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这几个绣娘手上利索,很快便量好了体,听了宁歆歆的要求后便粗画了形制、花样出来,得了首肯便携着料子和图离了府。
送走人,宁歆歆便更衣去了小厨房,准备做些炸鸡当午饭。
炸鸡种类不少,宁歆歆每一样都爱吃,今天先做蜂蜜黄油炸鸡。
蜂蜜黄油炸鸡是韩式的做法,最好是用鸡翅中、翅根的部分,完整也好入味,但是古代不像现代的肉食店一样会将生鸡各个部位拆开卖,单独买到许多鸡翅并非易事,所幸府上的采买得力,驾着车出去逛了一圈,倒也寻了不少回来。
把洗净的鸡翅用竹签子扎眼,这样操作不会像刀切那样影响美观,也更加方便入味,用盐、胡椒面和牛奶腌起来,且得腌上一会儿。
这功夫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做个黑钻吐司。
黑钻吐司虽然说起来不过就是可可蛋糕包面包,但却可以算得上是烘焙师最讨厌的吐司之一,一来它工艺复杂、不好量产,二来,烘焙界各种错误都能巧妙地出现在它身上,缩腰、空洞、没型......等等等等。
总之是个非常麻烦的家伙,难搞程度不亚于能把烘焙小白“气疯”的戚风。
宁歆歆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之前成功过那么多次了,这次肯定也不会翻车的,就算万一翻车了......也没人会看见的。
不要虚,不要虚。
因为醒发需要时间,得先做面包体部分,面粉里加上牛奶、盐、糖、酵母粉、鸡蛋先揉出厚膜,然后加上隔着温水软化的黄油揉出手套膜,放一旁发酵至两倍大左右,手戳洞洞不回缩就可以,然后卷起面团放进吐司模具里,待做好蛋糕糊给填起来。
吐司模具也是梁彦昭打的,但是宁歆歆悄悄找系统刷了不粘涂层。
这时可以去做外层的可可蛋糕,先做蛋黄糊,宁歆歆比较习惯用后蛋法。先将气味不重的植物油和牛奶混合,然后加可可粉、低筋粉、淀粉和糖一处搅拌,最后再加上蛋黄,搅拌的手法也由有讲究,要用“之”字型手法,否则容易起筋,一直搅拌到浓稠巧克力酱的状态。
蛋清放到无油无水的盆里,加一点点淀粉减缓消泡,宁歆歆其实更习惯用白醋或者柠檬汁,但是手头刚好有做炸鸡和蛋黄糊时备下的淀粉,就直接拿来用,省得麻烦。
蛋清手打是个大工程,纵是梁彦昭已经依着她的图做出来了打蛋器,比之前绑筷子顺手了许多,仍是找了几个小丫头跟她接力才打发到了干性发泡。
最后用翻拌手法把蛋黄糊和蛋白霜混合,加了可可粉的蛋糕,翻拌的操作难度就更大。因为蛋白霜不稳定,时间一长必定消泡,若是浅黄色的蛋黄糊,就大概翻一翻,也看不太出来匀没匀,但是可可蛋糕不一样,中间有一点蛋白霜没拌开,蛋糕的切面都会混上白点,烤出成品会非常明显的难看。
面包入炉,鸡翅也差不多腌好,要把盆中多余的牛乳倒掉,宁歆歆还挺心疼的,要不是里面掺了盐,她就把牛奶浇花了。在鸡翅盆里磕上鸡蛋、倒进面粉后用手抓匀,将挂好面糊的鸡翅沾满淀粉就可以下锅炸。
油温还是以伸进筷子起泡为准,下鸡翅小火炸熟捞出,再起中火,待油温升高后进油复炸一遭,这样可以让鸡翅表皮更酥脆。
做到这一步的炸鸡几乎是万能炸鸡,依据酱料的不同,可以做今日宁歆歆准备做的蜂蜜黄油炸鸡,也可以做甜辣炸鸡、蜂蜜芥末炸鸡、雪花炸鸡、蒜香炸鸡等等。
这时便可以去熬蜂蜜黄油酱,黄油炒香蒜末,加入砂糖、生抽熬至粘稠,起锅时淋上蜂蜜、洒进白芝麻,将炸好的炸鸡入锅均匀滚上酱料便成了。
眼看天色还早,宁歆歆就先去了房间换衣服,一上午油炸火烤,身上味死了。
刚换完衣裳出门,就有人迎着淑惠公主进了益安居。
淑惠还是与前日宁歆歆初见她时一般穿了身劲装,但样式又有不同,是天青色荷叶纹搭着鹅黄绲边的窄袖衣袍,既有邻家女儿的灵动,又兼具不让须眉的飒爽。未梳发髻,长长青丝用鹅黄缀银铃的发带扎作了个高高马尾,腰后还是那柄缠金长鞭。
宁歆歆上前施了个小辈礼,“淑惠姑姑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淑惠抱拳算是回礼,“奇怪,你二人成婚我并未回来,你怎知道我?”
