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笑着点头允了。
宁歆歆便随坤宁宫的宫人去了小厨房。
过了会儿,皇后想起来些什么,抬手唤月嬷嬷近身,吩咐道:“去跟太子妃说一声,让她再做些昨日的奶茶来。”
月嬷嬷福身离开,心里激动不已,诚如娘娘所言,今日这遭属实是老毛病,每个月里都要闹上一次,这么多年何曾见娘娘主动要些什么东西吃,今日里竟有了想吃之物,实在是让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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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歆歆到了小厨房,照例是红苏、红露给她打下手,还有两个坤宁宫的婆子主动要求帮忙,宁歆歆便与她二人客气说是不需帮忙,那二人却无一点离开的意思,说什么都要围着她转。
这时宁歆歆才恍然,这二人定是怕她在食物里动手脚,才特地过来监督的,皇家嘛,正常。
想通了内里关节后,她就干脆放开手教两个嬷嬷做这点心,今日是要做枣泥山药糕,大枣补中益气悦颜色,山药健脾益胃、滋肾益精,二者结合一处便是道十分滋补养颜的点心,皇后体质最适合多吃些,她们学会了也方便。
做枣泥山药糕最好是选取铁棍山药,营养价值高不说,含水量也比较少,用做外皮比较容易成型。将山药打皮切成段,而后上笼蒸熟。
蒸山药的功夫可以取些糯米粉上锅炒,白色糯米粉稍微变黄,米香激发的时候就是熟了,等下用来洒到模具上防粘。
然后挑上些大红枣,个头越大越好,洗净后上锅煮熟。将煮好的红枣去皮去核,这就是为什么要选大红枣的原因了,个头越大越好剥皮。剥好皮的枣子过细箩,然后加入些油、红糖一起小火慢炒,炒至光滑细腻、抱团的样子放凉备用。
山药在这时也已经蒸好了,取出碾细,加些煮开的牛乳和一点点砂糖团成光滑的山药团,瞧起来倒是与面团无异,但山药的香味却像带个小勾子一样,要不是还在坤宁宫,宁歆歆就要先揪一小口尝尝。
山药泥和枣泥分成小剂子,用包广式月饼的手法虎口慢收,让山药团完完整整把枣泥馅包住,放进木质模具压实里再卡出来便成了。
刚装盘要走,就见月嬷嬷小跑过来说:“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说想喝您做的奶茶。”
“知道了,”宁歆歆应着,奶茶又不难做,经期饮些红茶也舒服,“糕饼已经做好了,趁热吃更好些,麻烦嬷嬷先呈给母后,本宫做完奶茶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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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看奉天殿那边,议事开始得早,如何定刑也已商议了个差不多,听到宫人来报说是坤宁宫传了医正,建平帝便将进度又加快了些,迅速拍板而后散了合议。
建平帝、梁彦昭心里都挂念着皇后,还特意传了轿辇,不多时便赶到了坤宁宫。
进去就看到凤榻之上支着张矮桌,皇后斜倚在床头,面前是坐在小杌子上的宁歆歆,婆媳二人正......吃得欢快?
一人手中捧着个银斝,咬着根苇管正喝着什么,建平帝分明看到太子妃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还是他的姈儿更斯文些。
等等,那么大块糕饼,姈儿竟两口就吃完了吗?
建平帝哽住,看见有宫人呈上了药汤,便嘱咐道:“给朕吧。”
梁彦昭走到床前,细心询问母后的情况,皇后看见建平帝来了,也不愿与儿子多说,只说:“歆歆给母后号过脉了,无甚大事,过会子让她与你细说。”
“儿子知道了,”梁彦昭福至心灵,拉着宁歆歆离开了床前。
“拉我干嘛?”宁歆歆不明所以,还想着甩开梁彦昭,“我在那坐得挺舒服的。”
“嘘,”梁彦昭以手点唇示意她不要做声,悄悄指了指床边。
宁歆歆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就见床边圆杌之上早换成了建平帝,眼下正端着药碗、拿着瓷勺一点点地喂皇后吃药。
真好呀,宁歆歆不由感叹,虽说中药这种东西更适合捏住鼻子一口闷,但是有情饮水尚能饱,苦一点怕什么。
然后就听见皇后抱怨道:“方才刚吃了歆歆做得枣泥山药糕和热奶茶,就显得这劳什子更苦了些,本就不是什么大病,为何非要吃药?”
“大凡良药必是苦口,”建平帝又舀起一勺药汤递过去,哄道:“不过......太子妃是个有本事的,改日让她琢磨琢磨怎么把药也做好喝些,姈儿先忍耐几日。”
一行描红加粗的问号自宁歆歆头顶滚动而过,谢邀,并没有这个本事。
梁彦昭自也听到父皇这句明显是哄骗母后的话,笑着摇了摇头,转头问宁歆歆:“歆歆又在饮奶茶?”
