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歆歆看了看红苏,示意她小声。
杨妃声音不见波澜:“大妃的意思是?”
“姐姐瞧你这院子,就不错。”
杨妃还是一样的语气,“大王如今住了进来,这宅子里便是他说了算,便由大王定夺吧。”
宁歆歆听了这话,以为是杨妃不乐意让出去,心里一阵舒坦,本来就是如此,在北铉由刘妃压着,没道理到了自己女儿家里还要让这让那。
刘妃却比宁歆歆更了解杨妃,知道这事儿已是八九不离十,说是让大王定夺也只是因为她素来守礼、想过个明面而已。
不多时,宁东阑进门,听完事情经过后,便问:“幼臻,你可愿意?”
北铉历任大王,后宫都不缺女人,所以驾驭后宫也是北铉储君必学的“帝王术”之一,诀窍便是将家事当公事处理,不带感情就能不偏不倚。
宁东阑登基几十年,处理起这般事情得心应手、举重若轻。
况且,他后宫女人虽多,却大都好相与,有的是本就性子平和、不与人争抢的,比如杨妃;有的则是在一日日紧巴巴的深宫日子里磨没了性子,实在合不了群的,早早便没了。
刘妃性子高,多少算个硬茬,可与她对上的妃子都性子软,比如今日的杨妃,只要有人愿意退一步,事情便也不难处理。
果真,杨妃点头,“妾愿意。”
宁东阑刚欲说,“那此事便这般定了”,宁歆歆却踩着这个点进了门,十数个仆从恭顺在她身后跟着,好不气派。
“父王,阿娘,”宁歆歆行礼,又对刘妃点头,“刘妃。”
从称呼上便显出了亲后,刘妃心里有气,却不敢声张:五十五原来都是跪地行礼喊她大娘娘的,如今嫁过来才几日,便只点头致意了?个死小蹄子。
“父王,”宁歆歆落座,“换院子这事儿阿娘虽应了,女儿却不同意。”
“歆儿......”杨妃轻轻拉了拉她衣袖,虽她已出嫁,却也不好这样拂她父王的面子。
大王虽尚未言明,却明显是已允了刘妃。
宁东阑日日与建平帝饮酒对弈,自也知道女儿如今在南潞地位,可她翻出了天那也是自己的女儿,这般作为却有些不懂事了,正要发作,便听人通传,“姑爷到了。”
众人一道抬头,见梁彦昭大步行了进来,着了石青色苍松纹锦袍更衬他身形如玉,行止之间尽显渊渟岳峙。
“遇明怎来了?”宁东阑对这个姑爷喜欢得紧,招呼他:“快入座。”
梁彦昭行礼,“恰在附近公办,听闻歆歆到了,便也过来与岳父岳母讨杯茶吃。”说完便在落在了宁歆歆身侧,亲手给她递了杯茶。
宁东阑方才还欲逞逞父威,发作宁歆歆几句,到这便一下子没了脾气,女婿这哪儿是来讨杯茶吃的?分明就是来给五十五撑腰的。
五十五卡着时间进门,怕也是得了消息来给幼臻撑腰的。
宁东阑心里轻叹一声,如今横插两脚进来,他的职业端水生涯怕要经历第一次翻车。
靠山来了,宁歆歆胆子又长几分,“父王,阿娘这房里的物件儿全是我从遇明私库里取出来的,一点一滴布置许久,女儿愚钝,只能想到这般拙劣法子尽孝,还望父王成全则个。”
宁东阑看向梁彦昭,梁彦昭便轻轻颔首,表示确有此事。
实际心里正憋着笑,心说这小丫头诳人不打草稿,岳母搬来这处时还瞒着她,如何就成了她尽心布置而成?
刘妃轻易也难咽下这口气,便道:“若是舍不得这布置,便一道挪走就是了。”
宁歆歆语气变冷,“刘妃此言差矣,这院子所在也是请了大师看过的,风水与阿娘八字相合,若旁人无端进来,怕遭反噬也说不准呢。”
一张伶俐口把刘妃气得半死,嘴巴开合几次楞是没接上一句。
宁东阑却有些不乐意了,刘妃好歹是他北铉储君的生母,五十五这样说,实在太顽劣了。
可他还没说话,梁彦昭却先温声呵斥了句,“歆歆不可乱言。”呵斥到这便结束了,到底也没说让她与刘妃道歉。
后又对着宁东阑虚拱了拱手,赧然道:“歆歆被小婿宠坏,还望岳父见谅。”
对着人家亲爹说:您女儿被我宠坏了,这事儿做的就挺绝。
宁东阑一愣,不禁开始思索:自己是否未尽人父本分?是否该对五十五更好些?想来想去没个结果,毕竟他一向不太关心公主们,可也忍下了那句“快与大娘娘道歉”。
眼瞧着换宅子这事儿要黄,刘妃轻轻唤了声:“大王。”
话刚撂下,宁东阑还未回复,却见一直都未开口的杨妃突然起身,冲到了一侧的螺钿贝母鎏金屏风后面,紧接着便起了压抑的干呕之声。
半晌,红苏、宋嬷嬷扶着杨妃回来,宁歆歆倒了杯温水,问:“阿娘可是吃坏了东西?”