宁歆歆低头一笑,不好意思说自己早也听过人家的壁角,便只答道:“曾听殿下提过姑姑。”
“哦......”淑惠这个“哦”字尾音拉得长,不晓得她是信了还是未信,又问:“梁彦昭出门了?”
“去司狱监办事了,午膳后才会回来。”
“他这个人真是......”淑惠抱住手臂,面色不悦,“我这几日在倒腾公主府的布置,一直未出门,昨日听说他病了,今日里赶来他却又去办事。少他一个,南潞还是南潞,身子不好还要这么逼着自己,真不知道图什么。”
这些话真是说到了宁歆歆的心窝子上,对淑惠的固有印象一下子就从扬鞭策马小辣椒变成了知心解意小天使。
“总归他是太子,努力才是好事,父皇、母后看着心里也欣慰的。”宁歆歆无奈道。
“皇兄也曾是太子、皇嫂是东垚帝姬,都是自幼被当做大统继承者,他俩便是再心疼彦昭,也是会先将国事放在前头的,”淑惠笑了笑,“我这种仰仗恩荫过活的富贵闲人,大约永远理解不了他们。”
听这话,宁歆歆也笑,她何尝不是个富贵闲人?又何尝不是理解不了梁彦昭不顾惜自己的拼命呢?
眼看午膳时分将近,宁歆歆便道:“姑姑若是不嫌弃,便在府上用个便饭吧。”
“行。”淑惠答应得爽快,这些年她在五国转悠着玩,每次见了稀奇的布置都会依着倒腾公主府,这次仿的是西植民居,但工匠改工了几次也难令人满意,她索性放手不管,出来躲个清闲。
可宁歆歆手头做的只有炸鸡和吐司,招待第一次入府的长辈好像不太合宜,便安排了红苏去大厨房传膳。
淑惠没拦着,太子府的大厨房她熟,味道还是非常不错的。
二人在院中也说了许多,便准备一同移步至屋内,方行几步,一阵风自院门处吹来,携着浓浓的烘焙奶香和炸鸡香味就扑了人一脸。
淑惠脚下一顿,开始转着头寻找香味来处,方才她便闻到了些许,但时有时无并不真切,现下终于分辨出香味是自小厨房处来,“什么东西这么香?”
宁歆歆领着她往小厨房走,指着一盆炸鸡和一块面包,“是侄媳刚刚做的些零嘴儿。”
站到炸鸡面前,淑惠觉得自己都快被香晕过去,但还是礼貌问了句:“可以吃吗?”
“姑姑说的哪里的话,当然可以。”宁歆歆道。
“那不用传膳了,吃这个便可,”淑惠出国门游历时也曾见过外族人不吃果蔬,顿顿吃肉和饼子,听说这样还更抗饿些。
宁歆歆点头,又吩咐红露去大厨房处把红苏叫回来,后端起炸鸡和面包,与淑惠商量:“那我们去膳堂吃?”
