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还以为挂灯笼的意思是去看下头人挂灯笼,哪儿想到是歆歆亲自爬高就低,自己带着底下人一道看着呢。
早知道便不应下她了。
算了,她只要想玩,怎么着也能让自己点头,这种“早知道”,说着没意思。
下头人也怕,一群人在下头团团围住梯子,就太子妃真掉下来也好接着。
梁彦昭看着宁歆歆从梯子上探身出去摸钩子的花活,心都提溜到了嗓子眼,在下头不住声地喊着:“歆歆,扶好,扶好!”
“知道啦知道啦,”宁歆歆回头对他笑笑。
然后,又往另一个方向探身出去,挂好了另一个灯笼。
梁彦昭:......
明年,益安居便只挂两个主灯笼就是,要这么些个小灯笼作甚?
——
宁歆歆挂灯笼挂出了一身薄汗,粗粗去收拾了下便叫着小厨房、大厨房的人齐齐到了上次腊八过节的院子。
因着内里种了大片大片蔷薇,这个院子便叫莓蔷院,处宅子西南,属坤位,与大厨房相距不远,比益安居地处还更大些。
这本是整理出来给宁歆歆过门后住的。
那时梁彦昭想的是,面上夫妻,也无需日日相见难堪,不如就一人西南、一人西北地住着,大婚风头一过,《放妻书》一封,便也算救人出了火海。
可不曾料到,这院子终也没派上用场。
今冬他便索性把院子改成了一个供宁歆歆倒腾吃食的“大厨房”,这里炖肉,满府皆香,下头人都戏称这处为“肉香院”。
“歆歆今日要做什么?”梁彦昭被安置在莓蔷院内间,抱着宁三三问。
“做糖瓜。”
“那是什么?”梁彦昭问。
“就是长得像瓜的糖,”宁歆歆伏在他腿上,絮絮叨叨与他说习俗:“腊月廿三,灶王升天。到了小年这天,灶王爷就会回天庭汇报各家各户一年来的善事、恶事,所以大家就会在这天做糖瓜上供,希望能粘住他的嘴,让他说不出恶话来,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这样,”梁彦昭点头,展颜一笑,“那我在此地等你。”
然后,周扬和砚青就会把要他批示的密信送过来。把糖做成瓜状,该会挺麻烦吧,那可以多阅两份了。
宁歆歆俯身亲了亲他,“好,别出去,外头冷。”
梁彦昭松开揽着宁三三的手,右手伸出按住宁歆歆的后颈,一点点加深了这个亲吻,待到甜够了,才放开了面红耳赤的宁歆歆,“去吧歆歆。”
宁歆歆遮着嘴唇往外走,到门口处才忿忿回头,撂了句:“我就是把你伺候得太好,眼见着身子骨日日强过一日,都能做坏事了。”
梁彦昭食指蹭过唇际,只宠溺看她。
确实,他虽被拘得狠了,伤口恢复却好,出宫后再没起过高热,现在已能由人搀着再院内走两圈了。
做这种轻巧“坏事”,自更不在话下。
——
与梁彦昭所认为的完全不同,糖瓜做起来其实并不怎么繁琐。
宁歆歆带着厨房的师傅们起了好多灶,又落下了窗屉,厨房里温暖异常,温度高比较容易操作。
几个人守在一口锅前,将麦芽糖倒入,中火熬出白黄大泡后又转小火,熬成金黄颜色起小泡状,用勺子舀起可以拉出绵长糖丝,瞧着还有些像熬阿胶时的挂旗模样,这是便差不多好了。
为求万无一失,宁歆歆还备了几碗凉水在旁,滴一点糖进凉水,如果凝固的糖粒非常香脆,不粘牙,那就真的是好了。
关火后要等糖降温,只要不烫手就行,熬好的糖越热,就越好拉。
厨房里的大师傅手都耐热,不几久便开始下手拉糖,宁歆歆碰了碰觉得烫,再碰碰还觉得烫,索性就放弃了这项工作。
拉糖就如拉面,抻长后再对折,如此重复,糖会越拉越白、越拉越硬,待到快要拉不动的时候,就把半硬的糖棍放到案上,取了粗粗的白棉线将糖棍环切出圆润的切口。
做好的糖瓜整体看着像矮南瓜,切口看着像蒜头,白白嫩嫩,有一道一道的拉糖而成的均匀纹路,模样喜人。
府上人多,熬一锅肯定不够分,厨房师傅又熬下一锅的功夫,宁歆歆便带着拉好的糖瓜回了内室。
这时,梁彦昭正做贼一样批完了密信,刚刚将原件扔进了火盆里焚了。
此时正举着自己婚前书就的那封《放妻书》看,预备着看完便一道焚了去。要过年了,该处理掉了。
如今再看自己当时心迹,难免发笑,那种将死之人看淡世间种种的心情,他已很久没有过了,如今的自己只盼着能身体康健,与娇娇儿多过一日、再多过一日。
恰这时,宁歆歆推门而入,“遇明......”