她简直怕死了,这几日她疯狂做饭,频频往阿娘这边送,这下好了,给人吃顶了。
杨妃脸色苍白,额上也起了冷汗,腹内还翻涌着,只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无碍。
宁东阑看在眼里,有些心疼,抬手给杨妃擦了擦汗。
宋嬷嬷却福礼后回道:“娘娘打今日晨起便胃口不济,仅食了半碗稀粥。”
“啊没吃饭啊,”宁歆歆打开食盒,“我带了软酪来,阿娘要先用一点吗?”
杨妃一听,又用帕子掩住了口。
梁彦昭看得着急,心道这女娃娃的聪明劲儿怎么一阵一阵的?便提醒:“歆歆,给岳母号号脉吧。”
宁歆歆一拍脑袋,“哦哦,对对对。”随后便开始把脉。
可她当年妇科学得不咋行,把脉半天,脸上风云变幻几许,把周遭人看得揪心抓肝,最后得出结论——
“去把沈医正请来。”
第124章 杨妃有孕 “孤不懂。”
沈京来得很快, 一盏茶时间刚过,便拎着药箱进了门,且他年轻又吃得多,如此一通跑竟然片刻就调好了气息, 随后便取出迎枕头开始切脉。
边号还便问:“太子妃没先给娘娘瞧瞧?”
宁歆歆背着手、探身过去, “我把不准。”
“确实是不太明显, ”沈京指下又加了些力道,不久后起了身,他实在是个腼腆主儿, 学不会说多场面的话,就僵直身子直言:“杨娘娘已有月余身孕了。”
宁歆歆大喜过望, 拉着梁彦昭蹦跳,“遇明, 你听到了吗?我阿娘又有身子了, 我即将有一个弟弟、或着妹妹。”
梁彦昭揽住她, 瞧着她笑,恍惚记得上次刘夫人有孕, 她也是这般开心来着。
杨妃此刻却悄悄红了脸面, 这孩子大约是在从北铉到南潞的路程当中怀上的, 可她如今上了年岁,都该当外祖母的年纪了,却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被诊出有喜, 太羞人了。
宁东阑却高兴非常, 他后宫的女子大多连字都不识, 弈棋读书的事情陪不了他,唯有幼臻一人可做他解语花。
但五十五出生后身子孱弱,幼臻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 他次次败兴而归,久而久之便不怎么去找她,五十五长大了,身子也硬朗起来,可他二人却生分了。
反正旁的妃子弹弹琴、唱唱曲儿的,也足够哄他开心。
现时杨妃有孕,他是期望能一举得男的:幼臻聪慧非常,自会培养个经世之才。
十几年前追生的愿望落空,不想这日得偿,宁东阑高兴非常,攥住杨妃的手,认真道:“幼臻,谢谢。”
杨妃有一瞬恍惚,好像当年阊都城外桃林初遇,她捡起他遗落的玉佩,用绣花的帕子托了还给他。
宁东阑回头,连着帕子接过玉佩,拱手躬身,笑着与她道谢。
那时的杨幼臻觉得,清风明月入怀,大约就是这般模样。
后来,便有了宫宴求娶,远嫁北铉,十几年光阴就在宫里总也不够燃的灯烛里面流走。
她从不曾怨怼,不曾后悔,也不觉是兰因絮果,只觉是她爱他,比他爱她又多上许多而已。
在一旁的刘妃瞧着大王与杨妃眼神来来往往,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却只能干巴巴地道:“恭喜杨妹妹。”
杨妃红着脸面颔首致谢。
宁东阑瞧她这般姿态在眼里,觉得十几年岁月并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刻薄印记。
“赏,重赏!”宁歆歆霸气挥手,阔得像个矿掌柜,“沈京,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京也不与这个“同僚”客气,瞧了眼桌子,“下官便不客气了,这盒软酪可以赏给下官吗?”
宁歆歆点头,“当然可以!”
这软酪做得漂亮,又白又圆,刚出锅便被带了出来,如今还温温热,袅袅乳香不经意间飘散,沈京进来就看见了,觉得肯定好吃。
刘妃也盯了软酪半天,本想着一会儿切入正题能尝上一块儿,没料到五十五直接赏给了医正,一口气险些又要倒不上来。
“青容,”宁东阑叫刘妃,“换院子的事儿便就算了,若你实在不喜你那院子,便去我那处住。”
宁东阑晚间多要处理公事,故而只见他去妃妾处留宿,却鲜少留人在自己院里,刘妃以为他在补偿自己,准自己与他同住,不由大喜,小声问了句:“那大王呢?”
