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这样说。”
“红苏父母双亡,十来岁上进宫,因着手脚不够利索才被分到了阿娘身边伺候, ”宁歆歆抱住梁彦昭的腰, 又道:“可阿娘非但不嫌弃, 还待她极好。
如今红苏觅得了好人家、大婚在即,总觉得没让阿娘亲眼观礼,是莫大遗憾, 说着说着便哭了。”
梁彦昭揽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又过了会子,才问:“洗洗睡吧?”
“好。”
——
正月二十四日晌午,梁彦昭比前几日早了两刻回府。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呀?”宁歆歆穿着围裙从小厨房探头出来,“不过,饭菜倒也做好了,只差装盘。”
“让下头人装,”梁彦昭迈进小厨房,“歆歆,去房里换身衣裳,我们今日带着吃食出去吃。”
“怎么了呀?”宁歆歆解下围裙由他牵着走,“搞得神神秘秘的。”
进了门,梁彦昭才道:“我将岳母接进了阊都。”
宁歆歆一惊,刚拿出来的淡紫藤萝花长袄掉在了地毡上,“谁?谁来了?”
梁彦昭走过去,把长袄捡起为她穿上,系着金玉扣子又说了遍:“我岳母,你阿娘,北铉杨妃。”
宁歆歆这才反应过来,从北铉到南潞路途遥遥,快行需半月,慢走要四十天。红苏后日大婚,前几日还说遗憾阿娘不能来南潞观礼,怎么阿娘今日便突然就到了阊都?
难不成是——
“遇明,你是特意接阿娘来参加红苏成婚的吗?”虽然这想法着实荒谬,宁歆歆却还是问了出来。
“怎会?”梁彦昭抽开妆奁,搭着钗子往宁歆歆头上簪。
“二月初二是万寿节,去年便下了帖子邀请北铉大王,当时那边回的是大王将携刘娘娘一同来贺。”
“那现今是换作了我阿娘同往?”
梁彦昭摇头,“是我看你与岳母书信往来频繁,该是十分思念母亲,便央父皇再下帖子,请北铉大王带刘妃、杨妃同往。
北铉回帖时,我已知你并非五十五公主,那杨妃大约也不能算作你生身之母,就按下了此事,未与你言明。
现在见你与红苏都期望着岳母来,我便提前将岳母接了来,如今便安排在如意坊后一处宅子里。
本还存了个给你惊喜的心思,可怕你不自在,就还是提前与你说清,免得见面尴尬。”
宁歆歆眼里漫了层水汽,轻轻问他:“北铉车队也到了阊都吗?”
“仍在五十里外。”
怪不得他今晨卯初便出了门,一个上午间来回百里,去的时候定是骑了马。
宁歆歆起身抱住梁彦昭,声音里都往外渗着心疼,“赶路好辛苦吧?”
“不辛苦,”梁彦昭揉了揉她发心,“不许哭,也不许言谢。我是你夫君,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言一句,我心悦你,行也不行?”
梁彦昭笑,“这般话语可以多说两句。”顿了顿又说,“若收拾好了就出门,还赶得上与岳母一道用午膳。”
“这便走了,”宁歆歆撒开梁彦昭的腰,“我们瞒着红苏,给她一个惊喜吧。”
“好,”梁彦昭牵起她手,“都听夫人的。”
——
此时,阊都内城一处三进的宅子里,杨妃正由老仆宋嬷嬷陪着,坐在正堂内惴惴不安。
五十五公主出嫁之后,北铉便未再拨新的丫鬟来了,从她忧思成疾卧床不起到堪堪病愈弱不胜衣,身侧也只余个宋嬷嬷。
彼时杨妃也不曾抱怨,北铉宫里的规矩便是如此,若仅育了个公主,公主出嫁后身边便留个嬷嬷伺候,无人例外。
二八年华阊都初识,她与北铉储君宁东阑一见钟情,决定远嫁北铉时便已做好了这种,日子许不会特别宽快,还要与数不清的女人共事一夫的准备。
如今时隔近二十年再回故土,心里有近乡情怯的激动,有追怀考妣的哀思,也有即将见到远嫁女儿的欢欣。
她一动不动坐在圈椅上等候,身边的茶盏热了又凉,她眼圈变红又如常,终也没调好心情。
想到今日,南潞太子带随从、策快马、披晨霜而来,从大王车内下来后,与她请过安便带着她上了南潞的马车。
在车上,梁彦昭恭敬行礼道:“岳母,小婿此番提前来接,全然是因着红苏正月二十六出嫁,歆歆与其皆盼岳母列席,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岳母莫怪。”
杨妃拉他起来,暗叹这车可真大啊,大到女婿与她相隔几步而坐、大到还能在这车上与她行礼,“殿下先起身吧,我本是南潞人,受不得这大礼。”
“岳母受得,”梁彦昭还是一副恭顺小辈模样,落座后接着说:“红苏所嫁之人乃我府上主管,名唤宋砚青,年二十又五,无父无母、略有资财,品行正直,请岳母放心。”
若按他说这条件,红苏在北铉定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很多年前杨妃便想过,红苏在自己眼前长大,定要给她寻个好婆家的。
可她在北铉无母家,无人帮衬如何给红苏张罗?就算嫁了,多也是要嫁个穷苦人家,过比在宫里还苦的日子,可若是不出宫,便要与内侍对食,就更耽误了孩子......