“对啊对啊,”宁歆歆把银斝推过去,“喝点吧,还热着呢。”
推过去又想到这是自己用过的苇管,好像不太好哈,尤其听说梁彦昭还有点洁癖来着,伸手又想往回收,却发现那人已经自若地举起银斝开始喝了。
虽说议事时都有茶水,大家却都顾忌更衣会落下进度,举起茶盏也只沾沾唇,哪会有人放开饮茶,梁彦昭此刻正干渴得紧,奶茶入口后才觉从喉咙到全身都活络了起来。
“那个……”宁歆歆支支吾吾,“那根苇管我用过了。”
梁彦昭笑了笑,“在下实在是渴了,还请太子妃可怜则个,便将这杯赏与在下罢。”
“哼,油腔滑调,”宁歆歆飞给了他个蘸糖带蜜的眼刀,“秋天千万要多喝水,若是不够,壶中还有。”
那边,皇后一碗药饮尽,从内到外苦成了块黄连,建平帝正捧着个六格攒盒给她挑蜜饯。
梁彦昭放下奶茶走过去,自怀里取了个油纸包出来,“母后尝尝这个。”
宁歆歆看见是她做的棒棒糖,悄悄问梁彦昭:“你什么时候还拿了根棒棒糖走?”
“本是打算下午吃的,但无奈带了根老长的竹签,实在太过显眼,到底没找到吃的机会。”
满足、甜蜜都一齐涌上心窝子,这人竟就这样揣了一下午的棒棒糖,怎么办,怎么这么可爱。
宁歆歆伸出食指在梁彦昭手心轻轻挠了几下,却很快就被人将整只小手捉住,牢牢攥在了手心里。
还是听到皇后唤:“昭儿,快过来喝些奶茶,尝尝歆歆新做的糕点。”
梁彦昭方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他走到矮桌前拎起一块山药糕,最外层是干粉,所以并不粘手,糕点入口,先是能品出些微糯米香气,却是一瞬即逝,而后便尝到软糯清香的山药泥,还带着纯正的奶香和砂糖甜味,最后才是枣泥的味道,红枣和红糖大约是最妥帖的组合,这般搭着做成的枣泥香甜沙软,直让人口舌生津。
糖虽搁了两种,甜度却把握得合宜,最起码,梁彦昭便爱极这口味。
皇后见丈夫、儿子都吃得开怀,心里也高兴,再加上馋虫作祟,纵是刚饮了不少汤药,仍没忍住又给自己倒了斝子奶茶,“倒是奇了,明明是同时做的,怎么山药糕都凉下来了,奶茶却还有些烫口?”
梁彦昭拿手背探了探银壶,“应是歆歆给夹层换了热水,”他拔开银壶夹层的盖子解释道:“这壶上有夹层,若是内里饮品凉下来,可在夹层注入滚水来加温。”
皇后笑道:“我儿倒是清楚。”
宁歆歆走到梁彦昭身后扶住他双肩,“这个壶本就是他打的呀。”
梁彦昭拍了拍她手,“是歆歆的巧思。”
建平帝与皇后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下了然,眸中笑意又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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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没去漱芳斋听彩唱,皇后还是找了几个伶人到了坤宁宫,让人清唱了出《十八相送》,婆媳二人凑在一处听得入迷。
建平帝与梁彦昭便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对弈。
人在舒坦闲适的境处,时间就流逝得飞快,一折戏毕,一盘棋休,眨眼便到了晚膳时分。
梁彦昭携宁歆歆拜别帝后,相携回了重华宫。
“遇明,你今儿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梁彦昭回道,歆歆脑中仿似装了无尽的菜谱,成亲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没怎么吃过重样饭,一样更好吃过一样,若是点些吃过的,岂非失了尝鲜之机?
“我想想……”宁歆歆在小厨房踱步几圈,翻了翻菜篮子,“就做个文思豆腐、三杯鸡。”
梁彦昭轻轻点头,果然,这两道菜都还未曾吃过。
梁彦昭一直在窗屉外看着宁歆歆,软塌塌、水扑扑的嫩豆腐到了她手里,仿佛是突然定起了型,唰唰几刀抖下去,就都变成了发丝粗细。
歆歆当真好本事。
因着厨子手脚麻利,这两道菜拢共也没费多少时辰,不多时便端上了桌。
宁歆歆挑了块鸡腿肉放到梁彦昭碗里,“遇明,尝尝三杯鸡。”
这菜一进门便盈了满屋满室的香味,梁彦昭低头看向碗里,鸡肉是泛着红色的酱黄,外皮油亮,入口又甜又咸,但这两种看似对立的味道却彼此契合交融,鸡肉不柴不烂,柔韧耐嚼,咀嚼间不断溢出霸道又复杂的香味,却是品不出究竟加了何种香料。
“歆歆,为何叫三杯鸡?”