梁彦昭一听这动静,便开始手忙脚乱地藏纸页。
宁歆歆哪儿肯依?知道又是他在偷摸处理事务,心里有气,便围着轮椅转,生生从梁彦昭后心里掏出来了已皱巴巴的纸页。
掏出来一看,哦......《放妻书》。
宁歆歆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在回密信......那些玩弄心术的事情太费心力,于养伤无益。
等等——
《放妻书》?
这就好玩了,让我看看。
“某梁彦昭,谨立放妻书,”宁歆歆清了清嗓子,边看边读,哟,开头写得还挺谦虚。
可梁彦昭这厮,写的放妻书生僻字太多,她有点认不全。
“歆歆......”梁彦昭听她读,脸都红了。
宁歆歆抬头睨他一眼,“莫吵,吵得我都不识字了。”
本是存了逗惹梁彦昭的心思才读这个,可越往下看,她心里越不好受,便再念不出口。
“余身疾重福薄,难堪娘子良配。”
“愿娘子相离之后,点蛾眉、逞窈姿、选高主,鸳鸯为伴,此生安顺。”
“府内众人,但凭驱使。半数身家,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透过这薄薄一页纸,宁歆歆仿佛能看到那个温柔至极、却觉自身大限将至的梁彦昭,守着案头一灯如豆,批氅衣、执竹笔,一边咳嗽一边疾书的样子。
梁彦昭便是这样,对从未谋面过的妻娘子,都能将错误全全揽到自身、又安排好身后事的温柔和善男子,可他却为了护住自己做出了最不和善的筹谋。
说实话,宁歆歆此刻真的心疼。
她忍住泪意,将《放妻书》扔到了火盆里,轻轻坐在梁彦昭腿上,强撑着面色打趣:“你都要放妻了,那不然我现在就走?”
“想得美,”梁彦昭吻住她,“身魂都也是我的,放妻书也烧了,还走什么走?”
“等等等等,”宁歆歆起身,从手边罐子里倒出一颗糖瓜,举到梁彦昭脸前,“老打岔,我都忘了正事,我是来给你吃糖的呀。”
“天下之糖,”梁彦昭又吻住她,“未有甜及歆歆者。”
说话间轻轻撬开了贝齿,鼻尖与鼻尖相碰,梁彦昭笑着道:“这才是正事。”
第116章 年味 煎饼、油角、麻叶、炸鱼炸肉。……
年关一日近过一日, 已扫了房子、出了豆腐,府上年节所需的各类肉菜也采买得差不多。
坊间已闭市,各家各户都在家中忙碌,偶尔能有一串、或者一声炮仗响, 越过太子府的高高院墙, 余音便在内院消弭, 宁歆歆听在耳里,痒在心头。
但她现下忙得很,没有功夫去放炮仗。
今日已是年二十七, 得做炸菜了。
过年炸菜是北方的习俗,俗称“过油”, 取的是个“越过越有”的意头。日子过不上去的年代,犹还要切一块豆腐炸炸, 圆个形式, 生活好了, 炸菜的样式就更多,几乎就是万物皆可过油炸。
许多人家都是清晨早起, 吃过早饭便开始炸菜, 一直站在锅前炸到天黑, 总也得够吃到元宵节才行。
家里人流水作业,有人炸、有人运,炸好的菜用各种盆、箩盛着, 中间还得铺上层煎饼。
在油炸垫纸没有发扬开来时, 煎饼便是绝佳的吸油物件儿, 待到上头的炸货吃干净了,便将浸了油、干了边的煎饼掰碎,往水里一泡, 稍稍调味就是碗味道还挺不错的煎饼汤。
所以,宁歆歆在炸菜前,便先趁着底下人收拾菜肉的功夫开始摊煎饼。
按她一贯的经验来说,小米煎饼最好吃,但是玉米煎饼最吸油,就做这两种。
小米煎饼的浆是小米、大米、黄豆组成,蒸熟一份后与只经浸泡后的生五谷一道磨粉,加水调成糊状后,再发酵个把时辰而成。
玉米面煎饼则是纯用了玉米面,这样做出来的更吸油,但玉米面发酵之后非常酸,宁歆歆决定做出来碰碰运气,看看哪个有志之士慧眼识珠,喜欢吃这种酸口煎饼。
反正,当时她住村里,好多爷爷奶奶是挺好这口,不过她本人,一直接受无能。
就期待这个玉米煎饼能碰到它的有缘人吧。
梁彦昭给她做的鏊子好用,她也因着自研煎饼果子成了摊煎饼熟练工,两个鏊子一起摊,很快就摊好了两半盆面糊。
“遇明,给你,”她取了块新摊成的小米煎饼,叠成长方块给了梁彦昭。
梁彦昭展开这饼看,浅黄颜色,薄如宣纸,撕一角咀嚼,口感软糯,回味鲜香,五谷香气淡淡氤氲在齿间,隐隐带着回甘。
这般一条一条撕着吃,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他撕着煎饼吃的功夫,宁歆歆又拿了几片过来,这些是展开在明火上烘烤过的,颜色加深呈金黄色,不似先前软嗒嗒,是硬挺模样,如几块纸袼褙。
“我喜欢这样吃,”宁歆歆自己叼着一块,又递给梁彦昭一块,“遇明你尝尝。”
煎饼经了火烤之后,酥脆非常,弯折、咀嚼都有“咔嚓”响声,柚木火气将五谷香气全然激发,略带焦香,更是浓郁。
拿来做零嘴儿倒更合适了。
“这般更好吃,”梁彦昭道。
“那你吃着,我出去炸年菜,”宁歆歆起身,把剩下半块烤煎饼塞到嘴里,“咔嚓咔嚓”吃完,又嘱咐:“记得多喝水,这玩意儿干。”
“歆歆......”梁彦昭叫住人,“我想喝咖啡。”
听到这句,宁歆歆回头,扯了一个极尽甜美的假笑出来,“不可以哦。”
梁彦昭在心里暗暗记着:这是歆歆第一十八次拒绝我!
