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药效上来,宁歆歆听得出他声音都在发颤,此时与他交谈绝非明智之举,可她并无旁人可以商量,便还是问:“那,那怎么办?”
“抱歉,素某不知。”
宁歆歆身上如遭烈焰炙烤,燥意愈演愈烈,再看着对面素赟的痛苦模样,她知道:在药力与身体真实渴求的双重逼迫之下,破防只是时间问题。
不知不觉,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梁彦昭怎么还不来啊?
可是,他便真来了,会相信自己吗?
“但请太子妃放心,素某绝不会做出冒犯太子妃之事。”
他今日称呼宁歆歆“太子妃”,是因为发现眼前这个宁歆歆确实不是他经年所爱之人。
他钟情了十余年的五十五公主,是个极怯懦的女子,时时处处都如一只受惊的雀鸟,惯常是羞答答地瞧你、声音细小地唤你,让你恨不得将此生温情都全数付与她。
而面前的南潞太子妃,张扬明艳,端贵大方,一如高贵无匹的孔雀,让人赞叹,却不引人怜惜。
与五十五公主一点也不一样。
而且,公主虽也与杨娘娘习过下厨,却也只局限于几个家常菜,如何能做出今日那道芙蓉引?
素赟不是没想过,今日这道芙蓉引并不是出自公主之手。
可,一来,君无戏言,南潞君主无需为这等小事说瞎话,且若要是说瞎话,今这日子说是淑惠公主创制,岂非更合适?
二来,到了南潞几日,南潞太子妃厨艺、医术双绝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
他的五十五公主,可是一点医术都不会。
“我信你的,”宁歆歆睁着眼说瞎话。
紧接着她就看到,素赟抬手,冲着块凸起太湖石,一下接着一下,重重划了下去,一时间鲜血淋漓。
宁歆歆怔了一瞬,而后启口:“谢谢。”
素赟摇了摇头,“无需道谢。”顿了顿,素赟又道:“素某只有一事相求,可否请太子妃告知,我北铉五十五公主,如今身在何处?”
宁歆歆做不出那般破皮伤肉的事,只暗暗掐着自己的身体保持清醒。
她是穿越而来的事情,可以告知梁彦昭,却不可告知素赟,“世子糊涂了,我就是。”
素赟的声音也染了潮意,“不是,您是太子妃,不是五十五公主。”
总角相识,他那样熟悉公主,她的一颦一笑都已深深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少年时,他与家族提出要求娶公主,被父亲严厉拒绝。
长宁侯府百年簪缨,需要一个受宠的公主做世子妃,一年只能见君上一面五十五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行。
再后来,她得了皇命远嫁南潞。
临行前,留信一封,说要坠车,假死以遁,“赟哥哥,来接歆歆回家”。
不敢想象,一向怯懦的她经了如何的天人交战,才出得这般下策。
素赟便再不赞成这个冒险的主意,也不得不去配合她,毕竟,得了信时,护送她的车队都已到了两国边境。
可,他最终也没赶上。
集结府兵被父亲发现,他被关在府上月余。
被放出来那日,他听人说:五十五公主坠车、险些丧命;五十五公主到了南潞便还醒过来了;五十五公主与南潞彦昭太子大婚,回门日花车游街,好不恩爱......
