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就你了,这个题我会,“既见君子”那一篇嘛。
“哦~”宁歆歆装作第一次翻到就准备读的样子,“是《风雨》啊,那就读这篇吧。”
梁彦昭忍着笑点头,“好。”
“风雨凄凄,鸡鸣......”宁歆歆愣了,怎么还是有不会的?她闭着眼认半边字,就读“皆”吧,“喈喈。”
梁彦昭点头,嗯,蒙对了。
宁歆歆接着往下读,“既见君子,云胡不......”
这个字又读什么?
“云胡不缪......”宁歆歆试着再读半边字,读完瞧了瞧梁彦昭。
“读作抽,”梁彦昭笑着看向她,“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不许笑,不认识字怎么了,”宁歆歆撇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次总读对了吧,”读完,宁歆歆把书往旁边一扔,再也不要自取其辱读这劳什子《诗经》。
“嗯,都读对了。”梁彦昭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宁歆歆俯身下去,轻轻吻住梁彦昭的喉结,认真表白,又读了一次,“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喜我生,独丁斯时。(1)”
梁彦昭开口,喉结也上下滑动,动情回应。
宁歆歆抬头看着他笑——
听不懂。
“这什么意思啊?”她问完这句,便羞得埋在了梁彦昭胸膛里。
常常因为不怎么有文化而显得与夫君格格不入。
“我多么欣喜,能生在这个时代。”
这个你从千年之外选定而来的时代。
——
是夜坤宁宫。
帝后都已梳洗完毕准备安寝,忽听得门外内侍来报——
“陛下,”下头人舌头打结支吾半天,还是咽下了那句“庶人梁正晖”,“盛郡王殁了!”
“什么!”建平帝大惊。
“盛郡王在天牢内,吞金自戕了。”
建平帝穿衣起身,“朕去看看。”连个多余的眼色都没给皇后。
皇后也默然起身穿衣,准备跟着过去。
就这时,又有内侍来报——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高热不退,各位医正都已到了重华宫!”
第114章 人去 经年闹剧终落幕。
一个时辰之前, 天牢。
梁正晖在草席上躺着,回身向内。
现今已经入夜,明日一早宫门起钥,再出去他就是庶人了。
说真的, 他是无比想要再见陆千澄一面的, 总觉如此这般, 到下面去走那悠长孤寂的黄泉路时,才能有些念想,方不那么孤寂。
这一生仅许千澄几载荣华, 未曾践诺予她泼天富贵,梁正晖心里有愧。
若来世, 他再遇见个站在合欢树下接花瓣的白衣女娃娃,一定尽自己全力护佑她, 与她白头偕老。
如今这副落魄模样, 就莫再相见了。
技不如人、一招不慎, 是他自己的问题,输也输得起, 所以从腊八日进天牢起, 他未曾示弱、未曾服软、未曾落泪。
可想到陆千澄, 梁正晖身子却开始微微发抖,忍耐半天终还是落了泪。
他知道叔父也觉愧对自己,如若不然也不会放任他一次一次做歹事, 自己如今没了回头路, 千澄还有日后。
如果叔父见不到自己最后一面, 那便定会答应自己最后的请求。
他从草席上坐起,拨开身后稻草,咬破手指在黑石地上写着:“侄儿罪无可恕, 只求叔父善待千澄。”
写完一遍犹嫌不够,又下了大力一道一道地描着,堪堪将字迹描成了楷体,细看还与建平帝的书法三分相像。
梁正晖与建平帝学书法半年,也只能摹到这个程度了。
都写完,他盘坐在席上,自怀里掏出个长命锁,是他出生那年父亲找人打的,如今是护不住他长命了,护住儿媳长命也是一样的。
后便从怀里摸了块碎金子吞了下去。
梁正晖一直向后躺着,外头的羽卫也无心去查看他到底做些什么,等他因着腹内剧烈疼痛开始挣扎时,才有人过去查看后叫了医正,可医正还未到天牢,人就已经没了。
建平帝带人赶到时,便看到了这样情景——
梁正晖四肢扭曲、面目狰狞躺在席上,不难见得死前痛苦,双目都圆睁着不肯合上,身侧孤零零落着个长命锁。
建平帝识得这个,那年长兄对着这个长命锁傻笑,跟他说:“瑄儿,我回去就给晖儿戴上,这锁请大师开过光,定能保佑他长命百岁。”