——
今日的炸货分了甜咸两种口味。
甜的呢,就是麻叶、油角;咸的呢,就多了去了,暂定的有茄盒、藕盒、里脊肉、鸡肉块、绿豆丸子、豆腐片、带鱼块。
先前宁歆歆在摊煎饼的时候,厨房师傅们就把菜备得差不多,裹上面糊开炸就是。
挂糊的材料是面粉、淀粉、盐、鸡蛋和一点点胡椒面,调成厚厚的酸奶状便可。
鸡肉块、里脊条是一样的腌法,生抽、料酒、盐、糖、花椒粉,抓匀后腌上二刻,捞起来挂糊就可以下锅。
带鱼的腌制与挂糊稍稍有些不同,去掉头、尾、内脏和黑色筋膜之后,用盐、料酒、葱、姜腌上二刻,腌好后裹上面粉,下锅前裹蛋液,这样挂糊比较薄,不会掩住带鱼本身鲜味。
茄子和藕切成厚片,再自中间拉一刀,不切断,把肉馅包进去,裹上面糊入锅,待炸至金黄、漂在油上便可出锅。
宁歆歆从不拘着下头人,做事时插科打诨、扯些家长里短都无所谓。
作为上课说话专业户,她知道,这就是人的天性。
所以,有几个厨房的小丫鬟围坐在一处夹藕夹、茄盒,手上动作飞快,也没耽误聊天,看着就如同坐在一处做针线一般和谐。
说到宁歆歆感兴趣的话题,宁歆歆还凑过去问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不多时,藕和茄子都夹完了,肉馅还剩下不少,“太子妃,这剩下的肉馅怎么办啊?”
宁歆歆低头看了看盆里,还有半盆多,真不少,便问身边的厨房师傅:“府上今日吃什么?”
师傅知道这是在问下头人中午吃什么,便回道:“回太子妃,炒三丝,豆腐炖白菜。”
“那把这些肉馅拿去,再添上一些,汆了丸子炖到白菜里。”
“诶,得嘞。”
有许多人都听见了中午加肉,欢欣非常,谢恩之声一时不绝。
宁歆歆倒觉得没什么的,大过年的,吃点好的应当应分。
与这些简单粗暴的肉类相比,绿豆丸子这个实打实的素菜反成了老大难,主要是舂绿豆这步太过耗费人力。
泡好的绿豆舂成碎,后加入剁成碎的萝卜,加入盐、葱花、姜末、胡椒粉、五香粉调味,抓起绿豆馅儿虎口挤出,用勺子挖成球后小火炸制,万不可用大火,否则外头焦了,里头还不熟。
见着身边还有蘑菇,宁歆歆便叫了那个炸豆腐块的厨娘,言说一会儿把蘑菇也炸了,焯水拧干后挂糊下锅,出锅撒点椒盐可好吃。
见那厨娘应是,宁歆歆便开始着手做油角,这是广东过节常吃的一种饺子模样的甜食。
油角的馅料简单,面皮也简单,但这两样简单搭到一处便是万分和谐,美味。
馅儿就是花生碎、熟芝麻、椰蓉、陈皮丁、白砂糖。
皮儿就是用鸡蛋、温水加猪油和面,和好松弛上个两刻钟就能包。
醒面的功夫里,就去做炸麻叶。
麻叶不同与油角,乃是北方传统的小吃,不同省份还有不同的叫法,比如焦吱、排叉、焦叶等等。
甜口、咸口都能做,但宁歆歆自己比较喜甜口麻叶,便没做咸口。
毕竟咸口的炸了那么些鱼肉,也不差这口面点。
黑芝麻、白糖、鸡蛋、油和水一道和面,面得硬一些,到这步,这块面团便要去醒发了。
恰好前一块面团醒好,正能用来包油角。
这种包饺子的手工活哪儿能少了梁彦昭呢?
是以,宁歆歆转头朝着室内,扬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