一连串的消息将素赟彻彻底底打倒。
他将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烈酒如水一般灌着,却不肯进一口饭食。
三日后起高热,后缠绵病榻二月有余。
他用这场病,换了父亲答应他前往南潞,再见公主一面。
可千万里赶来,眼前人仍不是心上人。
素赟泪如雨下,“请太子妃告知,五十五公主今在何处。”
宁歆歆心里不忍,却不能多说半句,“昨日种种便如昨日死,自失忆那日起,原来的宁歆歆就再也不在了。”
素赟没抬头,只专注看着手上鲜血嘀嗒坠地,好久才说了句:“多谢太子妃。”
宁歆歆不知他是否接受这说法,正欲再解释几句,却听得接连“咚咚”之声。
她回首,便见得梁彦昭立在石块散落后的灰尘之内,明月高高跟在他身后,映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只稍显落寞。
他身后并无一人,百步开外却有许多宫灯扎堆亮着,一把把剑刃泛着冷光架在人脖颈之处。
梁彦昭此时脸色,更冷甚剑刃。
宁歆歆不知他此刻会不会相信自己,想冲进他怀里,又不敢,仍还呆呆坐在地上。
只叫了一声“遇明”,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梁彦昭脸上怒意登时便换成了心疼,他解下身上披风,蹲身裹住宁歆歆,随后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待看到素赟手上伤口与地上鲜血时,梁彦昭颔首,“多谢世子厚谊。”
素赟虚弱拱手,没再搭话。
梁彦昭转身,抱起宁歆歆大步离开,经过周扬时吩咐:“将计就计。”
——
宁歆歆感觉自己全身有无数虫蚁在爬行,这种麻痒难耐是从骨头深处散发出来的,若那些虫蚁间或咬上一口,那便痒上加痒。
身上灼热也没有丝毫减弱,甚至如同浇了桐油,要将人活活烧死去。
她卧在梁彦昭怀里,面上异常绯红,死死抓住梁彦昭前襟,细密的、难受的□□断断续续从齿缝间溢出。
“梁遇明,我没有,”她溺水一般扬起脖颈,眼眸里汪着水,一声一声地告诉他,“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梁彦昭自然会信她。
他只是在恼火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只是在后怕。
“歆歆,我信你的,是我不好,”梁彦昭闭了闭眼。
听到这话,宁歆歆又大哭,刚刚担心梁彦昭怀疑、生气,她便刻意止住哭声,想要认真解释。
可真的开始解释了,又发觉自己言语如此苍白。
“我好难受,”眼泪水扑簌簌下落,宁歆歆牢牢锁住梁彦昭的脖子,“昭哥哥,我好难受。”
“好歆歆,再忍耐一下,”梁彦昭心疼不已,一下又一下吻着宁歆歆额头,“马上就到家了。”
今日这情香,名唤共巫山。气热性烈,极伤身,无解药,三个时辰内药力不散,当即撒手人寰。
早在二十年前便被列为了禁药,莫说宫闱之内,便民间都不常见。
今日再现身,竟是被下在了歆歆身上。
梁彦昭揽住因周身难受而不住扭动的宁歆歆,腾出右手轻轻拍着她背,口里温声哄着。
眉眼之间却全是狠戾。
宫中回府这条路,梁彦昭已走了近十年。
却是第一次觉得这样漫长,长到仿佛是过了一整个春夏。
第98章 鸡汤小米粥 解药。
一辆朱轮兰帷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 梁彦昭抱宁歆歆下车,改乘了辆辆青毡小车,一直行到益安居门口。
下车后,梁彦昭抱起宁歆歆便往内室走, 底下人都知趣地留在了外头。
屋内燃了火盆, 宁歆歆只觉自己身上燥热更甚, 开始撕扯衣领散热,领口处金玉搭扣被拨开,大片雪白脖颈儿露了出来。
方才一路, 梁彦昭都在忍耐,此刻终于到了房内, 他一手落下纱帐,紧紧抱住宁歆歆。
宁歆歆双目通红望着他, “遇明, 红苏、红露还未回来, 去寻她俩……”
“周扬已将她二人找到,红苏中了迷药还睡着, 红露在照顾她。”
“谢谢......”宁歆歆吸了吸鼻子。
“若我做好稳妥安排, 便不会有今日之事。”梁彦昭声音嘶哑, 手上动作不停,“以后不会了,歆歆, 信我, 以后再不会了。”
宁歆歆抽抽搭搭、委委屈屈, “我当时盼着你来,又盼着你不来,我想你来救我, 又怕你来了却不信我。”
“怎会?”梁彦昭吻上宁歆歆不住落下的泪珠,“我总是信你的。”
“梁遇明......”宁歆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泛出的泪水氤得眼睛看不清眼前人,她在一片涳濛之中探手,摸索着梁彦昭的浆水玉带,几下便拨了开来。
“叫夫君。”梁彦昭呼吸渐渐粗重。
“夫君,昭哥哥,昭郎......”宁歆歆哭着撕扯,攀着梁彦昭的身子,寻上双唇,又烫又急又深地吻了上去。