“我便与幼臻住在她处吧。”
听了这话,刘妃是真正坐不住了,瞧着桌布上的花纹都刺眼,起身福礼:“不必了大王,妾便忍耐几天吧。”言罢便告了退。
宁歆歆没管她,爱走不走,只低着头与沈京商议:“我阿娘这胎,便由你照料,可好?”
“下官领命,”沈京写着安胎方子,又抬头,“就是不知,臣的饭食去何处领?”
宁歆歆最了解他不过,适才便想好了,“一日三餐外加午后点心就去好大食肆,全记我账上,可以带家属。怎么样?这个条件够你赴汤蹈火了吧?”
沈京笑着答谢:“在所不辞。”
这事儿定下后,宁歆歆又给院里拨了不少人来,侍卫小厮,丫鬟婆子多得人眼花,宁歆歆耳提面命,让大家务必照顾好杨妃。
刘妃心里却气得不行,生了换院子那事儿,她总觉得宁歆歆是在针对她,可又没个说理的地方。
毕竟,杨妃如今有了身子,从哪里说理,她都最大。
太子府里的补品成车成车地往这宅子里运,食肆里新出的吃食,也总会送来一份。
刘妃瞧在眼里,酸在心头:北铉太后都没这么个优渥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妃肚子里那个提前登基了呢。
红苏卷了铺盖常住了下来,如在北铉一样同宋嬷嬷住一间,夜间,宋嬷嬷像以前一样给她篦头发,篦得她满脸是泪。
宁歆歆起了“长姐如母”的范儿,整日整日待在杨妃身边,今日添补这个,明日添补那个,恨不得把弟弟妹妹嫁娶的物件儿都给备好。
若杨妃身子舒坦,宁歆歆便带着她上街游玩,金玉布匹不要命一样地买,搞得杨妃再不敢同她上街,就与宁东阑府上吟诗对弈。
这样一来,宁歆歆又担心她在府上闷坏了,便将同样有孕的芸娘接来同她解闷,她俩在一处聊着孕事做针线,宁歆歆便带着梁玉瑾在厨房里造。
做好吃的回去,宁歆歆没进门便问:“给老二做了什么?”
她私心是想杨妃有个儿子的,毕竟凑个“好”字,是大多数人心愿,但她怕给杨妃压力,便不说“弟弟”,只说“老二”。
“又叫老二,”杨妃抬头嗔道:“难听。”
“好好好,”宁歆歆笑着改口,“给小二子做了什么?”都忙活了好几天了,不知忙活了个什么出来。
“刚做好,”杨妃招呼她过来,“试试。”
宁歆歆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给自己做的一件比甲,上头绣了许多花,怪不得做了这么多天。
她鼻子一酸,伏在杨妃怀里唤:“阿娘......”
“多大人了,还撒娇。”
——
宅子里一派和乐,就越发显得太子府萧条。
梁彦昭今日有事,忙到亥时才回,回来便见卧房黑着,知道这是宁歆歆还没回。
自打岳母诊出有孕,歆歆都是用过早膳便“回娘家”,天都黑尽也不舍得回来。
一股子酸楚泛上梁彦昭心头,并开始飞速蔓延。
砚青就更惨些,成亲十来日便开始独守空房,让他宛如一个悔教夫婿觅封侯的登楼少妇,疾痛惨怛难以自已,整日长吁短叹,苦比王宝钏,惨比孟姜女。
一闲下来便在周扬耳朵边叫苦不迭,“周兄,我苦啊,你能懂吗?”
周扬烦得几次想要拔刀,每每冷淡回:“不懂!”
今日见梁彦昭在卧房门口驻足,看着漆黑内室沉默,砚青知道:主子爷一定懂他!
他凑上前,幽幽地问:“爷,您懂我的,是吧?”
梁彦昭知道他什么意思,却在廊下灯光里斜他一眼,口是心非,“孤不懂。”
第125章 午膳 酸辣虾,酸汤小酥肉,粉蒸肉。……
虽还日日回府宿在一处, 但宁歆歆总觉得已有好久没见过梁遇明,回去洗洗便该睡了,早上一同用过早膳又要分开。
一整日里,拢共也没在一处呆几久, 杨妃来南潞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日子。
宁歆歆自然是想念梁彦昭的, 可母亲疼爱与夫君疼爱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她贪心,两个都想要。
想到这余生日日夜夜都可与梁彦昭相守,可阿娘离了南潞再见便难了, 宁歆歆还是选了杨妃这头。
只不住邀请梁彦昭来一道用午膳,但梁彦昭并不常常有空, 今日里总算应下。
“今天中午遇明会过来吃饭哦,”宁歆歆高兴得紧, 轻飘飘给正在交流花样子的杨妃和芸娘留下这么一句, 转头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