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来年是整寿,帖子今岁便发到了各国,定不会从简,”梁彦昭反过来安慰宁歆歆,“莫气,回府里过还更热闹些。”
宁歆歆越琢磨,就越心疼。
“母后这几日想了许多,”皇后抬手,给梁彦昭斟了杯茶,“感同身受这词无异于痴人说梦,你不会完全理解你父皇对你伯父的兄弟情谊,你父皇也不能真切感知你想要护着歆歆的决心。既如此,何不给对方多一分宽宥?”
梁彦昭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一杯茶饮尽,才撂下杯子说了句,“儿子知道了。”
“好了,你俩出宫吧,我回坤宁宫了。”
梁彦昭点头,知道母后这是准备再去开解父皇。
出了西暖阁,皇后向西,梁彦昭与宁歆歆朝南。
走出几步,宁歆歆突然唤了声,“母后。”
皇后拖着九翟华服拖尾转身看她。
“忘了说,”宁歆歆眼睛都笑成了下弦月,“母后岁除欢喜~”
皇后望过去,见自己的儿子立在灯笼红光之下,玄衣似漆,身型挺立,似方外之士,清冷疏朗,不染凡尘一般。
偏就有个小丫头,躲在他身后蹦蹦跳跳,晃着他胳膊絮絮叨叨。
他冷冷的面色被磨成了宠溺与无奈,也扬声说了句:“母后岁除欢喜。”
皇后笑着点头,后再转身离开,心里热乎乎的。
——
益安居里,梁彦昭带着宁歆歆,还有周扬、砚青、红苏、红露、长喜、福生一道吃年夜饭。
“人齐了人齐了,”宁歆歆霸气扬手,“动筷!”
砚青夹起一筷子梅菜扣肉,肥瘦相间,油而不腻,先煎后蒸之后,酱香味充足、几乎入口即化,梅干菜的特殊香气伴着浓浓汤汁挂在发颤的肉片之上,每嚼一口都是浓香暴击。
嚼了几口,砚青热泪盈眶,抱着周扬大声感叹:“这就是肉吗?肉原来是这个味道的吗?”
周扬刚吃了一块糖醋小排,观之颜色红亮,白色芝麻粒点缀其上,食之酸甜适口,肉质极嫩,炖得也到位,可以轻松脱骨,浓浓糖醋酱汁在口中荡漾,简直是这人间极致享受,所以,砚青所说,他深以为然——
“对啊,这就是肉啊!肉怎么这么好吃啊?我感觉我已经有两辈子没吃过肉了!”
“周兄,这几日来,我感觉我头上长的都不是头发了。”
“我懂你,头上长的是面条吧,我也是!”
一桌子人看着他俩有来有往得说书,笑得前仰后合。
宁歆歆笑得脸都红了,伏在梁彦昭怀里直不起腰,“行了你俩,戏过了啊......什么两辈子,满打满算也就四天。”
炸肉那日,他俩给梁彦昭“偷”了半盘子肉,结果梁彦昭午后不消化倒腾了半天,宁歆歆找人一问就问清楚了。
梁彦昭作为错误源头,被宁歆歆拉住灌了半碗六物汤,又揉胃半天,最后侧腰被拧了好几把以示惩戒。
砚青、周扬从那后就被断了荤腥,一日三顿盐水煮面条,管够管饱就是没有油星,还让两人互相举报,检举对方吃肉成功后,就可以提前解除惩罚。
俩人熬鹰一样盯着对方,就这么生生从腊月二十七扛到了年三十。
在全府沐浴在太子妃的恩泽里头吃香喝辣时,他俩的惨状就格外出挑。
梁彦昭也没旁的办法,只从私库里多给二人拨了些月银,以作安抚。
他二人悄悄瞄了一眼梁彦昭,眼神哀怨彷徨,就差只说:爷,若不是为着您,我俩至于这么惨吗?可您这笑得也太开心了吧......
梁彦昭察觉二人目光,伸手比了个数,那俩人登时就低头开始扒饭。
“打什么哑谜呢?”宁歆歆自然也想起他俩拿肉是为着什么,悄无声息冲着梁彦昭腰际又掐了一把。
“哎哟,”梁彦昭故作极痛,呼叫出声,宁歆歆果然就哼哼唧唧收了手,察觉这,他才笑道:“是我私下补给他俩的月银。”
“应该的,”宁歆歆点头,伸手舀了两勺佛跳墙给他,“来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汤?”梁彦昭闻了闻,“好香。”
“这呀,名叫福寿全,”宁歆歆抬头,“大家都尝尝。”
佛跳墙是道闽菜,原名真的是“福寿全”,但闵地方言里福寿全音似佛跳墙,加上“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的诗作,便以佛跳墙之名传了下去。
这汤发源于清末,是用绍兴酒坛装鸡、鸭、羊肉、猪肚、鸽子蛋、海参、鲍鱼等多种原料、辅料煨制而成,有“十八个菜一锅煮”的名头,十分滋补。
做法繁琐又讲究,得将不同原料分不同方法制作,炮制成具有煎、炒、烹、炸特色的各种口味,而后层层码到坛子里,加入黄酒和高汤,荷叶封坛后,武火煮沸,文火慢煨,三两个时辰后,菜、汤、酒都齐齐融做了一体,方才离火。
这般有着“天下第一菜”名头的大菜,最适合年夜饭时上桌。
梁彦昭看向碗里,汤汁浓稠、色泽金黄,味道究极鲜美,便如在舌尖绽出了一顿美味烟火,海参、瑶柱、鲍鱼浮沉其中,尝着软嫩柔润,荤香浓郁,但却丝毫不腻、味中有味,这一小碗不多久就吃完了。
宁歆歆再次感叹,能吃海鲜确实是很方便,便起手又给他添了一碗,“再吃一点。”
“歆歆......”梁彦昭震惊,平时恨不得数着肉片给他吃,今日怎突然这样大方了?