梁彦昭也带着最炽热的情意激烈回应。
外头寒风正劲,内间春烟骀荡。
药力蒸腾之下,宁歆歆脸面通红,平日里欺霜赛雪的双颊如染绯云一层,眸中噙泪,檀口映春。
看得梁彦昭心疼不已,恨不得将歹人即刻碎尸万段。
可不管她是如何模样,梁彦昭总也觉她是尘世间最最美丽的景色,且在身边、在眼前。
如今年岁,他既有着少年心动的纯朴,又有着看遍人间的宽和。
于二人相处之事上,也是既有来自年长夫君疼惜幼妻的温柔与呵爱,又带着少年郎的不管不顾、勇往直前。
宁歆歆觉得自己头昏脑胀,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像入了罗刹地,这里有火马地狱、火蛇地狱,烈焰焚身。
又如到了离恨天上太虚幻境,此间此处,麝兰馥郁,环佩铿锵,是天地之间极乐地,而宁歆歆得以与夫君彦昭共知共享。
“遇明,”宁歆歆躺在人怀里,谨慎小心地开口,“素赟他……”
后面的话她不好接着说,说他是好人担心梁遇明吃醋,可他确实是好人。
“我知道,”梁彦昭语气温和,“我已派人送他回北铉了。”
“我与他之间……”宁歆歆想重申他与素赟并无过往。
“我都知道的,”梁彦昭打断她。
“我一心所属,总也是你。与旁人都没有关系的,你要长长久久记得。”
梁彦昭低头吻她发心,口中喃喃,“傻女,我都记得,总记得。”
“那便好,”宁歆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抬手摸了摸梁彦昭额头,后抬头看他,“夫君,我好像在发烧。”
“不怕,是药力在散,很快便好了。”梁彦昭一阵心疼,渐渐起了谋划。
所有伤害歆歆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又解药,只觉是数九寒冰终化水,杨柳和风报春来。
宁歆歆平素体力难堪此任,可这情、香着实性烈,竟支持她清醒了大半个夜,翻来覆去,着力索求。
梁彦昭心觉亏欠,便纵着她胡闹,身体力行去哄她,慰她,令她得趣,拉她沉沦。
帐内嘤咛不止,房外热水不休。
好依依清池鱼戏水,恰啼啼碧落雁比翼。
安歇之时,更鼓已过三。
宁歆歆仗着全身最后一点子气力吻了吻梁彦昭,迷迷糊糊道:“夫君,我要睡了。”后便阖上了眼。
梁彦昭见她身上红晕悉数退去,脸上神色也算安详,知这大约是药力散了。
他一颗心总是收回了肚子里,又打湿了热帕子,为她认真清洗,看到她为了保持清醒而在手心里掐出的血印,也看到她自己掐到青紫的腿。
这些自予伤痕同梁彦昭才予她的红妆在一处,刺得人眼疼。
梁彦昭深吸一口气,收了帕子给人换上全新的亵衣,盖严棉被,落帐熄灯。
而后重穿好了衣衫,一脸肃冷出了门。
——
外头皆传,十一月初六夜,淑惠公主生辰办得场面又顺利。
烟花雨过后,各邦青年才俊吟诗作对、弈棋作画,各显其能。
曲水流觞里斗飞花,两刻方休。
建平帝大喜,赏赐一重又一重,还盛情留诸位后生于南潞再游玩几日。
众人俱是欣然应允,仅一人例外——
北铉长宁侯世子素赟。
当夜席面上了第三道,世子突发恶疾,急需回北铉取救命的药物,天不亮便持着彦昭太子亲签的路引出了阊都。
无独有偶,南潞太子妃当夜亦因病离席,彦昭太子随其一道离开。
——
翌日清晨,盛郡王府。
梁正晖与陆千澄坐于书房,听着下头人回复:
“北铉世子离开阊都确实是拿了太子殿下亲签的路引,授予路引时属下从旁看着,底下人似是掰开世子下巴喂了些什么。”
“共巫山又没有解药,梁彦昭给的,怕是......”梁正晖看向陆千澄,放声大笑。
陆千澄皮笑肉不笑,“谁让那倒霉世子与宁歆歆不清不楚呢,怪不得旁人。”
“接着说,”梁正晖下令。
“太子妃当时衣衫不整,殿下屏退了身边人,用披风裹起太子妃离开,脸色极差。
太子府如今大门紧闭,已放话出来说太子妃是得了重病。属下方才得到消息,司医监各位医正都已入了太子府。”
陆千澄嗤笑一声,“昨夜还活碰乱跳的人,怎今日就不行了?做戏做全套罢了。”
“澄儿,你说的这招打蛇打七寸,当真可行?”
“郡王,梁彦昭看向宁歆歆的眼神,妾身可太熟悉了。”
“哦?”
陆千澄莞尔,“眼中尽是炽烈爱慕,可不就是妾身望向郡王那般?
所以,梁彦昭莫以为处理了宁歆歆便算完了,情不知所起便一往情深,宁歆歆没了,他自己也完了。”
听这话,梁正晖攥住陆千澄的手,“好澄儿,来日我登临大宝,定将世间所有荣华皆奉于你。”
“郡王对妾身的心意,妾身一向懂的,”陆千澄面上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二人在上首一来一往,完全没有看到下头跪着那人双股发颤。
更是看不见其冷汗湿透中衣。
——
益安居。
梁彦昭找了一整个司医监的医正前来与宁歆歆诊脉,担心有一丝药力残留,会损害宁歆歆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