淑惠透过小厨房窗屉瞧了瞧外面的天,“天儿这么好,不如去房顶吃?”
宁歆歆:?
稍顿了下,宁歆歆才点头,“也无不可。”
下人搬梯子的功夫,淑惠突然问:“侄媳,有酒吗?”
“有是有,但......”宁歆歆有些迟疑,虽说她挺喜欢喝酒,也不排斥上房顶,“但是在房顶上喝酒,好像有点危险吧。”
淑惠拍胸脯打着包票,“别怕,我身上有功夫,保你掉不下来。”
“那......那行吧。”
见她犹有迟疑,淑惠又道:“我之前去旁的国家游玩的时候,曾与一个女游侠萍水相逢,当时我心情不好,她心情也够差,我们俩便切了二斤酱牛肉在房顶喝酒,”说着话,淑惠抬头看了看益安居房顶,“那楼比这高,我起先也有些害怕,但后来酒劲上来便也不怕了,坐得高了,心也开阔,许多想不清的事,上去多少能看开些。”
宁歆歆心说,我现在蜜里调油、过的是要多好有多好,完全没有想不明白的事......但是想想淑惠与周扬的纠缠,还是点点头,“行,上房顶。”
也算是个无畏布施(1)了。
太子府的下人们也是实在周到,把酒杯酒坛、炸鸡和面包送上房顶后,还专门安了个卡在屋顶上的桌子,又备下了拭手的帕子、吐骨的碟子。
坐到房顶,秋风偶过,俯瞰太子府的中轴对称结构,珍草异木葳蕤,下人来往有序,宁歆歆斟满了两杯酒,觉得心里果然开阔了些。
淑惠已迫不及待,坐定便拿了根鸡翅,也是自己来得巧,这鸡翅估计刚炸好不久,上手还是温热,外面挂了一层橙红色的酱汁,夹杂着星星点点白芝麻,酱汁之下是炸出了金黄颜色的面糊,瞧着便得挺酥脆。
入口先能品到酱料的味道,复杂又美妙,酱汁粘稠,有淡淡的蒜香,有赤酱的咸香,再抿着品,还有若隐若现的乳香,咸味之上腾着一股香甜,大约是加了糖?不对,应是蜂蜜。
咬下去是“咔嚓”一声,这外面的面糊果然是如所见一般酥脆,鸡翅腌得入味也炸得到位,一口咬到内里靠近骨头的地方,便见得横着走的白嫩鸡肉里无一点红气,只有四溢的汁水,包着油脂又浸着咸香,实在是人间至味。
“侄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淑惠很快吃完一个鸡翅根,把鸡骨头扔盘中想夸人两句,但这“侄媳”的称谓实在显得生分,毕竟她还有个不太喜欢的“大侄媳”,得叫名字区分开来才好。
“宁歆歆。”
淑惠又拿了一根鸡翅中,“我之前是特意打听过的,但是日子隔得久,就忘下了,你别怪罪。”
“这有什么的,淑惠姑姑不必挂怀。”宁歆歆倒觉得没什么,毕竟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连自己是第几十公主都没记住。
淑惠又道:“我叫梁玉瑾。”
宁歆歆点头,“我记下了。”
“歆歆你这鸡翅炸得真好吃,我自认也跑了许多地方,还从未吃到过这样好吃的鸡,彦昭有福气。”
“他呀,”宁歆歆道,“他肠胃不好,这些油炸物都沾不得的。”
“彦昭现在比前几月好多了,不光是身子骨,整个人都好多了。我听皇嫂说都是你调养的,皇兄还有意让你去司医监挂个虚职,若是碰到什么疑难杂症便与各位医正出出主意。我是没见过你的医术,但你这鸡翅炸得是真好,若是去坊间盘下爿铺子卖,定能赚个盆满钵盈。”
开生意门卖小吃,这个想法倒是一直在宁歆歆脑子里盘着,但却还不是时候。
“开食肆这事,我是想过的,但还要等遇明身子好些,”宁歆歆饮尽了杯中酒,每每聊起梁彦昭的身子,她的心情总难免沉重,半是心疼,半是忐忑,“我现在每日都想着如何医药、膳食双管齐下给他养身子,实在分不出心力去操心旁的。”
梁玉瑾连饮两杯酒,喃喃,“真好,真好啊。”
这句完,二人都敏感察觉气氛微妙变化,一度无话。
少顷,梁玉瑾看宁歆歆在吃吐司,便也拎起一片问:“歆歆,这是何物?”像饼不像饼,像馍不像馍,外圈还黑乎乎的,内里倒是挺白净。
“这是面包,和好面进窑炉烤的。姑姑可以尝尝,单吃鸡翅不顶饱。”
梁玉瑾各国游走,见过许多奇怪的食物,接受新鲜事物比一般人都更快些,当即就塞了一角入口,这口感......
