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两黄汤下肚就开始失态发疯的男子,不堪良配。
可这安排就是苦了一向不喜饮酒、酒量也一般的梁彦昭, 平素的内宴能不饮便不饮,都是本国朝臣自也不会有人死死劝酒, 以茶、以水代之亦无妨。
可到了这般外宴之上便不能这般做了, 旁的不说, 来访的皇子敬酒,总要接的。
宁歆歆早早就做好了硬糖块给他, 嘱咐他若是开始饮酒, 便将糖块藏在齿间, 多少管些用,醒酒汤也早早准备在了他手边。
与男席那边不一样,女席那边饮酒则只是意思意思, 便上了度数极低、味道却好的玫瑰酿。
席面共三道, 第一道是六冷盘、四小菜;第二道是八大热菜;第三道是三点心。
宁歆歆出的那道“开水白菜”在热菜的最后一道。
当时, 所有人都看着穿着玉色衣裙的宫娥捧案而入,食案上的晶莹玉盘放到各人身前横桌时,盘内白菜仍是一副佛手模样——
实在看不出什么玄机。
若非教养在身, 怕是全场都要问上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可以做最后的大菜”?
众人虽未言语,面上神色却多少可见一丝端倪。
建平帝在上首、梁彦昭居其下右首,看着众人精彩纷呈面色,俱是一笑。
紧接着,各人桌前宫娥便提起了案上银壶。
为了给底汤保温,这夹层银壶内里盛了滚汤,夹心处也灌满了烫水。
是以,从司膳监到保和殿不近的距离,底汤并未掉多少温度。
清水一般的高汤带着醉人鲜香和腾腾热气,自那“佛手”的顶端缓缓浇下,只见原本闭合的瓜藕竟缓缓绽出了一朵莲花。
此景着实是奇,众人都还未曾见过。
惊讶、诧异、赞叹之色马上便取代了之前的不解神色,堂里渐次泛起了低声的交谈。
梁彦昭在上首坐着,便只能听得只言片语,却也知大家均是在称赞眼前这菜。
赞叹过后,众人纷纷持箸开始品尝这道“芙蓉引”。
这是建平帝为开水白菜取的新名字。
毕竟是为饭食,有色有香却还是不够,得尝尝才行,取之入口——
嚯,这么鲜!菜鲜,汤更鲜!
几个先行尝到白菜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这“芙蓉引”看起来是清新淡雅,真吃到口中,又觉汤味香浓醇厚,肉香十足,却不油不腻,不淡不薄。
被鲜汤荡开的白菜芯色泽鲜黄,形态完美,柔美化渣,鲜嫩无匹。
这种观之不似佳肴、品之更胜佳肴的前后对比,让众人对其的评判又高了许多。
更何况,前头已经了七道大菜,食至此刻难免发腻,高汤浇白菜一入口,登时便将此前油腻一扫而光。
这般上菜顺序,实在是巧妙又体贴。
吃得众人别提多舒坦。
“陛下,”有人在座上行礼,“以鄙人拙见,这道芙蓉引乃今日最佳菜肴。不知哪位御厨有此巧思,当赏。”
建平帝朗声大笑,“不瞒贤侄,发明这菜肴者,乃是我南潞太子妃。”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诧异之色更甚。
开宴之初,皇后曾携太子妃与淑惠公主来保和殿带了几杯酒。
南潞太子妃容色昳丽,姿仪端庄,瞧着娇娇俏俏一人,想来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主儿。
不曾想还有这等好本事傍身。
竟如眼前这芙蓉引一般,秀外慧中。
诧异过后,众人纷纷开始夸赞太子妃一颗七窍玲珑心,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梁彦昭听到这些赞美娇妻的话语,内心快活无以言表,便遥举酒斝,仰脖痛快饮下。
坐在下头的素赟也似众人一般干了杯中酒,眉头却深深锁了起来。
——
苳菱小筑席面上至第三道。
这边与保和殿的席面乃是一道上的,那边定也已上了点心。
此时酒过三巡犹还不止,该有衣着暴露的舞姬上殿,和着曲乐穿梭于各人身侧。
该是时候过去看看了。
