙短发,发尾还干枯分叉,平常一洗掉一大把,好好的年纪就要面临中年秃头困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此她对狐狸的头发简直爱不释手,不过想到她虽然没长出这么好的头发,但狐狸是她的,狐狸的头发理所应当也是她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种能随时摸到的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了。
她正在不停拨拉着狐狸的脑瓜,突然,手中的脑袋仰起来,她才发现原来狐狸一直低着头给她摸耳朵,他一直起脖子,那对耳朵就滑溜溜地从她手里逃走了。
再一抬眼就是狐狸温柔的眼光,但那眼光又似乎将她刻在眼瞳中,带着占有的意味。
下一颗栗子还抓在手心没来得及吃,沾着栗子甜的嘴唇就被带着冰凉气息的东西轻轻贴住了。
第74章 五十六只狐狸爪 揪狐狸耳朵
这是一个分外轻柔的吻, 像冬末春初留在大地上的最后一片积雪静悄悄的融化,发出的细小的簌簌声。浸染着温柔的春水,融化在她的唇齿间。
唯一的欲望并非占有, 而是爱惜, 和一点点堪称祈求的小心翼翼。他用这个吻告诉她, 他究竟有多爱惜她。
这个小魔头过地很潇洒,却曾一度被世间逼到隐居不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是在她出生后抛弃她, 就是在她最孤独最需要的时候离去。
小小一个木屋,她一个人在里面住了十年。独对宽阔雪原,寂静山川,当最珍贵的东西消失后, 就再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了。
几粒晶莹的珠子从狐狸的眼尾淌下来,顺着他的鼻尖荡到下面姑娘的脸上。
眉栗伸出手摸到了一手冰凉。她捧着狐狸的尖下巴,一点点吻去了他的眼睛边的湿润。
“啊呜, 你有什么难过的呢?”小姑娘摸摸狐狸的眼尾。
狐狸抓住那只莹白柔软的手,声音中微微参杂了哽咽:“小板栗,上一世你是怎样过的呢?”
眉栗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唇角提起一丝微笑, 反问道:“难道我们现在不快乐吗?为什么要回到上一世?”
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中的哀伤并没有消失,而是渐渐隐藏进更深的眼底,面上露出一个温柔而勉强的微笑,他把她放下来,摸了摸她头顶上暖暖的发旋。
“我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快乐无忧的。”狐狸说。
他牵着她的手,拉着她走出黑暗潮湿的小巷,走进一片暖融融的光辉里。
眉栗手上被塞了满满一袋糖炒板栗, 栗子在口中粉糯糯地化开,不同于蜜糖的香甜融于实质的果实中,温软甜糯。
“啊呜,好吃!”她重新仰起开心的笑脸,只是在眼神中藏了几许探究,又很快被及时行乐的洒脱掩盖。
二人一路前行,很快就回到了山脚下,原本从山脚的集市到眉栗的木屋只需要绕行相对和缓的道路,但这一次狐狸停下了脚步。
锐利的目光望向东南方,似乎能直直穿透山脉看到另一边的景象,他皱起眉头:“我们走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要想上去,除了这条路,就只有飞上去啦。”眉栗玩笑道,正前方确实只有笔直高耸的山崖。
斛岚咬着唇问:“你想……坐在我身上吗?”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在他失智的时候已经不知道驮过眉栗多少次,但清醒过来做这种事,总是有些令狐羞赧,而且主动问起来就像是……自己也十分渴求一样。
这样想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弱。
“啊,啊呜,你是想要变成狐狸带我上去吗?”眉栗的眼睛像琉璃灯一样瞬间被点亮,她狠狠点头:“好啊好啊。”
雪山脚下,玉树临风的青年眨眼消失,原地剩下一只庞大的狐狸,它的尾巴直接卷着眉栗放在了背上,助跑几下后一跃跳入了半空中——
眉栗迎面喝了一大口冷风,差点被呛得咳嗽起来,然而她立刻就被这种刺激感抓住:“啊呜,前面是断崖!”
因为山脚下可供助跑的平坦距离不够,狐狸现在直直冲着山崖撞去!