“今天过年,”宁歆歆笑。
她如何不想梁彦昭多吃几口,不过是怕他吃多了自己受苦而已,添完汤又给梁彦昭碟子里夹了块旁的,“一会儿尝尝这个。”
夹完自己也尝了一块,这是道“吃鸡不见鸡”的芙蓉鸡片,也是道国宴。
这菜得用鸡牙子肉,就是脊背两侧的栗子肉,因为吃起来就像栗子一样而得名;同着鲈鱼、荸荠、葱姜末一起拿刀背剁碎,鸡牙子肉不够嫩,若是不加点鱼肉调着,吃着可能会发柴,不加荸荠,就会发干,剁的过程中还需慢慢加入清鸡汤和盐。
剁好的鸡蓉缓缓加入蛋清,不能顺着一个方向打,搅打起劲不行,得左右晃着给它澥开,之后加点水淀粉过筛。
吊鸡片是三成油温下锅,舀进鸡蓉下沉,在锅底处摊成片,再往油面上一拉,鸡蓉就像下锅的虾片一样膨大、顺势飘到油面上,这就吊好了一片。
最后将所有鸡片在熬成白色稀浆糊状的汤汁里滚一圈,一盘子洁白的芙蓉鸡片方才算成。
做成的鸡片颜色雪白,有点像虾滑,却丁点不见虾滑脆意,只有松软滑嫩口感,几乎入口即化,可以让梁遇明多吃点。
这时,门口鬼鬼祟祟闪了个人影,周扬当时就扔下块鲍鱼,推开门、一手拔剑:“何人?”
“别别别,”梁玉瑾拖着一身雀兰描金的宫装从描花立柱后面出来,“是我。”
说着就自顾自挪了挪座位,挑了个周扬旁边的位置坐好,面向宁歆歆抱怨,“你俩出宫也不叫着我,散筵后我回了坤宁宫,就看见皇兄皇嫂守着个锅子对饮,我哪儿好意思入席?还是皇嫂提醒我说你们在太子府聚餐,让我出宫玩。”
“忘下了,姑姑见谅,”宁歆歆接过红露新取的一副碗筷递过去。
“这么多好吃的啊,”梁玉瑾探身深深嗅了一口,“这可比宫宴菜色好多了。”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广袖,太碍事,索性直接脱了外袍扔到了周扬身上。
宁歆歆偷偷瞧着周扬反应,只见他拿着外袍愣了愣,还是抿着嘴到一旁给她挂了起来。
口嫌体直......宁歆歆偷笑,悄悄对梁彦昭说,“你看周扬,可别扭死了。”
梁彦昭也凑近她圆润的耳垂,轻轻回道:“可不就是。”
又吃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宁歆歆便着人上水饺,年五更这顿,按风俗得吃素水饺,预示着来年素素静静,平平安安。
可大家都开始吃水饺了,周扬、砚青还在不停吃肉。
梁玉瑾皱眉,“歆歆把你俩关起来饿了几天?”
周扬没答话,砚青却回:“没饿着,馋着了。”
“你俩收着点,素了好几天,一下子吃顶了仔细肠胃受不了,”宁歆歆笑着嘱咐。
“嗐,先吃过瘾了再说吧,”砚青说着,又吃了一块鸡片。
周扬也点头,伸手又是一块排骨。
“哎哟,”砚青看向红苏,“踩我......”
