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求仁落下这句话,便就提着公文包,说了声下节课见,人就匆匆的来也匆匆的走了,许少庭望着他这样急匆匆的背影,心中忍不住腹诽,莫不是张求仁老师又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这是躲仇家去了吗?
只是张求仁托他,要是许怀清问起上课情况,将他这提前一个半小时离开,说成提前十分钟也是无用的。
许少庭早就发现,家中女佣与管家埃里克都是许怀清的“眼线”,不需他说什么,许怀清就知道张求仁这厮有没有按时按点上课下课了。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张老师前脚走,埃里克便借着过来换茶水点心的功夫,状似不在意的问:“张老师今天怎么走这么早?接下来不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吗?”
许少庭道:“兴许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埃里克意味深长的回道:“那张老师今天能拿到的补习费用就只有一半了。”
许少庭心道,张老师,这可不怪我。
只是低头整理起《大道仙途》的稿子,许少庭说:“埃里克叔叔,给我备辆车吧,我要出去一趟。”
只在出门前,路过客厅时见到许嫣然翘着手,和张氏面对面坐着,正由张氏给许嫣然的十根手指指甲上色。
两人今天看模样没攒局打麻将或是打牌,也没外出的意愿,许嫣然懒洋洋瞄他一眼,并未做声。
张氏喊了声:“少庭,你这是准备去哪?”
“去把稿子寄到报社。”许少庭道。
许嫣然这才坐直身子,来了精神,两眼发光的问:“你决定好投稿到哪家了吗?”
关于投稿:广撒网这种方法,少庭只给珍珍说过一次。
然后,发现这方法大概只适用后世网络小说签约,先不说百年前的稿子只能手写,稿子就这么一份,根本没办法做到同时投稿好几家。
且后来,许少庭看了自己买的杂志报纸关于投稿的说明,才发现和后世杂志要求一样,人家明明白白写到禁止一稿多投。
“《沪市晨报》。”许少庭报出个名字,“准备先投这家试试。”
许嫣然:“这家……这不是至少三天要刊登一期吗?”
许少庭笑道:“也可以每天都刊登两章。”
他一章两千字,每天更新两章四千字,正好与他曾经的更新频率一模一样。
许嫣然尚且惊讶,张氏也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一章我记得是两千字,那你每天都要写四千字?”
许少庭扬扬装在硕大牛皮纸信封里的稿子:“有存稿,而且四千字也不多。”
张氏与许嫣然顿时面对面的互相瞪着对方。
许嫣然翘着的手一握,喃喃自语:“四千字还不少吗?”
张氏也道:“我儿子……这么厉害的吗?”
这字数很多吗,许少庭心想,要知道他最勤奋的时候,还日万过半个月。
许嫣然突然也道:“我们也不是写小说的人,家里少庭是头一个,兴许他们会写小说的人,一天四千字都是松松的。”
便也不再多说,不过还是提议:“要不要我与你母亲陪你一起去寄稿子?”
张氏更是瞅着儿子手中不算薄的大信封,无不担忧的说道:“要是稿子寄丢了怎么办,这可是少庭写了好久的小说。”
听得许少庭也先担心起来,是啊,这年代也没个电子版和复印机,他稿子就这一份,真寄丢了他确是要哭死了。
还是许嫣然提出个建议:“你直接去报社,将稿子交给他们编辑部就是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许少庭应了这话,脚步迈出去又回来,许嫣然便听他问:“姑姑,你有师兄——沈灵均先生家的电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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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接通的异常快,接线员刚转过去,那边女声便道:“沈公馆,请问您是?”
许少庭:“……沈小姐,烦请沈灵均先生接电话。”
沈宝丽那边显然也顿了两秒,便听她冷声回道:“一夜未归,谁知去哪里了。”
话落,不等许少庭再问就挂了电话。
许嫣然正张着十指欣赏新染的大红色,便又见她出门总不成功的侄子急匆匆跑过来。
张口便焦急问道:“沈灵均家住在哪里?”
第四十一章 怎么你也感冒了?
许嫣然是十分奇怪少庭为什么要问沈灵均住在哪里, 听了他一番解释,便有些好笑的看着少年脸上不加掩饰的担忧焦急。
“你急什么?他这么大一个成年男人,放心,就算一晚上没回家也是正常的。”
“我怎么能放心?”许少庭鼻子皱了皱, “张求仁老师说他生病了, 他姐姐说他根本没回家。”
许嫣然眨眨眼:“你倒是很关心莱恩, 你们俩认识也没多久吧, 关系都这么好了?”
