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奉上热茶。
贺眠眠啜了一口,驱散了些许心中的愁思,柔声道:“你去睡吧,我一会儿便歇下了。”
目送寒星离去,贺眠眠将热茶饮尽,躺在床榻上便睡了。
窗外日头升起,鸟声啾啾,这一觉竟睡至天明。
早膳时太后甚是沉默,贺眠眠自然不敢多说话,用过早膳便去了湖心亭。吴尚仪已经到了,见她来了便与她说了近况。
“不仅要建造栈道,还要将画舫造出来?”贺眠眠讶然道,“皇上怎么都同意了?”
吴尚仪摇摇头,猜测道:“那日皇上或许听到了咱们的对话,想着都可行便都做了。”
贺眠眠颔首,目光终于移向湖面,栈道已经修整了大半,木板整整齐齐地搭在水上,隐约能看见藏在水下的木柱。
几个侍卫正泡在水中,举着木板的手微颤。
她看了一圈,没见到哥哥贺骁,想必今日不当值——若是日日都泡在水中,整条腿都要废了。
“吴尚仪,这栈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贺眠眠收回目光,“瞧着已经过半了。”
距离太后娘娘的寿宴也不过十余日了。
“想必三四日便可通行了,”吴尚仪只当她厌烦了乘船,宽慰道,“很快便好了。”
只能见到哥哥三四日啊,贺眠眠目光微黯,心中又有些放松,三四日之后哥哥便不用受这个苦了,她又高兴又不舍。
若不是因为月事,她与哥哥见面的机会更多,贺眠眠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处走走吧,”吴尚仪轻声开口,“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贺眠眠应是,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哥哥,她便有些雀跃。
次日,贺眠眠终于见到了贺骁。
不过他们相隔甚远,不能说话,只能偶尔隔着湖水相视一笑。
日头渐升,湖心亭中凉风吹拂,甚是清爽,贺眠眠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湖中侍卫们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渍提醒着她外头炎热的天气。
她蹙眉看了眼烈日,昨日好歹是个阴天,虽然无风却也不热,今日这太阳大的出奇,炙烤得人快要融化。
贺眠眠顿了下,轻声问道:“吴尚仪,可有为侍卫们送些解暑的东西?”
吴尚仪道每日都有绿豆汤,这几日并未有人中暑。
贺眠眠觉得不太够,她思索一番,想起前几日吃的冰镇樱桃酥酪,她眼前一亮,道:“吴尚仪,我想为侍卫们送些吃食。”
她是长公主,食邑千户,这几日的冰镇吃食她还是能略尽绵薄之力的。
所以小半个时辰后,侍女们便端着冰镇酥酪过来了,侍卫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真心实意地朝贺眠眠道谢。
贺眠眠微微抿唇,她当不得这一谢,她只是想让哥哥过得舒服一些而已。
没想到晚膳的时候,连太后都问了起来:“眠眠,哀家听闻你为修建栈道的侍卫送了冰镇酥酪?”
贺眠眠咬了咬唇,低声应是。
她不敢邀功,怕泄露哥哥贺骁在做侍卫的事情,是以她给昨日便到寿安宫居住的昭昭夹了一筷子菜,好让他说些什么岔开话题。
只是在她到来之前,昭昭被萧越训过话,所以就算萧越如今不在,他也萎靡着,只谢了她便没再说什么,瞧着很是可怜。
“你倒是个心善的,爱民恤物,视民如子。”太后目光慈和地望着她。
这是相当高的赞赏了,贺眠眠当不起,不由得坐立不安。
不过太后接下来没再说什么,贺眠眠松了口气,没想到用过膳后太后却拦住了她。
她心中一咯噔,祈求不是哥哥进宫的事情被太后发现了。
垂首跟随太后进了到了寝殿,贺眠眠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看了太后一眼,她的眉舒展着,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贺眠眠心下微松,正要开口,太后却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笺。
贺眠眠接过来,还没看清上面的小字,不经意间闻见清淡的苏合香气,她微微一顿。
“你被封为长公主许久,哀家都没给你一个封号,如今也是时候了,”太后目光慈爱,“你来瞧瞧。”
贺眠眠这才回神,目光落在那几行小字上,笔触凌厉,力透纸背。
“永清、永安、永昌……”她轻轻念出来,目光在前两个封号上徘徊。
“这些都是哀家与皇上亲自挑的,”太后笑容不变,“皇上偏爱永清,哀家喜欢永安,你钟意哪个?”