外面这圈黑色的,闻着有蛋香、奶香,吃着却只有香甜绵软,几乎是入口即化,微微一点苦味不减口感却解甜腻,与外面的糕酥完全不一样,不知加了什么佐料,回味是浓郁又醇厚。内里那圈白的有点像馒头,却比馒头更松更软,而且有滋味,甜丝丝,香喷喷。
梁玉瑾又拿一块,“这面包好吃。”
宁歆歆笑,“遇明也喜欢吃。”
此时一坛酒已经下了肚,梁玉瑾心里的分寸也开始瓦解,好奇心终是要绷不住,“歆歆,你与彦昭在大婚之前该是不认识,现在,现在怎么就能如此琴瑟和鸣?”
宁歆歆也饮了近一坛,“嗯?姑姑到底想问什么?”
“梁彦昭看着好相处,其实他的心是锁住了的,”梁玉瑾直接拿起酒壶喝酒,饮了一大口又道,“陆千澄被赐婚给梁正晖的时候,我以为他会难过,因为我跟别人一样以为他喜欢陆千澄,他就应该娶了陆千澄。但是他没有,我反复确认过,真的没有。我甚至想过,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子。但是回来之后我听了许多传言,我觉得,他心上那把锁,该是被你打开了。”
宁歆歆拿着酒杯没有说话,静静等着梁玉瑾的下文。
果真,梁玉瑾问她:“是不是成了婚,便就能有了情?”
见她问这个,宁歆歆突然想起她与梁彦昭敞开心扉和好那日,在心里大吼“青梅竹马怎么了?我先婚后爱第一个不服!”
但是,成婚后有情与成婚便有情明显不是一个概念。
于是她回:“我也不清楚,但我觉得好像不是的。”
“那你与彦昭,是缘何有情?”
“遇明如何,我不清楚,但我晓得自己。许是一见钟情、许是日久生情,时间我记不清了,但是遇明是我此生见过顶顶好的男子,我被他吸引,想要向他靠近,越是靠近,越是难以自拔。当然,也会闹矛盾,也闹笑话。”
宁歆歆说了她因为不知道十几年前的过往,被陆千澄三言两语带偏,与梁彦昭冷战的事,“我整个人都被错过十年的遗憾和嫉妒烧疯了,平时也算冷静,那时却不管不顾,想发脾气、想躲避、像孩子哭着要糖一样找存在。”
也说了她与芸娘取经学习,装病失败的事,自己说着也笑,“但是怎么办呢,情爱本就是愚人国度(2),喜欢就是喜欢,藏不住的。”
“藏不住的……”梁玉瑾点头,喝下一大口酒,“你说的对。”
顿了顿,她又说:“几乎全阊都知道淑惠喜欢周扬,但周扬偏就装作不知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他就推说等你大了便不喜欢了,后来我大了还是喜欢他,他又说等你见过了足够多的人,就不会喜欢了,听了这话,我便去各国游玩,与人起篝火、对觥筹,听别人的故事,也讲自己的。疯了这么些年,才明白自己漂泊在外总是过客,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