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无法忍心,看到她露出失望和难过的样子。
第78章 有我在
虞若卿和苏景泽再次在桌边坐下。
苏景泽垂着头, 肩膀微微搭垂,整个人显得都有些丧气和脆弱。
然而,在虞若卿的眼里, 他如今的样子比刚刚强颜欢笑的时候好多了。至少苏景泽愿意和过去一样与她交心, 而不是将自己隔绝起来。
苏景泽终究撤掉了自己的面具和壁垒,这也让他的情绪看起来十分低潮。
“师兄, 如果你真的难受,还是缓一缓吧。”虞若卿看着他的嘴唇都白了, 不由得有些担心地说, “我不是想非要你说出什么事情,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而已。”
“我知道。”
听到虞若卿的话,苏景泽这才打起些精神, 他抬起头,薄唇微勾。
“是我自己想与你说, 我心甘情愿, 不会难受的。”他说,“至少……”
至少比刚刚那一刻, 看着她那么失落难过的离开时的感觉好多了。
“我从头与你说吧。”苏景泽缓声道, “只不过, 故事有些长,要浪费师妹的时间了。”
“我想听,你说你说。”虞若卿立刻来了精神。
于是,苏景泽从头讲起。
“我出生的苏家,是六大修仙世家之一。世家以我们六个家族为首, 是因为我们六个家族各有绝技,苏家的绝技便是阵法。”苏景泽说,“相比于那些有上千人的世家, 我们苏家的族人并不多,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属算上,才二百人出头。”
“二百人,在世家里算是人很少了的吧?”虞若卿不太了解。
“没错。修为越高,越不容易生子。所以大部分世家除了主系还在正统修炼,旁系的中心已经偏移到与凡人相差无几的生活了。”苏景泽说,“苏家曾经十分辉煌,金丹期以上的高手和尊者频出,几百年后的今天,确实有子嗣凋零之相。”
“苏家的上一任家主是我的外公外婆,他们二人修为高超,阵法之术精妙绝伦,甚至在曾经的魔族大战中以一敌千,随手便能布下天罗地网般的阵法,哪怕那时,他们的修为已经几百年没有长进破境,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时了。”
“他们二人一直没有子嗣,在家族里又说一不二,眼见寿元将近,也不肯从旁系过继子嗣继承衣钵,苏家的旁系曾经闹过,但因为他们实力高强,只能不了了之。”苏景泽的声音越来越低,“也就是这时,他们有了我母亲苏秀婉。”
提到母亲,苏景泽的身份似乎从刚刚讲解的旁观者变成了亲临者,这让他无法再保持刚才的平静语气。
苏景泽缓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母亲出生时便体质孱弱,幼年多次几近夭折,是我外公外婆请了医修尊者看护,外加如流水般地使用各种万金难求的仙草丹药,硬是给喂活的。”
“只是她活是活下来了,但身体极为虚弱,平日走路都需要人搀扶,每天都要吃大量丹药草药续命,更不可能修仙修炼。”
“旁系各家一直没放弃想要塞孩子的行为,但我外公外婆太爱她了,又不信任旁系,不想让主家秘技被偷学,可是自己命不久矣,无法一辈子照顾她,所以……多方考量,最后在我娘十岁的时候,他们去凡间找了一个没有背景却有根骨的少年。”
“这就是你爹?”虞若卿想起自己听说的苏家消息,她的声音都不由得小了许多。
苏景泽闭着眼睛,他微微颔首。
“我爹原名李兴朝,被改了苏姓,与我母亲一同长大。”苏景泽说,“恰巧我娘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娘,为人又温良,很老实,平日我娘体贴细心,于是我外公外婆便默许了这门亲事。”
“他们对我爹像是亲儿子一样好,什么好东西都少不了他,他的修为也进步得飞快,然而我外公外婆唯独没有将苏家阵法交予他,而是口述教给了我母亲。”苏景泽说,“我外公外婆本来想等她有了孩子,亲自教授秘技,可惜他们成亲的第一年,二老便去了。”
“刚开始一切都很好,我娘继承了家主名头,我爹保护她,稳定他们二人的地位,挡去那些蠢蠢欲动的旁系,后来日子越来越好,有几年我娘身子几乎好得和常人一样,而后有了我。”
“再后来,我娘安心养我长大,我爹也将苏家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好,曾经的二老是正统苦修的修士,苏家在修仙界的生意大多分散在旁系各家手里,零零散散,抵不过另一大专门做生意的世家。我爹整合了苏家旁系,生意做得与其他世家分庭抗衡,有了地位和话语权。”
他抬起头,自嘲地笑道,“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虞若卿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苏景泽也没有在意。
“他在另一个仙州私下养了个叫白寻芹的女子,生了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景泽冷笑着说,“我娘身子病弱,久居高阁,几乎从不出门,身边除了贴身丫鬟和几个下人之外,都是我爹的人,她哪里知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被他一瞒瞒了十多年。”
“只是也不是毫无端倪,后来我爹每次来探望她,都想求她说出苏家秘法,我娘一贯听父母的话,二老让她除了传给我不告诉任何人,她便不论我爹怎么求,都没有透露一分,只以为他在意自己上门的身份,所以才耿耿于怀。”
说到这里,苏景泽垂下头,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对他爹的怨艾极深。
过了半响,他才说,“幸好她什么都没说,不然我爹或许不会对她那么好了。”
虞若卿没听懂,但又不想问苏景泽,怕刺痛他,便在心里问系统,“什么意思?”
