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那时可都疼出泪了呢,”红苏转身瞧她。
“你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宁歆歆走近瞧,红苏自绣的这身喜服着实是精致漂亮,衬得人更俊,“这边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便叫全福夫人来梳头。”
红苏点头,又抽出几根簪子来,赧然道:“这是砚青送来的。”
意思是待会儿全福夫人来了之后,大约只能用这些梳头了。
按理说这出嫁是该娘家出全新的首饰,可红苏本身没几个钱,宁歆歆各类赏赐给了一堆,偏偏就没给头面。
砚青虽知道红苏难处,可他积年身家都折腾在了宅子、聘礼和酒席上,只从牙缝里扣了些钱出来打了这几支细金簪子。
“那便一起用上,”宁歆歆说完转向外间,扬声道:“请全福夫人进来梳头吧。”
“红苏,”杨妃叫了一声,从帷子后头走了进来。
红苏乍一听,还道是自己幻听了,心说赵嬷嬷找的这全福夫人声音怎与娘娘如此相像,又愣了几愣,才想起来回头看看到底是谁。
待看到杨妃时,她从凳上下来,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眼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几息便泣不成声,“娘娘,红苏好想念您......”
杨妃拉她起身揽在怀里,跟着她一道掉泪,嘴上还劝着:“今日要出嫁,可不兴哭。”
宁歆歆与红露在一边看着,眼圈也红了起来。
“哭会儿吧,反正也没上妆呢,”宁歆歆给自己擦了擦泪,让红露取来了赤金头面塞到红苏手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没有头面?是阿娘说要带给你我才没准备下的。”
红苏抽抽答答,“谢谢娘娘,谢谢公主。”
几人凑在一起哭了好一会儿,红苏才重新坐到妆台前头,宁歆歆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举着冷帕子给她敷眼。
“娘娘,我不想敷眼睛,我想看着娘娘,”红苏小声央着。
她无父无母,心里早偷偷将杨妃当成亲娘,南潞与北铉相聚甚远,此时不多看两眼,娘娘明朝走了,再见又不知到了猴年马月。
“不成,”杨妃拒绝,“哪有肿着眼睛上花轿的新嫁娘?”
“别怕,”宁歆歆凑近,“阿娘是来参加万寿节的,且得待上几日呢,够你亲近的。”
红苏这才放心,“那便好。”
杨妃询她意见:“红苏,今日给你梳个我当年成婚的发髻可好?”
红苏点头,“都听娘娘的。”
杨妃边梳头边与红苏闲聊,与她聊南潞风物、府内生活、聊砚青此人、也聊宁歆歆与梁彦昭。
“娘娘,我们殿下待公主,那真真是极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可以这般宠妻呢,娘娘你可把心放肚子里。”
“前有车后有辄,”杨妃道,“砚青既然是遇明身边的总管,这宠妻的本事还能学不到?你这孩子,跟歆儿一般有福气。”
“娘娘......”红苏红了脸。
“说起来,北铉车队犹在几十里外,还是遇明提前去接的我。你可告诉你那夫君,日后在遇明身边踏实做事,便当是谢礼了。”
“知道了,他做事一向踏实的,”红苏声音愈发小了,说罢又叫了一声,“娘娘......”
“怎了?”
“我与砚青都无父无母,您可不可以......”红苏想了想,还是觉得太僭越,便又收了口风,“没什么,娘娘,没什么。”
“可是要让我坐高堂那位置?”杨妃问。
“嗯......”
“遇明与歆歆早也找了我,一个为着砚青,一个为着你,我已应了。”
红苏感激地回头看向宁歆歆,“谢谢公主。”
“别,别哭......”宁歆歆见她眼圈又红,忍不住头皮发麻,想转移她注意力,便假装刚想到什么似的,让人取了个锦盒来,递给红苏道:“阿娘已给了你新婚贺礼,这是我与遇明给你的。”
红苏打开锦盒,见里头是两页红纸,可是她不识字,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便求助似的看向杨妃。
杨妃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北铉公主都没有师父教习知识,她一个人分身乏术,便只教会了歆儿认字、也只教会了红苏女红。
如今看红苏识字困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便拿过两页纸,用手指着逐字念给红苏听,读完说了句:“这是你的南潞户籍书与房契。”
红苏先前是北铉奴籍,现下被放良,还购宅子给她立了女户。
“你之后呢,若是想与砚青并到一户,便去官府备案,若是不想,就还自立个女户,这是遇明给的,”宁歆歆道,“房契是我的贺礼,就在砚青那宅子前头,他们有宅子,咱们也得有。”
“公主......”红苏又要哭。
“好孩子,妆都上好了,可真的不能哭了,”杨妃在给她簪挑心,“听话,憋回去。”
红苏仰了仰脖子,用力点头。
不多时吉时到,砚青带着几个伴郎吹吹打打来接亲,几个胆大的小丫鬟在院门口堵着,要砚青做催妆诗,还要他塞封红。
宁歆歆在一边看着,心说:是了,梁大才子可还欠着催妆诗呢,现如今利滚利,起码得做个几十首吧。
砚青虽识字,文采却一般,磕磕巴巴做了几首打油诗,里头小丫头却嫌不够,嚷嚷着“再来一首”。
周扬见他江郎才尽的样子,便吆喝着后头的兄弟,“咱们叫门作甚?翻墙翻墙,自己进去开门。”
侍卫若想翻个墙,估计也比走路难不了多少。
小丫鬟慌了,看向宁歆歆:“太子妃,他们要自己开门。”
宁歆歆上前一步,声音透过门缝传出去,“哟?我来看看谁要翻墙?”