若说家世出身是此次选婿之宴的第一道选拔,酒品是第二道考验,那此时美人绕膝便是第三道人品考验。
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绝不可选。
皇后与宁歆歆耳语交待了几句,便带着梁玉瑾离了席。
俩人一走,席上气氛便活络了不少,许多在太子府茶宴上与宁歆歆相熟的夫人开始与她搭话,宁歆歆也举着酒杯微笑回应。
不多时,有个二等宫女过来,附在宁歆歆耳侧轻轻道了句:“太子妃,奴婢乃坤宁宫二等宫女香穗。皇后娘娘派奴婢接您去那边。”
宁歆歆不疑有他,带着红苏红露起身,与席间人打了个招呼便离了席。
方才皇后走时便说了,三人一道离席太扎眼,一会儿再派人过来接她。
坐在下首的陆千澄瞧见宁歆歆跟着离开,面上表情未变,盯着酒杯的眼眸里却起了波澜。
她端起酒杯,自饮尽杯中酒,将唇边一丝得意也一道咽了下去。
今夜皇宫,注定要如一汪幽阒深潭,面上波澜不惊,水下危机四伏。
便梁彦昭如世间最杰出的水军将领,也绝驭不住这般险流。
眨眼功夫,他的心上人便会被暗涌拖进深渊,再难出头。
呵,她还曾以为梁彦昭的心上人是自己。
口中酒味回泛,陆千澄捏着酒杯细品,真苦啊……
想到今日出府时对梁正晖说的那句,“郡王,今日若事成,那不需多久,这郡王头衔便要去了那郡字。”
口中渐渐起了玫瑰味道的回甘,真甜。
又苦,又甜。
——
宁歆歆随着来人,打御花园行过,往保和殿走。
转过一座湖石假山,身后的红苏、红露却没有跟上。
还是香穗先发现了——
“太子妃娘娘,御花园为了公主生辰,重修了湖石假山,如今格局大变。二位姐姐怕是迷路了。
此地人多,灯火也亮,娘娘莫怕,先在这处一等,奴婢寻了二位姐姐便回。”
宁歆歆点头,别说这里不黑,就是真黑也无甚好怕的。
这丫头行止有矩,一看便是母后□□出来的,真不错。
“那你快些去,快些回。”
香穗福了个礼便小跑着走了,宁歆歆便在原处等着。
可没过多久,她便听得身后起了脚步声,正欲回头,便被人用块泛着甜香的帕子掩住了口鼻,拖着往假山深处去了……
——
半刻之前。
红苏和红露正跟在宁歆歆后头,路过一个拐弯处,就被人用布巾掩住口鼻拖住了。
帕上是迷香!
红露心下一惊,当即屏住了气,却没敢出声,也没反抗,只学着身侧红苏的样子,闭着眼、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她虽有功夫在身,但此刻并不知对方多少人,需得先假装被药倒,而后据对方动作决定下一步行事。
这帮人明显是冲着太子妃而来,若被人识破她身上功夫,提前下手也说不定。
红露侧躺在地上,竖耳听着边上两个内侍对话。
“这俩丫头怎么处理?”一个问道,“是不是……”
“上头只说拦住她俩,也没说要人命,还是莫要自作主张,多做多错,药倒了便可以了。”
“真药倒了?”那人说着,走过来踢了踢红苏、红露。
“你真是裹乱,”另一人对这行为十分嫌弃,“这可是七朝醉,莫说是俩丫头片子,便是大罗神仙闻了,也得睡上半日。”
“可是……”
“可什么是?马上要放烟花了,守着她俩不如去凑个热闹。总归是收多少钱,办多少事,这点子银钱只够爷做到这步。”
“行吧行吧……”那人妥协。
“再者说了,人命官司还是少沾,积点子德行,下辈子起码得个全乎身子。”
二人说着话走远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嗖”一声响,开始放烟花了。
红露大喜,刚刚还愁递不出消息,现下真是上天相助。
太子妃离开不足一刻,来得及,应该来得及。
她稳了稳心神,拆开双螺髻,自髻里取了两枚小巧精致的信号弹出来,夹在渐次绽开的烟花里送上了天。
——
梁正晖看着素赟饮了不少酒之后,便安排了人候在了门口。
他在素赟的酒水里头加了利尿的药粉。
果真,不过多久,素赟便拢袍起身,出了保和殿。
梁正晖安排在门口的内侍适时迎上,捏着尖细的嗓音问:“世子爷可要奴婢带路?”