就在狐狸的鼻尖堪堪就要撞上山崖的一瞬间,他们以一个不可置信的角度迅速向上浮去,一下就闯入了半山腰的云层中。
小姑娘在身上打着滚,裹在长厚的毛茸茸里像一只小虫一样咕涌扭动着,一会儿在上面跑跑跳跳或者扒在毛里看下面低矮如蚁的人们和山下村落里变得越来越小的房屋,一会儿干脆平躺下来,手和脚呈“大”字形,在软厚的,几乎要淹没她的绒毛里随便翻滚。
狐狸的尾巴放松下来,尾巴尖在空中随意画了几笔,一道不起眼的符咒就如蒲公英一样向山脉的另一边飘去……
……
一支小队在雪山中穿行,他们走过的地方都留下整齐划一的两排脚印,一看就是受过严肃训练的侦察军士。他们以一人为首,分成两队缓慢前行,每一列队的军士都手握一条麻绳,这是为了防止其中一人突然陷落雪坑中毙命。
这里是令世人胆寒的雪满山,处处都是大自然留下的天然陷阱,不说深厚积雪覆盖下的、不可探明的雪坑,深林里还藏着各种觊觎、监视着他们的妖兽。
没有心智的妖兽只是想用他们的身体饱腹,有心智的妖兽因为对人类的仇恨,很有可能在等待他们的力竭,然后整队屠杀。
在这里,他们再一次感受到战场上感受不到的残酷——往日有国师府坐镇,对别国的战事无往不胜,即使是边境也有各大符师坐镇,防护和补给都十分充足到位。面对两股战战的敌人和蓄势待发的敌人,这两者可不一样。后者就是他们现在的情况。
在天然的战场中失去了国师府的庇护,且敌在暗我在明,这场本就不占优势的战争,或者说,侵略,让所有人都心中打鼓。
“宋队,要不我们换一条路吧。”右边那队最后面的军士道,他不断地擦汗,因为如果闷在厚厚衣物里的汗不擦干净,就会慢慢结成一层坚冰扒在衣服内。
这句话本来憋在心里很久,但此时他不得不说——前方的路陡峭崎岖,几乎呈垂直角度,他们将要攀爬上去,翻过那座雪峰到达下一个锚点。
这是最近的路。也是最危险的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被称作宋队的人慢慢转过头,他神情严肃,语句犀利,“如果已经吓破了你可怜的胆量,你就一个人绕过去!”
宋队看着山坡上的军士们:“这是国师府的命令!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如有不从者,当下斩立决!”
全队人口中呼出白气,整齐划一地答“是”,就连刚刚说话那人也讷讷不语。
这一小队继续前行。他们只是企图围困雪满山的几百支小队中的一支,奈何雪满山实在太过庞大,又没有人可以最高处俯瞰,因为就连最强大的符师,也不可能在剧烈动荡、可以搅碎所有东西的云流中站稳。
因此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方位,只知道所有小队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那些人,或者说,一个人,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女孩。
突然,天暗了下来。
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却猛然发现不是天暗了,而是天被遮住了——无比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从上方快速地俯冲下来,尖锐的鹰喙张开发出令人头痛欲裂的尖音,在向这些贸然闯入的人类们发出不受欢迎的威吓。
军士们倒在地上,捂住双耳,有的甚至整个抱住自己的脑袋,却还是疼的打滚。
黑色的羽毛卷起飓风,它的翅膀随意一挥,落在最后的那个军士就被扇得飞出去,如果不是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截麻绳,现在就可以掉落万丈深渊和阎王喝一壶了。
队友们呼唤着他的名字,齐心协力要把他拉上来,但那头妖兽却并不满足于只“威吓”一番,它似乎发现了他们手中的绳子,尖嘴直接拎起两根麻绳,将上面穿成一串儿的军士们一起丢下雪坡。
军士们大叫着被拎到半空,然后那鸟嘴无情的松开,他们就狠狠摔落到地上,所幸积雪松厚,军士们只是“哎呦”“哎呦”地叫唤,并没有伤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