“六大世家能与仙宗分庭抗礼,不是因为有多少族人,又或者在各个仙州有多少生意,这些都是虚的。”系统说,“最重要的便是六家各有的独传绝技,就是苏景泽说的这个,才是身份的象征。如果六大世家没有绝技,哪怕生意做得再好,也只能泯与众人,不配与仙宗同个地位。”
系统继续说,“这也是为什么苏秀婉哪怕是个久卧病床的虚弱女子,她仍然是主家家主,所有旁系和权势滔天的李兴朝仍然要凝结在她身边的原因。如果她没听从父母的话,将绝技教授给丈夫,按照概率,她很可能某天便忽然‘病死’了。”
虞若卿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哪怕李兴朝出轨包外室,至少也只是没有跳脱出常规范围的‘坏’。
可如果真的按照系统的话来想,一个丈夫‘做’掉与自己无冤无仇、甚至还有大恩的妻子……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是足以被踹入畜生道的地步了。
“这,这不可能吧?”虞若卿几乎下意识地说,“动物都不做伤害配偶的事情,更何况是人类,说得这么渗人,你是骗我的吧。”
一个人残害自己同门师兄弟,都已经会被冠上残/暴冷血标签的恶人了,更何况是杀结发妻子这样的事情。
“真的有概率,系统从来不骗人。”系统的机械音有点委屈,“还有些流派是杀妻证道,只是宿主从来没接触过罢了。”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虞若卿看着苏景泽,她希望是系统多虑了,不然苏景泽也有点太惨了些。
挚友联合弟弟陷害他残废,爹出轨还想杀娘,这都什么事情啊。
之前苍寒凌的事情她觉得他黑化很正常,如今又觉得,苏景泽的背景,也足以黑化了。
虞若卿忽然想到,她说,“从你的语气里,我觉得你和你娘关系应该是挺好的,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从当初来玄霜拜师开始,我们之间便有了点矛盾。”苏景泽低声道,“她希望我跟随二老的好友,一位隐世尊者修炼学习,可我从小时候起就对其他不感兴趣,只想练剑,因而还是拜了玄霜。”
“我来了玄霜仙宗之后,几乎隔几年才能回去一次,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说道这里,苏景泽冷笑地说,“我爹以那个女人去世为由将李苏越带回家中。我在仙宗练剑,他在病床前孝顺我娘,他们二人倒似亲母子一样。”
苏景泽抬起头,他说,“我真的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对那个人好。她原谅我爹,还和他的私生子其乐融融,我,我——”
说到这里,苏景泽嘴唇更白,几乎又要咳出血来,能看出对这件事仇怨颇深。
“师兄!”
虞若卿连忙伸手扶住苏景泽。
苏景泽的手紧紧地握着虞若卿的手,仿佛这样才能感觉到一点力量。
“秘境之后我重伤残疾,鬼门关走了多次。才刚刚转醒,听到师尊与我爹娘在商讨我的去留问题。”苏景泽咬紧牙关,要呕血一般地说,“我娘、我娘亲口说,是我自讨苦吃,若是我听她的话,我便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这是我的报应。”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靠着虞若卿的肩膀,苏景泽抬起头,几乎压抑不住哭腔。
“她说我身为苏家少家主却折在初级秘境里,她丢不起这个人,她不想认我,她说、她说她还有一个儿子。”
苏景泽胸膛起伏,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与其他人说出自己的压抑心中许久的秘密,情绪几近崩溃。
“她不要我,是她不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们。”苏景泽抓着虞若卿的肩膀,他悲泣道,“我在意的所有东西都被黎文康和李苏越夺去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还要伤害你,为什么?”