那时建平帝尚未遇见司徒姈,自无法感受长兄初为人父的欣喜,只嘁了一声道:“长兄如今婆妈了起来。”
兄长却说:“等你当了爹就知道了。话说回来,你作为小叔父,也是要疼爱我们晖儿一辈子的。”
“好好好,”他不耐地甩了甩手,敷衍道:“知道了。”
那时相伴时日总道寻常,再一眨眼,长兄最放不下的晖儿便如此死在了自己面前。
建平帝像被人扯起了心,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轻诺的愧疚、对长兄的思念齐齐上涌,坐拥江山四海的一国帝王,就这样无力地在侄儿身前蹲了好久。
久到脸上伶仃几行泪痕干,才颤颤巍巍举起手合上了侄儿的双目,随后取了长命锁又给侄儿戴上。
“盛郡王的葬礼以亲王制,停灵后葬入皇陵,”建平帝吩咐身边人,“去寻上好的金丝楠木棺。”
底下人本想着说现打金丝楠木棺压根来不及,但看到陛下如此模样,也只能硬着头皮应诺。
说完,建平帝起身,低头看着地上血迹:侄儿罪无可恕,只求叔父善待千澄。
看着熟悉笔迹,眼里几乎又要涌上泪来,“摆驾重华宫。”
——
重华宫内。
整个重华宫内各人低头忙碌,却又井然有序,最闲的两个人,便是已昏迷在床上的梁彦昭与坐在床边眼圈通红的皇后了。
宁歆歆正皱着眉、执着笔,在圆桌处与几位医正商议梁彦昭的伤情。
皇后看了心里有些发酸,昭儿刚遇刺那日,歆歆还叫了一声“母后”便哭得睁不开眼,如今不过几日,竟坚强了这么些个。
但她能做的,却只有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不时换下他额间的冷水帕子。
“发热是因着伤口发炎,”刘医正皱眉,“明明昨日里还好好的。”
“大约是因为去了趟天牢,”宁歆歆道。
辛医正摇头,“那里潮湿阴冷还肮脏,确实......”
“我想想,”宁歆歆拿笔杆敲着头,“让我想想。”
她记得有个极管用的外用方子,不过平素用不到、时间太久有些忘了,“内服的药方已经定了,外用的大家都写写,再择一个出来。”
想了半天,宁歆歆终于记起了外敷内服均见长的七厘散的方子。
众人商议一番,立即着手去准备了。
此时,内服药已煎好,皇后一手素帕端碗,一手执勺喂了半天也喂不进去,急得直掉泪。
宁歆歆走到床前,掏帕子擦去皇后脸上泪水,接过药碗,“母后,儿臣来吧。”
梁彦昭情况虽凶险,总也还在控制之内,宁歆歆深刻认识自己身上职责所在,心慌心疼俱也藏起来,还能对着皇后笑笑。
她俯下身,仿着之前的法子将药汁渡入梁彦昭口中,可这次,一碗渡完,梁彦昭也没醒。
宁歆歆眼圈红了一瞬,再抬头,又是如常模样。
建平帝到时,外间人来人往,切药、煎药不休,整个重华宫药味冲天。
入内殿,宁歆歆正给梁彦昭撩着衣衫,刘医正在细细给伤口上药,其余医正在一旁打下手。
伤口如今化脓发炎,是比前几日更可怖的模样,宁歆歆空出一手指着伤口边沿,犹在与刘医正讨论伤情。
皇后便没那般淡定了,由月嬷嬷搀着,立在一旁掩面低泣。
建平帝有一腔怒火在身,看到这般情景便熄了七八,只拉着皇后到一旁,“姈儿,晖儿去了。”
皇后已被心疼冲昏了头,撂下帕子,红着眼圈冷冷道:“怎么,陛下是要我昭儿去给他陪葬?也简单,让歆歆带着医正退下,不出一日,陛下便可如愿。”
“姈儿,”建平帝上前一步,扶住她双肩,“我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我的昭儿,我的昭儿好疼......”皇后又举起帕子掩面,蹲身嚎啕大哭。
建平帝蹲身拉她起来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莫怕,昭儿不会有事的。”
那句“还许陆千澄郡王妃待遇”,到底也没机会说出来。
——
那夜三更后,梁彦昭方才退了热,第二日便由宁歆歆带着回了太子府,自此闭门谢客。
梁正晖仍是玉牒除名的庶人身份,却用着最顶级的金丝楠木棺椁,葬入皇陵中、先盛王侧椁室。
葬礼也用了亲王仪制,虽未有宾客前来献奠仪,却仍让已出家的陆千澄守了三日灵堂,甚至还从民间过了个男孩过来摔盆。
建平帝为他取名梁敬,人这一辈子,需得有所敬畏,才能平顺安稳。
梁正晖不能生育这事,天下间四人知道,他本人、建平帝一家三口。
为他诊治过男科的大夫都被封了口。