外头人一听便慌了,“没人翻,大喜的日子哪儿能翻墙呢。”
而后,雪花一样的红封便从门缝里往里塞,几个小丫鬟赚够了,方才放人进来。
太子府好些人都去参加了喜宴,把砚青的前厅、小院坐了个满满当当,杨妃坐在主位上,受了砚青与红苏二人的拜、饮了二人的茶,复又给了两个厚厚的红封。
宁歆歆靠在梁彦昭怀中观礼,小声说道:“梁彦昭你好,我是你的妻子宁歆歆,初次结婚,请多多关照。还有,请把催妆诗先补上。”
梁彦昭以为她说着玩的,当即满口答应。
不曾想,到了夜里,竟真的被拦在了床下做催妆诗,宁歆歆坐在床上拿着毛笔画正字,扬言若不够数目便不让他上床。
逼得梁彦昭绞尽了脑汁,直做了二十余首,仍不见她满意。
饮下第五杯茶水后,梁彦昭又开口:“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张郎见后描。”(1)
宁歆歆认真听着,总觉得这首“笙歌”、“夜迢迢”的不太正经。
正回味着,尚未来得及催梁彦昭“再来一首”,便猝不及防被人压在了身下,梁彦昭吐息温热、声音微哑,“夫人,催妆诗已作,该当试云雨。”
——
二月初二,龙抬头、万寿节,举国欢庆。
白日已举办了一整日的庆祝活动,生辰宴设在晚间。
这次又是男女分席,宁歆歆已有了经验,知道肯定是男席那边有什么桃色安排,一时好奇,便偷偷与梁玉瑾商量:“姑姑,咱们偷偷去男席那边看看歌舞吧。”
两个离经叛道的人,一拍即合。
趁着皇后与杨妃一见如故,逮着梁彦昭、宁歆歆这两个好孩子一通猛夸,其他夫人迅速响应的功夫,宁歆歆与梁玉瑾悄悄地就离了席。
二人掐着点出去,藏在保和殿的窗外细瞧,如今天还冷着,舞姬却穿得着实清凉。
梁玉瑾在一旁看着,啧啧不休。
宁歆歆是现代人,却觉得也就那样,现代的舞服可比这奔放多了。但她存了心思,格外留心了舞姬转在席间敬酒的路线,见梁彦昭头也未抬,方才放了心。
就是那些各国使臣敬酒太凶,梁遇明不知道顶不顶得住,可这种场合,顶不住也得硬顶。
梁玉瑾也看见了在殿上守卫、还背过头的周扬,暗自点头。
席面到了第三道,梁玉瑾看着宫娥手里的点心问:“歆歆,这是你出的方子?”
宁歆歆点头。
“走走走,不看了,回去吃点心。”
——
保和殿上,众人都认真瞧着案上的点心。
白瓷描金边的碟子里盛着个拳头大小的糕点,精巧又漂亮——
装糕点的托是红色万字纹漆盒,上头还贴了个金色寿字,糕点颜色金黄、面上平整,蓬发如天边云朵,瞧模样便知是得万分松软,顶上是金箔贴在纸袼褙上刻出的“鹤”,栩栩如生,如要飞天,还有两株同样由金箔刻成的苍松,几可辨松针。
这般糕点,便不是用来吃,仅应景亦属佳品。
可大家还是怀着试一试的心情尝了尝这糕点,吃着着实松软、绵密,蛋香味十足,甜度、油度都刚好,香软不腻。
就可惜太过袖珍了,吃着不过瘾,若能常常吃到,那便好极。
于是,有几个使臣开口问:“陛下,不知这点心是由哪位御厨创制?可否将方子分享些个?”