压抑了整整十二年的极度悲伤与痛苦,让苏景泽几乎崩溃得快要昏厥过去,他喘不上气,心的深处却只有杂草一般的荒凉。
他的心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在无边的黑暗里不断向下坠落。
他的人生似乎就像是一个笑话,每当刚刚转好一点,便会有更痛苦的事情将他打回更深处。
就差一点,差点他就能又一次爬起来,为了虞若卿,为了韩浅、陆元州、苍寒凌,为了能与这些聚在他身边,拂散了他周遭黑暗的好友们并肩而行。
他已经认命了,他的尊严,他的傲骨都已经被折碎,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最后在意的人,为什么?
苏景泽能感受得到自己在坠入另一个深渊,那个深渊里除了绝望的黑暗,还有仇恨与藤蔓般生长的恶意。
他想报复他们,哪怕代价是毁了自己。
就在这时,在苏景泽几近崩溃的时候,他的后背被纤细却有力的手臂环住。
他没有陷进黑暗,而是坠入了一个温暖却坚定的怀抱。
“师兄,我都懂了。”他听到她一字一句地说,“有我在,属于你的东西,我帮你再夺回来!”
第79章 生气了
苏景泽沉沉地睡了许久, 才缓然醒来。
他好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休息过了,尤其是从万宗大比到现在,过去的创伤让苏景泽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很难安眠, 担心远在上灵州的他们。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睡得这样沉稳, 仿佛也洗去了身上的疲惫。
苏景泽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慢了半拍忽然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师妹来看他了,给了他新的希望, 然后……
他刚醒来, 大脑还有些昏昏沉沉,一时间想不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梦。
慌乱中,苏景泽撑起自己, 他下床的时候似乎碰到了椅子,椅子上好像还摆放了什么东西, 清脆地摔在了地上。
正在院中修炼的虞若卿听到声音, 顿时几步迈上台阶,进了屋里, 便看到苏景泽蹲在床边, 手正向着碎了一地的盘子碎片摸去。
“师兄, 别动!”虞若卿吓了一跳。
她过来将椅子挪走,用术法清洁了地面,这才松了口气。
抬起头,她便看到苏景泽依她言乖巧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是修长瘦弱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摆, 修长的睫毛微颤着。
“都怪我,我不该把盘子摆在这里的。”虞若卿笑道,“师兄, 睡了一觉,感觉怎么样?”
苏景泽还是没有回话,虞若卿也不在意,她刚想站起来,却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拽住,随即倒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刚刚的事情都是在做梦……”苏景泽的下巴抵在虞若卿的肩膀上,他声音有些哽咽地说。
虞若卿也知晓,苏景泽能对她说出那些事情,恐怕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与信任。如果一切只是他的梦,那才是最残忍的事情。
她的神色温柔了一些,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苏景泽的后背。
“当然不是梦。”虞若卿笑道,“师兄扯着我袖子哭的样子,我可一点一滴都记在脑海里了。”
听到她的话,本来情绪还有些低谷的苏景泽躯干顿时一僵。
有了安全感,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刚刚都做过什么。
苏景泽的耳根骤地红了,随即整个脖颈也红成一片。
虞若卿恍若不知,她继续说,“还有师兄主动投怀送抱,我也记着呢……”
“虞若卿!”苏景泽顿时羞愤地开口制止她。
二人分开,苏景泽磕磕巴巴地说,“不要乱用成语,我、我没有……”
一直听到虞若卿清脆地笑了起来,苏景泽才意识到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羞恼,好忘记悲伤。这确实很有效果,苏景泽的脸颊越来越红,而且根本控制不住。
这还不算完,他听到虞若卿说,“哎呀,我怎么又把师兄气脸红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苏景泽一定会认为对方是故意调戏,可偏偏说话的是虞若卿,他知道她真的是这样以为的。
碰上这样光明磊落的她,苏景泽更是又羞又愧,偏偏自己还停不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醒来之后身边虞若卿还在的感觉,还是极大地安抚了苏景泽的精神状况,让他真的稳定了下来。
看着他恢复得差不多了,虞若卿才继续与他聊刚刚没有说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