“有劳,”素赟点头。
“世子爷客气,”内侍引着素赟去了茅厕,出来却领他走了另一条路。
“世子爷见谅,来时那条路现时在摆放烟花,奴婢带您走另一条。”
“多谢。”
——
保和殿。
头先的乐舞起时,皇后便藏在帷幕之后瞧上了几个不错的,又与梁玉瑾细细讲了几番,方才决定找人去请宁歆歆。
眼看着时间不早,不如在赏烟花时再悄悄指与歆歆看。
见外头烟花起,皇后、梁彦昭不约而同地派人去寻宁歆歆。
派去的人均是回复:太子妃早已离席,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梁彦昭眉头蹙起,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当即摸出腰牌递与周扬,低声嘱咐:“传孤旨意,阖宫羽卫出动寻太子妃,万莫惊动旁人。”
交待完,他出殿,负手立于建平帝身侧观礼,寒冬腊月里冷汗涔涔。
忽而,有竹笛声裹在烟花声里上了天,金黄、艳红的烟花里头也夹了两道紫色光束。
众人还以为是匠人新研制的烟花,纷纷赞叹道“实美”。
梁彦昭一惊,这分明是红露放出的信号弹
第97章 生辰宴(2) 过往。
红露是梁彦昭安排在宁歆歆身边的武婢。
当时他提出要宁歆歆再选上几个贴身侍女时, 便从宫中调了一批武婢出来,不管宁歆歆是选红露,还是其他人,最后都会留下一个武婢护在她身侧。
彼时二人之间并未生情意, 梁彦昭想的也不过是有歹人明里暗里针对自己, 担心宁歆歆作为自己的妻子受些无妄之灾。
不曾想相安无事几月, 早先做的这个布置,真用上了。
宫中养这批武婢,起初是因着皇后孕中遭人谋害, 险些落了胎,后便专练了这么一批婢女来保护皇后。
知道武婢这事的人也不多, 就建平帝、皇后、梁彦昭加上几个心腹而已。
每一个武婢都配了信号弹,声如竹笛, 发出光亮更甚烟花, 专为在主子遇难时告知同僚、寻求援助所用。
保护皇后的那一批, 手上信号弹是亮蓝色。紫色的信号弹只红露独有,代表的便是宁歆歆。
此信号弹一发出来, 便会有处于皇宫各处的武婢前去支援红露。
但是——
这远远不够。
建平帝也分辨到了信号弹的发出之地, 御花园假山湖石重峦叠嶂之处。
宫内多少腌臜隐私、男女苟/且之事, 都发生在那处。
身后还有无数文臣武将、外邦后生,建平帝并未多言,只拍了拍梁彦昭的肩膀, “昭儿, 去吧。”
梁彦昭点头, 召回羽卫、领着禁军消失在了缀着绚烂烟花的深夜里。
——
御花园假山后。
闻到甜香之后,宁歆歆发觉有异,便屏住了呼吸。待到被人拖到了地方、又扔到了地上时, 犹还清醒着。
扔完她后,那些歹人便散了去。
宁歆歆还纳罕这些人办起事来怎的如此不力?或者说这些人并非歹人,而是老梁想要趁此良辰,与她搞上一点趣味?
可待她看清了身侧状况,方才的那些侥幸与琦思便悉数退散。
留在心头的,只有无尽恐惧。
眼前这个假山明显是被人刻意改造过,大多数缝隙都被填满,几乎围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这个由假山围成的密闭空间正中,放着一盏六角琉璃宫灯,六个面上俱绘着男女交/合之像,灯里并未置蜡烛,而是放了一碗灯油。
随着灯油燃烧,有带着与方才一样甜香的烟气自灯顶袅袅溢出。
从灯油存量来看,这灯想必已燃了许久,以至于整个空间里都充满了这奇异甜香,无处躲、无处藏。
呆了不过片刻,宁歆歆已觉身上燥热更甚,这感觉也算熟悉,但此时却并非伴着甜蜜,而是深深忧惧。
可这,仍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她的斜对面,有一男子脸面通红倚在假山上,看这样子便是已吸入了过量的催/情香。
这男子,是素赟。
“天要亡我,”宁歆歆闭了闭眼,脑中冒出了这么一句。
素赟对原主情根深种,加上催情香效力,要想忍住不对自己下手,实在太难。
而且,若没猜错,谋划此事的歹人多半是陆千澄与梁正晖,他们既然做了这般安排,必是已知道了或是猜到了原主与素赟之间的牵扯。
那么,只需卡好了时间,带着宫内众人以“寻找太子妃”的由头到此处,便可见到——
月黑风高之时,南潞太子妃与北铉世子守着盏绘了春宫、燃了情香角灯独处。
这二人原是旧相识,谁知道有着多少年的首尾。
届时,即便当真未发生什么、即便自己与素赟全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宁歆歆往后退了几步,尽可能与素赟离得远些,轻轻叫了声:“世子。”
“太子妃。”素赟声音嘶哑。
“你还好吗?”宁歆歆又问。
“尚可,”素赟道,“只是这假山不知是安了什么机关,素某已全部试过,从内部并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