“师兄是个好人。”许少庭坦然答道, “与他关系好还不行吗?”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许嫣然说, “不过你要去他家?别忘了那里还有位沈小姐住着。”
说罢,许嫣然就看了眼张氏, 张氏则瞥一眼儿子。
她轻声道:“少庭也是担心那孩子,你别在这卖关子了, 没看他都急成什么模样了。”
许嫣然这才告诉许少庭地址,待许少庭重复一遍,确认没记错,人转身道了声“出门了”就跑掉了,只留给家中两位女士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许嫣然便提高声音,对着这背影打趣:“知道的你是关心朋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傻小子急匆匆的跑去和心爱的女孩赴约呢。”
直到坐到车上,和家中雇佣的司机大叔报了地址,司机有些不明白的问:“不是去报社编辑部吗?”
许少庭道:“这个不急, 先去这里。”
司机便说:“少爷,这可正好是两个方向,您要是先去这里,再去报社, 人家估计都下班了。”
许少庭心道投稿明天后天也不晚,这点事情与师兄比,自然都是小事,于是叮嘱司机大叔报社明天去也可以,请先去他说的这个地址吧。
路上,司机大叔说了两声,比如许少庭报的这地址位于英租界,离英国人的警署与工部局位置都不远。
说到这里,便又恨恨的骂了两句白人,提到之前在公园和白人餐厅门口,用英文竖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便是这群英国人干出来的事情。
“不过是群白猴子,无论英国人还是美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少庭坐在车后座,这个时代他心底最讨厌的自然是日本人,炯炯有神的听着司机大叔不用他符合,自顾自骂了半路白人。
从“他们都是群白猿猴”,到“迟早有天把这群人赶出华夏土地”,最后,哀声叹气的说:“不知有没有一天能看到我们土地上再无白人,什么时候我们的政府也能挺直腰杆子,堂堂华夏土地上,竟要让些外国人作威作福?”
许少庭脑袋枕着车窗,他是有些晕车的,不严重,只是也谈不上舒服,头略微的发晕,思考能力也就慢了。
看着车窗外上海街头,洋装与旗袍并行,马褂长袍、穿的还和清朝人似的也不少,黑色轿车与电缆车慢悠悠的与人力车夫拉的黄包车擦肩。在华夏的这个时代,街头风景诡异的实现了某种颇具赛博朋克风格的场景。
他揉了揉太阳穴,使劲儿摁了摁,缓缓的说了句:“会有那么一天的。”
如今是一九二七 ,离四九年也就剩下二十二年时间,只是四九年也只是开始,等真正华夏也能称得上是强国的那一日,又是不知要多少年之后。
“少爷,您是读过书的人……真的有那么一天吗?”
许少庭正要说:真的有那么一天,别这么悲观啦,要知道华夏这么大,焉是他们能吞的下去的?且美国的小男孩与胖子估计正在制作中,日本人也早就对珍珠港蠢蠢欲动了。
可不等他回答,司机大叔已经悲观的摇头:“您就别自欺欺人了。”
许少庭:“不是,你想想美国人、英国人,还有日本人,他们关系可没那么好——呕——”
许少庭一捂嘴巴,车窗开得更大了些,本来因为上海天气愈加冰冷,他担心着凉没敢开车窗,现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他现在只觉自己像是百年后网络上那只脑袋伸在车窗外的哈士奇,眯着眼睛被窗外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想要呕吐的感觉才被压下去了点。
不过经此一“呕”,司机大叔又换了话题,这回开始了骂日本人,提到在上海白人猖狂便算了,日本士兵们顶着张同样是黄种人的脸,怎么也能做出那样事情。
许少庭昏昏的听着,沉沉的想,论起这场世界大战,日本人所犯下罪行也堪称独一份的变态……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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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醒醒,到地方了。”
许少庭睁开眼,车已经停下,他抽了抽鼻子,脸上与头都冰凉的一片,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车门睡了过去,车窗却没关。