第20章 进宫第二十天
寝殿中的烛光极亮,可以轻易地察觉出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心绪也展露无遗。
贺眠眠微微抿唇,捏着小笺的手微颤。
没有停顿太久,她温婉一笑,道:“母后,眠眠也喜欢永安,永世长安。”
太后闻言,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意,反而目光微黯,失落道:“是了,哀家便是这个意思,永世长安……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贺眠眠疑惑地望着她。
太后陷入回忆,眼眸染上怀念的色彩,她喃喃着:“哀家给永乐选封号的时候,觉得永乐什么都有了,不管是爱还是权势,哀家都可以给她。还有什么最重要?必然是快乐。哀家便求了先帝,将她封为永乐公主。”
她低低一叹:“可谁知,偏偏是平安,她一刻也未得到,遑论快乐。”
贺眠眠能清晰地感知到太后周身环绕着的无力,她上前几步,依偎在太后怀中。
“眠眠,你真是哀家的好女儿,”太后摸摸她柔顺的长发,眸光染上暖意,“既然你选了永安,哀家必定护你平安。”
不经意间抬眸,贺眠眠瞧见太后眼中的泪光,她的声音也闷闷的:“母后,眠眠定会平平安安。”
从正殿出来,天色已黑,月亮藏在云层中,天幕像染了墨,浓重低沉,灯笼被风吹的颤颤,影子也跟着东倒西歪。
“瞧着要下雨了,”寒星嘟囔着,“殿下,咱们快回吧。”
贺眠眠颔首,只是进了静姝阁,过了月亮门,她却站在桥上不动了。
夜晚中水流如墨,没有了月亮,星星黯淡无光,连水中的倒影都不再流光溢彩。
其实她更喜欢永清。
“清”字有水,江南亦多水,可是封号不是她能左右的。
贺眠眠咬着唇下了桥,快步进了寝殿。
夏日的暴雨来的极快,前脚踏入寝殿,转瞬便电闪雷鸣,雨打芭蕉。
寒星庆幸着:“幸好殿下回来的早。”
贺眠眠轻笑:“是我幸运。”
“是啊,这世间没有比殿下更幸运的人了。”寒星边感叹边倒茶。
贺眠眠微怔,确实如此,她顺利地长到十六岁,顺利地进宫,顺利地成为长公主,连一向惧怕的皇上,关系也有所缓和。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一个封号而已,她没有丢了“贺”这个姓已经很好了。
心中的郁闷随着大雨一扫而空,她摸了摸袖口处,掏出那张小笺。
十个封号依次排列着,字迹凌厉如风,她就着如豆灯火看了半晌,越看越喜欢,都说字如其人,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寒星奉上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口道:“这不是皇上的字迹吗?”
贺眠眠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寒星怎么知道?
寒星目光微转,笑道:“奴婢曾有幸目睹过皇上在寿安宫题字。”
贺眠眠唔了一声,忍不住道:“皇上写字可真好看。”
“不只是字呢,皇上还上过战场,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双全的天子。”寒星不遗余力地吹捧。
贺眠眠深以为然,皇上能文能武,就算只出生在寻常百姓家,必然也是天纵奇才,日后是可以封侯拜相的人物。
她捏着那张小小的笺,目光中多了几分钦慕。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贺眠眠沐浴完,雨也停了,窗牖吹来的凉风舒爽,多了几丝潮湿的气息。
她不禁停在窗边,望着被雨水洗过的月亮,月光轻轻覆在她的面庞上,侧颜温婉。
美人如画,寒星有些不忍打扰,许久才劝道:“殿下,快睡吧。”
贺眠眠回神,轻快地嗯了一声,伴着淅沥的雨滴声睡下了。
过了三四日,湖心亭的栈道建好了。
贺眠眠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一直没有与贺骁单独说话的机会,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已经算是好的了,今日自然也一样,她目送贺骁走远。
掐指算了算,五日后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了。
自从皇上将焦尾送给她,她便不舍得荒废琴技,总想着要好好练琴,早日配得上焦尾,是以琴技进步了许多。
吴尚仪也知道她辛苦,更知寿宴那日,贺眠眠弹琴事关天家颜面,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特意叮嘱她从明日开始便不用过来了。
天色昏黄时,众人乘船离开。
贺眠眠顾不上歇息,径直去了寿康宫正殿,一眼便瞅见眼泪汪汪的昭昭。
他一见到她便像找到了主心骨,扑过来奶声奶气地哭诉道:“仙女姑母,叔父又骂我!”
他哭的可怜,贺眠眠忍俊不禁,抽出绢子帮他擦泪,忙安抚:“别哭别哭,是不是又答不上来了?”