查出这事,还是因着陆千澄嫁他多年都无所出,被老盛王妃明着暗着地嫌弃。
彼时,梁正晖还道是陆千澄不能生养,心疼不已,于是偷偷养了几个外室,想着在外头生个孩子抱给陆千澄养,可努力几番都无用处,再去问诊,原是自己不行。
此后对陆千澄的疼爱便又加了倍。
那时皇后严阵以待仿着盛王妃一家,轻巧便查出了这事儿,但梁正晖子嗣困难却与她无丁点关系。
“全然是天道好轮回罢了,”皇后当日饮了壶酒,唱了对着梁玉瑾说的那句皮黄唱词:“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
棺椁下葬后,陆千澄跪在地上求皇后,“娘娘,郡王如今有了子嗣,千澄愿在山下抚育孩子长大。”
她出家的那个无心庵,在城外五十里处最高的山顶上,二十余岁便一眼看到了青灯古佛相伴的余生,太苦了,她不想去。
“去吃斋念佛、发心忏悔,更是对盛郡王好,”皇后低头看她,“这个孩子姓梁,自有皇家抚育。”
至此日,经年闹剧终落幕。
第115章 糖瓜 天下之糖,未有甜及歆歆者。……
每个地方的除夕都一样日子, 小年却不太相同。
有的地方是二十三、有的地方是二十四、二十五,南潞便是腊月二十三。
拘人者人恒拘之,今日就是腊月廿三,掐指一算, 梁彦昭已经被宁歆歆拘在府上近十日了, 便与淑惠生辰过后他拘着宁歆歆一般无二。
外头的人进不来——
门房见了帖子惯是个冷面:“大人请回吧, 我们太子妃说了,天便是塌了下来也不能影响我们爷养伤。”
暗卫便只能趁着月黑风高时,蹲在墙头将来自各路的帖子收了, 战战兢兢地藏进人境庐。
梁彦昭再趁着宁歆歆做饭或者午憩的空档儿去批了,偷偷递出去。
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莫说是出门, 便梁彦昭由人推着在府里闲逛,不小心经过了影壁, 也会被一群忠仆抱腿劝谏:“如今天寒, 殿下这伤可万万受不住啊, 请殿下回房吧!”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怕他出门同旁人议事。
歆歆的用美食收买人心的计划已经在整个太子府铺陈开来, 放眼府上, 谁人没吃过太子妃烤的肉?谁人没得过太子妃做的糖?
那味道哦......啧啧啧, 妙不可言。
可若是谁放了人进来拉着殿下处理政务,亦或者是放了殿下出门去外头办事,那对不住, 饭食一律不再提供, 还要搞连坐。
所以, 府上众人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十二个时辰眼球锃亮,盯着梁彦昭不放。
梁彦昭听到这个计划时笑着摇了摇头, 众人爱吃歆歆做的吃食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冲着她女主人的身份。
底下人眼神亮着呢,谁是府上老大,谁能说一不二,门清。
“那你俩呢?”梁彦昭看向给他通风报信的周扬和砚青,“你俩可沐了太子妃的恩泽?”
周扬叹了口气,“说起来,属下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妃。”
“可不是呢,”砚青也道,“我们明明吃着太子妃的东西,却还在暗地里帮您传条子。”
“实在心下难安。”周扬痛心疾首。
梁彦昭瞧着他俩,“怎么?以后便只听太子妃的了?”
二人一看殿下黑如锅底的脸色,当即赔笑:“哪儿能呢?殿下做的俱是裨益万民的正事儿,我等自当赴汤蹈火辅佐殿下。”
“怎么着又要赴汤蹈火了?”宁歆歆笑着进门,“大过年的净说些不吉利的,快呸呸呸。”
“诶,知道了,”周扬、砚青齐齐低头,“呸呸呸。”
梁彦昭:......
宁歆歆扶着梁彦昭起来,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件石青刻丝的银鼠披风给他穿上,“遇明,咱们去挂灯笼吧,今天小年。”
——
“遇明,你看看这里怎么样,可还正当?”宁歆歆在梯子上站着,挂好灯笼后回身后望。
“歆歆,抓好些,别老是回头。”
梁彦昭坐在轮椅上,披着披风,抱着宁三三,由宁歆歆分了个看位置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