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惠姑姑,”宁歆歆递过两碟蘸料,“调料分了辣和不辣两种,您看着用。”
梁玉瑾瞧了瞧,把带辣椒圈那碗留在了面前,“我喜欢辣的。”
“我也喜欢辣的,”宁歆歆说着,又舀了一勺猪肚鸡汤放在梁玉瑾面前,“这是猪肚鸡汤,秋冬日喝了暖身暖体,最是合宜。”
“真的吗?我试试,这个汤可真香啊。”梁玉瑾接过,对着碗就喝了一大口,江湖气十足,女好汉的形象跃然眼前。
宁歆歆瞧了就觉得喜欢,对梁玉瑾又亲近了几分,“姑姑,怎么样?”
这汤极美极鲜,肉香醇浓,药味有,却不似药膳那般涩口,最最重的是白胡椒的味道,微微刺激,入腹之后激出了通体暖意,喝后只觉通体舒展,热意涌动,将将冒汗,整个人如置温汤,是从头到脚的舒坦与熨帖。
“好喝,”梁玉瑾点头肯定,“我再来一碗。”
宁歆歆也笑,“好。”
梁彦昭在一旁看着这俩人一来一往,虽初相遇、似故人归的样子,竟是将他这个大活人生生晾在了一旁,心里不免开始吃味,在平日,歆歆都是这般照顾自己的,怎的今日却换了人?
他开口,“歆歆......”
眼神都带着委屈与不悦。
梁玉瑾爽朗一笑,“哟,梁彦昭,可是吃味了?”当真新鲜,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瞧得见梁彦昭这般吃瘪的样子。
听了这话,梁彦昭又迅速披上了素日示人那副清冷疏离面具,仿佛适才是被何处邪祟突然上了身,“小姑姑,食不言。”
“我与歆歆方才说了这样多话,你怎不早提醒?现在啊,晚了,”梁玉瑾笑得促狭,虽没约到周扬同席多少遗憾,但能看到梁彦昭这般也算有乐子,便又回头对宁歆歆道:“歆歆,你性子好,做饭也好吃,我俩既如此投缘,公主府又迟迟不能完工,不如我便在这太子府常住,你以为如何?”
“姑姑愿意,自是好的,我也有人陪了。”
梁彦昭出声:“怎就迟迟不能完工?孤明日便安排司工监与司礼监加派人手,这月里务必完工。”
梁玉瑾不与他接着呛呛,只冲他做了个鬼脸,没再说话。若把他惹急了,别说这月里,三天完工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不单吃不到好饭,也见不到周扬。
宁歆歆将两人的对手戏看在眼里,只偷偷笑,浅浅舀了半勺汤把碗塞到梁彦昭手里,“只能喝一点点哦。”
梁彦昭没接。
三十来岁的人了,平日里二五八万、装的什么似的,这会儿倒闹上了小性子。
宁歆歆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满满的自豪感,之前的梁彦昭太过孤冷,这般有人气儿是好事,便舀了一小勺递到他嘴边,“本是不该让你现在喝的,但是这个汤现在喝是一个味儿,一会儿涮了菜就又是另一个味儿,便先给你尝一点点。”
梁彦昭就着手低头饮了几勺,方抬头,“司礼监、司工监近来也忙,便不再差人去为你修缮府邸了。”
梁玉瑾可不承这个情,只白了他一眼,“这么些年,头次见你如此小气......”
梁彦昭正欲说什么,就被宁歆歆藏在桌下的手拧了一把,“来者是客。”
“知道了。”梁彦昭反握住宁歆歆手,轻蹭了两下道。
见俩人腻歪一处,梁玉瑾只觉得扎眼,实在懒得看,便开始自己张罗着涮菜,旁的都好说,这碟子肉饼子怎么下?
无奈,她又举起碟子问宁歆歆:“歆歆,这碟是......怎么个吃法?”
“这是虾滑,”宁歆歆取了块竹板,拨下一角虾滑,稍微弄圆了些下了锅,“就是这般吃法。”
“虾肉丸子现汆?”梁玉瑾曾见过食肆老板手挤肉丸下锅,瞧着便是这样工序,不过侄媳用竹板拨拉,瞧起来就更干净讲究。
“这般讲也不错,”宁歆歆又连下了几个虾滑。
待虾滑熟了,梁玉瑾取小竹笊篱捞进料碗里,虾滑在里面滚过一圈再入口,酸辣咸浓之味冲人,是与方才浓汤迥然的美味,虾滑嚼起来微脆,筋道弹滑,虾香四溢。
“歆歆,你这料好吃,又酸又辣,颇适口。”梁玉瑾随口赞道。
梁彦昭看了看自己那碗不辣的料,便把宁歆歆刚捞给他的虾滑夹了出来,又放到宁歆歆碗里蘸了一下,“嗯,是好吃。”
他动作太顺畅,宁歆歆发现时木已成舟,只能在桌下踢了他下,又凑近低声道:“只此一次。”
说罢又把烫好的白菜心放到梁彦昭碗里,“待你风寒痊愈,我便找医正们再合议一次,你的身子如今已好多了,须得再减减药,再等等吧,我觉得养好肠胃也就这两月。”
梁彦昭点头应好。
“有酒吗?”梁玉瑾吃得呼啦呼啦,完全没有公主该有的端庄气,像个打长工的粗汉子,比宁歆歆刚穿过来时还更不像话。
梁彦昭看她这样就皱眉,每次出去回来,她都能比前一次更不讲究礼数,“晌午不是刚饮了酒?”