昭昭瘪着嘴巴愤愤点头。
皇上问的那些……贺眠眠抿了下唇,他能回答出来才怪。
“朕可没骂你,”萧越从正殿中出来,冷漠无情地吐出几个字,“是你笨而已。”
昭昭听到他的声音,吓得躲到贺眠眠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连吸鼻子的声音都小小的。
贺眠眠摸摸他的头,强自镇定地行礼,低声道:“皇兄安好。”
似乎又有几日没见他了,皇上总是很忙,她又多待在湖心亭,自然没有照面的机会。
恍神间,一双绣了金线的玄色靴履停在她的面前。
“朕听母后说,你选了永安做封号?”
他声音沉沉,辨不出喜怒,贺眠眠微微颔首。
“朕以为,你会更喜欢永清,”他忽然一笑,“倒是朕还不够了解你,眠眠。”
贺眠眠心尖一颤,定了定神,正要回答,太后模糊的话语从正殿中传出,听不真切。
“进殿吧。”萧越低低道,说完便率先转身,大踏步迈过门槛。
贺眠眠垂眸,牵着昭昭慢慢走了进去。
“昭昭又哭了?”太后瞧见昭昭红红的眼睛,嗔怪道,“若是不喜欢读书便不读,你凶他做什么,去练武也行,赵家又不是没有出过武将。”
昭昭噘着嘴附和:“昭昭也想练……”
武字还没说出来,被萧越一个眼神吓得咽了回去,打了个哭嗝,泪眼汪汪。
贺眠眠将他交给侍女,带下去净面,殿中终于安静了许多。
“眠眠明日开始便能陪哀家了,就让昭昭回吧,”太后揉揉太阳穴,“这几日吵得哀家头疼。”
“若是少了昭昭,母后肯定又整日念叨。”贺眠眠狡黠一笑。
“就你知道得多,”太后闻言点点她的脑袋,正色道,“明日起陪哀家用膳,一顿也不能少。”
贺眠眠笑着应是,目光却落在太后和皇上脸上。
上次因为皇上的心上人一事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他们母子的关系缓和了没有……不过前几日还能一同挑选封号,想必隔阂也消除了吧。
她暗自揣摩着,没想到晚膳过半,母子俩也未说过一句话。
不过太后瞧着倒是极为高兴的模样,萧越也神色如常地用膳,除了全程毫无交流,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仙女姑母,我想吃那个。”昭昭的小短手指着离他较远的一道菜。
他用膳喜欢坐在贺眠眠身边,连布菜的侍女也不使唤了,就想与贺眠眠多说几句话。
贺眠眠回神,正要帮他夹菜,萧越凉凉道:“赵慕昭,你自己没手?”
昭昭吓了一跳,瑟瑟缩回手,只敢吃离自己最近的菜。
贺眠眠心下不忍,忽视萧越的目光,强装淡然地给他夹了菜。
“谢谢姑母!”昭昭一脸幸福地吃了下去,还不忘得意地看一眼脸黑成锅底的萧越。
萧越便朝他微微一笑,道:“明日出宫前来一趟含元殿,朕亲自教导你读书。”
昭昭不敢嘚瑟了,求助的目光看向太后与贺眠眠。
可惜她们两人正说着话,并未发觉他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昭昭只好咬着小手绢哭泣。
晚膳风平浪静地过去,萧越先走一步,贺眠眠累了一日,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也出了正殿。
殿外明月高悬,清风徐徐,是极为舒服的夏夜,路上不知名的小虫啾啾叫着,交织成一曲欢快的夏夜奏鸣曲。
贺眠眠放松下来,心中想着过几日在寿宴上弹的曲谱,她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只是其中情绪还有些压抑,如今听了自然中的乐音,她忽然有了些许灵感。
快走几步步入静姝阁,她猛然停下脚步,不知名的小虫子也纷纷闪避,整个静姝阁都静的出奇,唯闻断断续续的流水声。
她定了定神,福身行礼:“皇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贺眠眠咬了咬唇,皇上怎么在这儿?瞧着像是在特意等她。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亲自托起她的手臂,贺眠眠站稳后后退两步,慌忙将手背在身后,一双染了月色的眼眸怯怯望向他。
萧越扯了扯唇角,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朝一旁的寒星道:“你先回去。”
寒星不敢不从,看了一眼贺眠眠便快步走远。
“皇兄在此等候,有何要事?”她紧紧地盯着鞋尖,“若是无事,眠眠回去了。”
金靴前进一步,随后清润的声音响起:“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琴练得如何了?”
这话在正殿问不行吗?非得在这个偏僻的角落,贺眠眠蹙眉,言语便有些僵硬:“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