红苏一脸嫌弃,夹了个素水饺扔砚青碟子里,“快吃。”
“诶诶诶,就吃就吃。”砚青登时就把饺子填进了口里。
“遇明,你也吃,”宁歆歆挑了个水饺给梁彦昭。
这饺子包得玲珑,一口一个也可,梁彦昭嚼着嚼着觉得不对劲,脸色微变。
见他这样,宁歆歆忙制止,“诶诶诶,别吐别吐,那是包在饺子里的琥珀糖,讨个新年好彩头的。”
“里头还有糖?”梁玉瑾觉得稀奇。
宁歆歆笑回:“有几个里头包了糖,但不多。”
“我来吃一个出来,”梁玉瑾说着开始挑,可连吃六个都没吃到,不禁懊恼,“我实在吃不下了,说起来这都是我吃的第五道席面了。”
周扬自梁玉瑾来了之后别说“说书”,连话都没说几句,这会儿仍是不作声,却悄悄夹了个水饺在梁玉瑾碗里。
包水饺的时候他在旁边,看到了有糖的水饺边沿被折了一下,水煮之后不明显了,但也能分辨。
“真的有糖诶!”梁玉瑾惊喜出声,今夜算是圆满了。
她又低下头,悄悄对周扬说了句:“大哥哥,新年欢喜。”
她初识周扬时,便这般唤他。
周扬还是绷着脸面,却仍回了句:“新年欢喜。”
——
吃完年夜饭,一群人来到院里放鞭炮、烟花。
宁歆歆空有一颗想放烟花炮竹的心,却没得这个胆量,只能死死抱住梁彦昭的腰,由人引着胳膊、举着香,恨不得炮捻子能有八丈长。
待鞭炮一响,便钻进了梁彦昭怀里,“啊啊啊,好响好响。”
梁彦昭就用手捂住她双耳,看连在一处的鞭炮一个接一个爆开火花、引出声响,红色纸片、白色烟气一路跑走,在这样一片聒噪中反觅得了内心安宁。
“福生,接着。”长喜大喊。
“什么东西?”福生一低头,是个已经点着了的炮仗,吓得他慌忙扔掉,随后便举着一长串鞭炮开始满院子撵长喜,扬言要把这些都在他身上点了。
笑过一通后,宁歆歆指着院里的烟花筒,“我还要放那个!”
“走,”梁彦昭点着香,拉着她走过去,揽住她问:“歆歆抱紧了吗?”
宁歆歆从怀里露出半个头,“放吧放吧,抱紧了。”
梁彦昭被她鹌鹑模样逗得大笑,拿着她手点了烟花,随后抱着她迅速后撤一步。
只听“嗖”——“嘭”——
闪着金光的红色烟花便在如漆夜幕中绽放,降落时又变成了淡紫颜色。
宁歆歆拍着手叫好,“好漂亮,我自己放的烟花,真的好漂亮。”
梁彦昭便站在她身后笑着看她,满脸宠溺。
打打闹闹已是亥时末,院里烟花炮竹都也燃尽,众人各个回房。
宁歆歆抱着梁彦昭的胳膊往内室走,与他讲自己小时候的恶劣事件,“在我们那里,有一种炮仗叫摔炮,往地上一扔就能炸开。过完年,我跟发小一起写功课,把摔炮仍在他的板凳上,他没看就坐下了。”
说到这里就开始笑,“然后那个炮仗就被他坐炸了,人都给吓傻了,过年新买的裤子也破了好大一个洞,坐我们家哭了半个时辰。”
梁彦昭闻言大笑,心说这倒是像歆歆能做出来的事,“后来呢?”
“后来我外祖母就让我道歉,”宁歆歆哼了一声,“但是他不乐意,非要把我裤子炸了才行。我不服,又打了他一顿。”
梁彦昭笑着揉了揉她发心,暗暗许愿,若他有这么个小女儿,定养的比歆歆更骄纵。
二人沐浴、上床已到了子时,宁歆歆看了看滴漏:“坚持一下,子时正刻再睡,我便是守岁成功了。”
“好,”梁彦昭支着下颌,侧身看她。
宁歆歆这话撂下还没半刻,上一瞬还在与梁彦昭聊着天,下一瞬就枕着人胳膊睡着了。
梁彦昭就搂着她,轻轻拍她,待子时正到,才轻轻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娇娇儿,新岁欢喜。”
第118章 地锅鸡 食肆开张。
吃喝玩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南潞的规矩是, 腊月二十六封玺,正月初一行祭天大典,大典过后开玺,正月初四便要开朝。
梁彦昭的腹部贯穿伤, 若在现代可以缝合, 大约十来日便可以拆线, 可如今是古代,全靠自我修复,自没有那么快, 尤其中间还经了一次伤口感染。
可饶是如此,近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伤口愈合。
想到正月初四那日开朝, 也不会有多少政事要议,多是务务虚, 梁彦昭便早起去上朝了。
宁歆歆午睡后醒来, 发现梁彦昭果真已然回府, 正在她身旁看书,手里是一本《论衡》。
她爬到梁彦昭身上, 避开伤口、叠在他胸前啃他一口, “今日上朝站得久吗?身上可有不舒服?”
“没站多久, ”梁彦昭将她散下的青丝别到耳后,“在府上休养这么些日子,早也养好了。”
年前被拘了十日有余, 年后又陪着宁歆歆整日里吃睡, 他如今身子的确已养得非常不错。
宁歆歆又问:“几时回来的?可稍睡了会子?”
“回来有些时候了, 稍歪了歪,大约昨日睡得早,并不多困倦, 不多时便醒了。”梁彦昭认认真真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