“吃好的就要配酒,一个绿林好汉教我的,某深以为然,”梁玉瑾捞了段玉米出来,右手执筷稳准狠插进中心,举着筷子边吃边说,“中午那炸鸡可香死了,得喝酒,晚上这锅子也鲜,自然也得喝酒。”
梁彦昭无奈摇头,唤人上了酒。
酒一上桌,宁歆歆就扯着梁彦昭袖子摇摆,脸上尽是撒娇讨好:“遇明......”
梁彦昭懂了她意思,“喝吧喝吧,”反正有他在旁边看着,也不用担心这俩人再喝了酒上房顶。
“姑姑,干了!”
“歆歆,爽快!”
这俩人气势冲天,仿佛马上就要提刀子拉肉、歃血结义,给梁彦昭看得太阳穴都突突跳,却没料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只各饮了一壶。
酒足饭饱之后,梁玉瑾起身,方才还红光满面、清醒异常,走到门口便开始踉跄,一把扶住门框,冲着门口值守的周扬道:“本宫醉了,劳烦周首领送本宫回去。”
正相携起身的梁彦昭与宁歆歆:......
梁彦昭负手皱眉,“歆歆,你是不是教了淑惠些什么?”这样流利地装醉,莫名让人想到歆歆当日装病。
宁歆歆连忙摆手,“冤枉冤枉,我教的明明是装病......”
第56章 双皮奶 海誓山盟,从今结了,永效鸾凰……
周扬毕竟是武夫, 没得那么多弯弯绕,还以为梁玉瑾当真是醉了,加上心里有愧,还道是自己惹人心伤, 便未作迟疑, 上前接着人回了常住琅云轩。
梁玉瑾走遍五国学了一身唬人的本事, 装起醉来不着痕迹,只从周扬肩头处回首,冲门口立着的梁彦昭、宁歆歆挤了个眼。
梁彦昭无奈摇头, 宁歆歆以手攥拳示意她:加油!看好你!
待周扬二人走远,梁彦昭二人才回了益安居。
梁彦昭依旧是在对账, 宁歆歆被下了禁令,不好动嘴动脚的, 就拿了一沓宣纸, 挑了一管中毫准备练字。
梁彦昭看她在一旁磨洋工, 看样子是想磨墨,却玩了半天水丞也没见动砚台, 便问:“歆歆今日怎的想起练字?”
“啊?”宁歆歆回神, “哦对对对, 我要磨墨练字。是阿娘来信问我歆儿如何还让殿下执笔,可是平日练字懈怠?懈怠是挺懈怠,但我不能直说啊, 所以要抓紧练起来。”
梁彦昭闻言便从身后书架上取了几本字帖下来, 自宁歆歆上次放话要练字始, 她便寻好了字帖,只等人哪日心血来潮起笔,“歆歆看看想临哪一本?”
宁歆歆翻了翻几本字帖, 老梁许是觉得她现下水平练旁的吃力,挑的都是名家写的楷书,选择倒是也没错,只是——
“梁遇明,我喜欢你的字,我要你写了我临。”宁歆歆又凑过去,咧嘴一笑纯情无公害。
“嗯?”梁彦昭展颜,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却满意非常,“歆歆要练哪几个字?你的名字?”
“开蒙小娃娃才要从姓名练起,”宁歆歆嘟着嘴巴,心里不悦:老梁头在这瞧不起谁呢,人家的硬笔书法也很棒的好吗,“你写个‘永’字吧,我就练这一个字。”
她习练硬笔书法时便用过“永字八法”,听说这套练字笔法起源于王羲之,本就是为软笔楷书行笔之用,一个“永”字里点横竖钩提撇捺兼具,一字练好便可触类旁通。
宁歆歆瞧着梁彦昭暗笑,心说我要偷偷成才,然后惊艳所有人。
梁彦昭也知“永”字难写,各部分不好把握是一回事,间架结构难以调节又是另一回事,他担心在娇妻面前失了面子,便先寻了旁的纸,认认真真练了半页,方在案上重铺就一张生宣,悬肘提笔书下个“永”字道:“歆歆,可以了。”
宁歆歆咋舌,这人咋这么实在呢?说要临你的字,你就真的写完就拉倒了?不送个手把手教写服务吗?