没想竟在南潞得了这姻缘,杨妃心下无比欣喜,点头道:“好极,好极。”
“小婿还有一事,”梁彦昭欲言又止。
“殿下请讲。”
梁彦昭正色,“岳母,歆歆坠车之后记忆尽失、性情大变、还莫名习得了不少技艺。小婿也曾叩山门、拜大德,法师言说这既是命里劫数、亦是该得因缘。
若岳母察觉歆歆与先前不同,便是因着此事,还望岳母莫明问、多包涵,也省的她心里难过。坠车后歆歆受苦良多,她也不想如此。”
听闻这话,杨妃便明白了,红苏成亲不过是个幌子,只怕若无这茬,太子殿下也会寻个由头先来见她一面,便为着叮嘱她这些事,便点头,“殿下,我记下了。”
梁彦昭笑,“岳母还是称我为遇明吧,歆歆听了会欢喜。”
杨妃点头。
见状,梁彦昭又颔首作礼,后便叫停了马车,“岳母,那小婿便先下车了。”
梁彦昭接过手下人递过的大氅翻身上马,后头小马车上跟着的宋嬷嬷便此时由着驾车的长喜扶上了这辆车。
车队又行起来,宋嬷嬷才低声与杨妃道:“娘娘,您如今乘的这车,是太子妃形制的车架。赶车之人叫长喜,平素是给太子殿下赶车的。咱们如今这礼遇,怕是刘妃都得不到。”
“歆儿是个有福气的。”
再下车便入了阊都内城,三进宅子里一应物事俱全,随侍守礼,护卫者众。
一看便是提前打点过的。
杨妃等了半个时辰有余,梁彦昭才带着宁歆歆又折返回来。
说起来奇怪,宁歆歆穿越过来后并没有原主的记忆,但许是因着书信往来,许是因着血脉吸引,总之她此刻非常期待见到杨妃,她能感到有种名为思念的情绪被生生放大。
是以,她刚过影壁便捉裙往内宅冲,口中大声唤着:“阿娘……”
梁彦昭提着食盒跟在后头,叮嘱她:“歆歆,慢些跑。”
“歆儿,”杨妃听到声音行到门口,看见女儿飞奔过来的样子便掉了泪。
“阿娘,”宁歆歆冲进杨妃怀里,甜甜笑,“歆歆很想你。”
杨妃掏出帕子擦脸,又将宁歆歆拉到身前,“让阿娘看看。”
眼前的小女娃分明还是自己女儿模样,好似是抽了些个子,仍还是有些瘦的,纤腰袅袅,该丰腴的地方却也不含糊。
可又确然与自己女儿不太一样了——
一改往日怯懦模样,娇纵外溢,眉目飞扬,那是由人宠着、金玉堆砌而成的底气。
便见她适才疯跑模样便能窥得一二,南潞礼重,旁人哪敢如此?
为人娘亲,见得女儿如此,自是高兴的,杨妃看向负手站在一侧的梁彦昭,眼神里头是感激。
梁彦昭察觉,亦颔首回应。
“个子高了,”杨妃又把宁歆歆抱在怀里,“更漂亮了。”
“有没有胖了?”
“没有,”杨妃笑,“我们歆儿身段极好。”
“歆歆,”梁彦昭提醒,“岳母舟车劳顿至此,尚未用膳,不若边吃边说。”
“对对对,”宁歆歆起身,“阿娘,今日午膳是我做的,不知你来,都是些普通菜色,我们略用些,午歇起来我带你去食肆玩儿。”
杨妃问她:“下午不回府上?”