心里小声喊道糟糕,这个许少庭身体可不是很好,他的两个鼻孔都已有一个不通气,推开车门,眼睛望到外面,是大片绿色草坪,草坪每每隔上一段距离,就是一个个独幢的或两层或三四层的小公馆。
司机停在的是许少庭从许嫣然那里听来,交代的青色斜顶两层公馆,许少庭下了车,走过去时看了街头两眼,路上司机大叔说过:“隔了条街就是工部局。”
也有人称其是英警署,是英国人在上海英租界内设立的法院、监狱、警察局。
虽是上海,可租界是国中之国,这里的法律与华夏是没任何关系了。
正逢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白人,大概是在跑操或者做什么的,遥遥从另一头跑过来。
少庭下意识后退两步,给这队平均年龄看起来接近三十来岁的白种人让路,不过也或许他们更年轻些,可能都只是二十多岁,毕竟白人和黄种人相比,不知为何总是显老了些。
这队白人跑过来,许少庭看他们两眼,他们有人目不斜视,也有那么几个目光带着傲慢的瞄过来几眼。
那傲慢并非故作姿态,实在是他们身为白人男性,已经从骨子里带着这种近乎傲慢的自信。
这让少庭难得想起以前不知在哪看过的文章,其中写到因为有女人的存在,所以男性生下来自带高人一等的自信。
要骂一个人,“你个没几/把的玩意”就是种侮辱方式,就可见女人原来天生是“残缺”,所以生来为男性,就先是种高贵。
而此种高贵,放在白种人男性里,更是男性高贵中的头筹。
而因历史、科技发展、国家强弱等原因,白人女性又似乎打破了广义上男性比女性高贵的原则,因此这世上,投生成一个白人男性是第一等高贵,投生成个白人女性,则是第二等高贵。
以至于,其他族群的男性或女性,都以与白人男性或女性结婚为荣。
不知他们是否发现,这其中隐藏着的白人至上主义与自我族群矮化呢?
只是这一队穿制服的白人中,也有个褐色头发、浅色眼珠,明显年轻许多的白人青年对他突然咧嘴笑了下,笑的相当热情爽朗,许少庭当即愣住,等反应过来想着是不是也该回个友善微笑,那青年已经跟着大部队跑远了……
这桩插/进来的小事暂且不提,许少庭等他们从身前跑走后,也提起精神,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奈何一边鼻孔不给力,因此敲开了沈公馆的门,对开门的女佣说话,声音已经带上了鼻音。
“沈灵均——莱恩·沈先生在家吗?”
“不在。”女佣摇头,“只有沈小姐在家。”
确定了沈宝丽没有说谎,许少庭客气问道:“那能不能请沈小姐来门口一趟?我有话要与她讲。”
女佣一直很有点奇怪的看着他,没有答应面前这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只是说:“您进来坐?”
许少庭道:“不进去了,只是说两句话。”
“那我去问问沈小姐,您贵姓?”
“姓许。”许少庭道,“……三点半那会儿刚和沈小姐通过电话。”
女佣心里怀着“沈小姐魅力已经大到连这个年龄的男人都不放过了吗”,及“那这一定是个很有钱或者很有才华的男孩,否则哪里入得了沈小姐眼睛”,去请了人。
再见到沈宝丽,大概是因为知道要见的是许少庭,神色便是没有伪装的恹恹。
许少庭看着她,也发现这位楚楚动人的文艺女郎,应是真的遭遇到了什么打击,本来就惨白的肤色上,那张脸是真的憔悴,看着到是比二十二岁的年龄老了那么三四岁。
“来找莱恩?我说过他一夜没回家,人到现在也不知在哪里鬼混去了。”沈宝丽也没有请人进屋的想法,靠着门便冷冷说道。
又看着是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彻底不要那女神范的伪装,阴阳怪气的补了句:“你们俩到是关系很好。”
“他生病了,你知道吗?”
许少庭定定的看着面前女郎:“感冒,发烧,还嗓子发炎,又是一晚上没回家,你知道这年代感冒发烧也是能要人命的吗?”
“他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沈宝丽沉默好一会儿。
许少庭揣测着她神情,皱了眉问:“你和他吵架了?”
“我和他的关系到不了吵架的地步。”沈宝丽抬眼看这少年。
“你若是来替他抱不平的,或是想来和我吵架,慢走不送。”沈宝丽道。
许少庭忍了一口气,只是问:“那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了吗?”
“他可不是个什么乖孩子。”沈宝丽面色不善的回道,“也许是住在哪个女人家里,毕竟长成这个样子,对女人来说很有吸引力,不是吗?”
“原来你也不知道。”许少庭点头,忍下失望,转身便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