罢了罢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遇明,我执笔手法好似不对,你教教我。”
梁彦昭想到她曾抓着毛笔写大字的样子,好似真的不太得要领,便凑过去,掰着她右手手指放到正确位置,又以己右手覆上。
宁歆歆能感觉到他手心处传来的温度,不至于烫,微温却令人安心,也能感觉到他附身,下巴便抵在自己发顶,左手撑在桌沿,身上墨香、药香氤氲,想到自己如今正蜷在人怀里,不由心猿意马。
虽说心意早已敞开,拥抱有时,亲吻亦有时,但此般假做学问、真搞暧昧的情景,却又更令人面红心跳。
梁彦昭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提醒道:“歆歆,腕上松些。”
宁歆歆回头看他,发顶在他下巴上划了小半个圈儿,忍住,忍住,再亲又要被叉出去了......便道:“哦好,知道了。”
梁彦昭一笑,腕上起力,笔走龙蛇,一个笔体方正雄强的楷书“永”字便落在了纸上。
宁歆歆正欲撒手夸上两句,便见得梁彦昭手上未停,宣纸上很快便落了另三字,连起来看是“永效鸾凰”。
“永效鸾凰?这又是什么说作?”宁歆歆举起宣纸打量,老梁的字可真好看啊,想达到他这水平不知得练到几时。
梁彦昭又撩袍坐回了账簿前,低头似不经意背了半阙词:“满堂珠履飞觞。看花烛、迎归洞房。海誓山盟,从今结了,永效鸾凰。(1)”
不经意读到的一阙词,行间情真意切、内容羞于人言,竟真有因缘诵与妻听,天可怜见。
宁歆歆一琢磨,这......好家伙,有点香、艳吧,梁遇明个老不正经的——
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兵贵神速,想要偷亲,那必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她一猛子扑上去把梁彦昭吻了个结结实实,二人几番探索切磋早已熟悉对方套路,宁歆歆不废大力便带的梁彦昭随她一同沉沦。
待梁彦昭回神过来,已不知过了几时。
他沉下脸色,“歆歆,又胡闹。”
宁歆歆不服,冲他做了个鬼脸,“是你自己说要入洞房的,有贼心又没贼胆,颇不要脸皮。”
这地儿是不能让这小坏蛋待了,梁彦昭起身正打算把人“送”出去,便听得门响,砚青在外出声:“爷,有信到。”
门外人也真是硬着头皮敲门,这时至黄昏后,两位主子关在碧纱橱内,便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在做什么避人的事儿,可周扬命好被淑惠公主套走了,这样煞风景的事只能他来做。
夭寿哦,实在夭寿。
梁彦昭听见声,掏帕子细细拭净了宁歆歆溢出唇畔的口脂,又匆匆擦了擦自己嘴唇,收好帕子,方提声:“进。”
“殿下,”砚青双手举信筒齐眉,“密信在此。”
“嗯,早些休息。”梁彦昭接过。
得了这句敕令,砚青倒退几步,狗撵一般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梁彦昭启了漆印、捻开信纸,纸上细细密密几行小字,他阅后便焚了,此后眉便蹙了起来,翻看账簿、写写算算不休。
“怎么了?”宁歆歆撂下笔,走到梁彦昭身后,上手一下一下捏着他肩。
手法到不到位、捏得舒不舒服不知道,但是遇到同类情况,小说里的女主角都爱这么干。
梁彦昭拍了拍放他肩上的手,“查案又有新进展,没有对上的账在慢慢平,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
宁歆歆手上没停,“哦,那是好事啊,愁什么。”
梁彦昭轻笑了下,出声安慰宁歆歆:“没愁。”
今夜信里牵扯之人,是陆千澄之父,梁正晖泰山——老司军陆铭。
这起贪腐案,怕是比如今料想还更复杂。
不多时,宁歆歆收了手,字也不想练了,今日里锅子没吃饱,现下有点饿,得去弄点夜宵吃,老梁手头的事儿看着挺棘手,还装着没什么大事,做点甜的给他也分几口,吃个双皮奶吧。
“我饿了。”宁歆歆蹭在桌角,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去做些东西吃。”
梁彦昭抬头,“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很快回来。”宁歆歆拒绝,自己走了他才能更静下心来想事情。
“嗯,当心。有事便叫我,听得到的。”
“知道啦~”说这话宁歆歆已经跑出了碧纱橱,似是路过外间还抱上了宁三三,因为梁彦昭听到她说,“儿啊,你爹忙,你跟娘走......”
梁彦昭想到下午一人一猫呼呼大睡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开始对账:若是如今情报属实,那之前弋江郡守的供词便不能尽信,陆铭此人不是他区区一郡守敢招惹的.....
宁歆歆抱着宁三三到了小厨房,找了个暖和地界把猫儿子放下,开始加砂糖煮牛奶,煮开凝出奶皮就在靠近碗边的地方拨拉了一个小口把牛奶又倒回锅里,这时,顶上的奶皮就贴到了碗底,万字粉彩瓷碗底便覆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奶黄色膜和一点点牛奶底子,轻轻晃碗,奶底子便在奶皮拢起的小空间里打转,还挺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