“大概是因为这道菜的主要佐料都可以装进杯子吧,”宁歆歆咬着筷子想了想,又更进一步解释:“一杯麻油,别的油一滴也不搁,香味就会非常浓郁;一杯米酒,可以让提鲜去腥,也能让肉质松散些;一杯酱油,用来调味增咸。”
“对了,还有这个,”宁歆歆挑起一筷子金不换,“金不换也是这道菜的灵魂呢。”
梁彦昭很喜欢这道菜,又自己夹了几次,米饭都下了一小半:“歆歆,我明日还想吃这个。”
“好好好,”宁歆歆看他逮住不撒筷,开始担心他晚上的消化问题,“如今可算是开了荤,怎么都收不住的?快尝尝这个文思豆腐。”
文思豆腐是淮扬菜,淮扬菜讲究一个最大程度地突出食物本身鲜美,口感大多柔和,吊汤也颇讲究,在烹饪理念上倒与南潞有些不谋而合。
豆腐丝里混上了同样粗细的香菇丝、冬笋丝和青菜丝,白褐绿三色细丝纠缠混合一处,颜色极好看。
梁彦昭取了个瓷勺尝了一口,豆腐本就软嫩,切成细丝后更是入口即化,抿化了豆腐丝却还需咀嚼其他食物,冬笋丝脆爽鲜利,香菇丝劲韧香浓,青菜丝也完全破除了土腥之味,口感丰富有层次。汤底勾了层薄芡,清澈通透如无色琉璃,高汤的应有香味却丝毫不含糊,直把所有的细丝都严丝合缝地裹上了鸡汤味道才肯罢休。
“歆歆,为何叫文思豆腐?”梁彦昭问道,想不到这道菜竟有个这么文雅的名字。
宁歆歆一愣,今儿这是怎么了,梁彦昭怎么成了个好奇宝宝?难不成是棒棒糖吃多了吗?
“你是想问为什么叫文思吧?”宁歆歆咽下一勺豆腐丝,“听说这道菜是个名叫文思的出家师父发明的,但是我对这个说法存疑,出家人不是应该不吃荤腥吗,这道菜可是用的鸡汤做底。”
“诶,”她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双手合十顶了个礼,“没准这个文思和尚同济公一样,食之是为了度之呢?(3)四十八愿度众生,九品咸令登彼岸。(4)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梁彦昭看她如此虔诚模样,不由弯了弯唇,“大约,便是这个道理吧。”
宁歆歆:“不管来源如何,反正这个豆腐真的很好吃是吧?”
梁彦昭点头。
“那明天还是做这个,”宁歆歆突然起了促狭的小心思,想要逗逗梁彦昭,“又好吃,又健康。”
梁彦昭突然抬眼看她,眼神里还有点......委屈?
他坚定出声:“不要,还是要吃三杯鸡。”
小计得逞,宁歆歆笑得开怀,“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
用罢晚膳,二人一同在罗汉床上看书,梁彦昭看的是本《荣枯鉴》,宁歆歆则看了本《剪灯馀话》。
人要是吃饱了,发发食晕在所难免。宁歆歆先是盘着腿看书,后来就把头歪在了梁彦昭肩上,又不多时,脑袋已贴住了身边人的胸膛,再过了会子,索性躺在梁彦昭的大腿上,手上的书也盖在了脸上。
担心宁歆歆此刻睡过去会耽误夜里入眠,梁彦昭把书从她脸上挪开,轻轻挠了挠她下巴。
宁歆歆拍开他手,“哎呀,好痒好痒。”
梁彦昭正待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敲门,先是拍了拍宁歆歆示意她坐好,方提声道:“进。”
宁歆歆坐好,看门尚未打开,凑过去又在梁彦昭下巴上挠了几下,这种揩油占便宜的亏,她可得成倍讨回来。
梁彦昭摸了摸适才被挠的那处,好像仲夏里水气氤氲的芦苇扫过,是酥麻,是微痒,是恬适,又是快活。
敲门的是红苏,手里还捧着个信封,“太子妃,大喜。”
宁歆歆蹙眉,无意识的烦躁,她与梁彦昭之间的暧昧正呈几何上升,猝不及防就被打破了,“什么大喜?谁结婚?”
“是娘娘的回信到了。”
“哦?这样吗?”宁歆歆探身接过信封,挤到梁彦昭身边展信,“遇明,一起看呀。”
杨妃之前找不到路子寄信,母女俩相隔两国搭不上线,如今用上了梁彦昭的私驿,再怎么于措辞遣句处精简,这回信到底是短不了。
梁彦昭与宁歆歆凑在一处看了许久,信里先问了建平帝、梁彦昭等人好,而后叮嘱宁歆歆要孝顺公婆、尊敬夫君,遇事莫急躁,莫使小性子;后又说天气凉,要加衣添饭注重保暖。
虽无可避免地用了许多敬语,显得有些生分,但字里行间的关怀与温情却还是让宁歆歆看得眼眶胀红。
在信的末尾,杨妃落笔道:送往北铉的银钱都已收到,金银实在太多,她久居宫墙内也无多少使钱的地方,下次莫要再送;留下的几个仆从都是踏实肯干有眼力见的,希望太子妃代自己多多谢过太子殿下。
宁歆歆吸了吸鼻子 ,不对啊,她只给了几张银票,哪里来的金子?还有,仆人又是怎么回事?
“遇明,”宁歆歆抬头看向梁彦昭,带着点儿哭腔问:“除了我塞的银票,你又给阿娘现金现银了?还留了几个宫女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