“应该不用吧……”宁歆歆看向梁彦昭。
梁彦昭还是一贯宠溺语气,“若是不舍,便在此地住下,待明日晚与岳母一道回府就是。”
“爱你哦,”宁歆歆隔空给梁彦昭比了个心。
杨妃也笑,伸手指戳了她额头一下。
——
今日午膳的菜色是土豆炖排骨,鱼香肉丝和金玉满堂。
宁歆歆坐在桌上,不知杨妃吃不吃辣,便给她夹了一块蒜香排骨,“阿娘吃排骨~”
又给梁彦昭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遇明吃鱼香肉丝,记得搭着米饭吃~”
杨妃手上这排骨是肋排,当场啃排骨她是做不出来这事儿,便试着用勺子、筷子脱骨,想不到竟轻轻松松便让骨肉分离了。
排骨颜色红红亮亮煞是好看,吃着也是酱味十足,软嫩可口,咸度适中,又稍稍带了一点甜味,肉香味浓浓,在口中肆意流走。
想到梁彦昭说的她意外习得好些技艺,想必厨艺便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好事,亏不了自己,也可取悦夫君,便赞道:“好吃,我儿能干。”
宁歆歆一愣,她只与阿娘去信说过自己开了间食肆,并未想好怎么说自己突然习得了厨艺和医药,但听这话,阿娘好似是已经知道了。
她看了看旁边安静吃饭的梁遇明——肯定又是他提前做好了安排。
梁彦昭也刚好抬头再夹菜,便冲她一笑。
这鱼香肉丝色泽红润,口味咸咸酸酸、甜甜辣辣,吃着还有股子鱼肉鲜味,却未在菜里见得海货,木耳丝、笋丝脆口,肉丝弹滑,不同的口感叠在一起,齿间溢香。
尤其他还听了宁歆歆的话,将菜盖在饭上吃,浓稠的酱汁便缓缓渗进了饭里,与米香一搭,又是另一番滋味。
杨妃起先还拘着,觉得食不言,可无奈宁歆歆话实在多,不是在讲,就是在问,她便也答,半顿饭不过就也放开了。
梁彦昭倒是话不多,只偶尔点头,见宁歆歆耽误吃饭便与她夹夹菜。
除非是实在忍不住,才会说句:“歆歆莫只吃那一道菜,多用些米饭。”
宁歆歆一勺接一勺地吃金玉满堂,越吃越上瘾,便嘟囔道:“好吃嘛,”说着咧嘴一笑,紧接着就给梁彦昭舀了一大勺在碗里。
这菜说白了就是松子、玉米、胡萝卜丁炒青豆,玉米粒金黄、青豆粒翠绿,观之如金簇玉,便唤金玉满堂。
虽说是菜,却更像甜品,吃着口感清甜,玉米香味浓郁,松子的坚果味道也混含其间,更添一层奇香,宁歆歆从小便喜欢吃。
杨妃也嗔道:“好吃也不能只可着一样吃,”说完便夹给宁歆歆一块炖土豆。
她适才尝过一口,发现这土豆炖得沙软入味,浸满了浓浓肉香,甚至比排骨还更好吃些。
宁歆歆大口吃下,抬头笑得甜美,“谢谢阿娘。”
午膳毕,梁彦昭要出门公办,宁歆歆送他到门口,问他:“你忙完会来这里吗?”
梁彦昭俯身,笑着捏捏她鼻尖,“歆歆想我来吗?”
“自然是想的。”宁歆歆大方承认。
“那我自然是会来。”
“可是,从这里出发上朝,略远了些......”
“无妨,”梁彦昭在她唇边落下一吻,方才离开。
第122章 杯子蛋糕 万寿节。红苏出嫁。
转眼便是正月二十六, 整个太子府寅末便掌灯忙碌了起来。
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主管娶太子妃娘娘身边的一等丫鬟的大日子,加上这俩人人缘又好,大家都乐得早起张罗。
正月二十三那天,砚青便被赵嬷嬷赶去了先前置下的宅子里住, 一直也未回太子府当值, 说是拜堂前三日二位新人不能相见, 不吉利。
卯初刚过,宁歆歆便起了身,梁彦昭也随她一道起了, 预备着略陪陪她便去朝会。
二人一道稍稍用了些早膳,宁歆歆急着去接杨妃, 潦草亲了亲梁彦昭:“遇明早些回来,我们在砚青宅子里相见。”
梁彦昭看她, 笑道:“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哎呀, 反正你早些回嘛, 还来得及讨宋主管一杯喜酒喝,”宁歆歆把梁彦昭墨蓝大氅上的细银链子理了理, 撂下句“拜拜”便跑远了。
杨妃是昨日与宁歆歆一道回的府上, 安置在太子府中轴以西, 与中轴以东、红苏的木槿院离得极远。
昨夜,红苏还问宁歆歆:“太子妃,若是实在找不到全福夫人, 随便寻个小丫头给我梳头也可。”
她还以为是宁歆歆挑来挑去花了眼, 便想给她省了这遭麻烦。
宁歆歆诓她:“那怎么成?你不要挂着这事儿了, 我委托赵嬷嬷去寻的。”
杨妃跟着宁歆歆来到木槿小院,便在帷子后头住了脚,一向喜素净装扮的她今日破天荒穿了套紫色妆花长袄, 搭了暗红织金的马面裙,簪上了全套的宝石头面。
好似,旁的全福夫人都是穿得这般喜庆的。
宁歆歆自己进了内间,红苏已换好了衣裳,正由着赵嬷嬷给开脸,见她忍痛模样,便笑:“忍上一忍,都要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