建平帝在上首哈哈大笑,“实不相瞒,这糕点名唤松鹤同春寿糕,乃是朕的儿媳,太子妃的献寿之作。”
说这话,他又冲着北铉大王举杯,“说起来,还要多谢东阑兄,将如此乖顺端方、心思玲珑的公主嫁到我们南潞。”
听了这话,梁彦昭也起身陪了一杯。
如此一来,不单是南潞、连着北铉也有面子,宁东阑受用非常,举杯畅饮。
恍惚间,宁东阑便又记起杨妃的好,其实他一直也还记得,当年幼臻乃是阊都第一才女,可嫁与她之后,就甘心埋没在了北铉的深宫之中,却默默教养出了五十五这样的好女孩。
明珠蒙尘,是他之过。
如今故地重游,合该好好补偿幼臻。
——
散筵,梁彦昭酒醉,由人扶着出了保和殿。
宁歆歆早接到了消息,便在殿门口接他,也没回太子府,就宿在了重华宫。
回了寝殿后,宁歆歆遣散了下人,一个人伺候着梁彦昭更衣、洗漱,一勺一勺给他喂醒酒汤。
梁彦昭面色微红,此刻将睡不睡,酒品似还不错,不吵不闹,只小声嘟嘟囔囔,也没像宁歆歆一样载歌载舞。
宁歆歆暗叹,担心他酒后失态才让人退下,倒是自己多虑了。
成婚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梁彦昭饮醉,她给他擦了擦嘴边醒酒汤,埋怨道:“如何就喝了这么多?”
“因为高兴啊。”梁彦昭看着她笑。
“你爹过生日,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宁歆歆说着,又喂了他一勺醒酒汤。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今夜所有人都在夸你,我好欢喜。”
“我的歆歆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娃娃。”
“我真的,万分万分,心悦我妻......”
宁歆歆心里一下子被甜蜜填满,凑过去亲亲他,“我也好爱好爱你。”
这便是酒后吐真言吗?宁歆歆摸着梁彦昭的脸颊想着,那以后是不是可以多灌醉他几次?
毕竟,他这般样子,可太招人喜欢了。
第123章 撑腰 “歆歆被小婿宠坏,还望岳父见谅……
万寿节过后, 许多国家的使臣都渐渐回国,南潞的官驿里人越来越少,宁东阑便在建平帝的建议下搬进了如意坊后的宅子里,与杨妃同住。
宁歆歆早起, 送走梁彦昭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便叫上红苏、红露, “咱们过去看看吧,缺什么短什么的,就从府上拿去。”
车行至一半, 宁歆歆喊住车夫:“去盛泽街绕个弯。”食肆里的软酪该是出锅了,带上些去给阿娘尝尝。
一刻后, 宁歆歆带着人进门,尚未踏进杨妃所在院子便听得里面传出两人细声细语交谈的声音, 她猜想大约是刘妃过来了, 听说北铉后宫妃妾虽多, 彼此间却并无多少过节,一派和乐。
如此听来, 好像确实如此。
挺好的, 阿娘的财物短缺如今已然补上了, 若平时不受气,也能算是过得舒心。
再往里走,宁歆歆便能听清内里说话的内容, 她听到刘妃说:“杨妹妹, 姐姐今日来找你, 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北铉所有妃妾的位份明面上相等,都是王妃,姐姐妹妹之间的称呼全是依着入宫早晚而定, 刘妃这般称呼也妥帖。
“大妃请说,”是杨妃的声音。
刘妃母家势盛,入宫伴君最早,育有王长子,宁东阑如今迟迟不回国,也是有意要看看长子的能力。
所以,宫妃均会尊刘妃句“大妃”,其他王子公主也会叫她声“大娘娘”。
听到这里,宁歆歆便暂时住了脚,这时进去好像不太合适,还是先在外间等等。
“我方才由下头人领着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宅子当真是好,”刘妃道,“就可惜是位置好的院子都也被占了。留给我的院子实在有些阴湿,妹妹你知道的,姐姐身子不好,可受不住这潮气。”
位置好、面积大的院子给杨妃了一处、南潞太子妃占了一处、大王占了一处,她的院子虽不错,却也排出了前三甲。
刘妃出生于北铉望族,还是含着金汤匙的嫡女,入宫又是大妃。人生几十年,她还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肯定是要与人换院子的,看来看去,只能与杨妃换。
听到这里,红苏低声哼了句,“大娘娘的身子若说第二,后宫没人敢说是第一,才不会怕阴湿呢。”更何况,三进的宅子,才分了三处院子出去便仅剩阴湿地处了?不过是强找的个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