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指并拢, 有刺目红光从指尖亮起,跟着红光越来越盛,扩散着将箐禾整个包裹在里头。
箐禾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外头的那层屏障, 屏障如水一般,外层立刻漾起水波一样的纹路。
商戎瞧了眼外头,长话短说:“若是屏障碎了,你便逃。”
能逃多远逃多远。
仙界是人情最薄凉的地方,可不会因为你在昆仑待过几年,就网开一面。
箐禾明白,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商戎添乱。
她看着男人只着一身单薄的黑衫,双手空空地走出了山洞。
箐禾也想跟上去帮忙,可商戎不让,她自认身体的经脉还没恢复好,此时出去让商戎分心的话,反而是最坏的。
洞外寒风凛冽,风如刀一般割着人的肌肤,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片片雪花,掉落在那些天兵天将的铠甲上,缓慢堆积。
“商戎,许久不见。”
天帝率先开口,他脚踩着赤金祥云,面容肃穆,整个人散发着高高在上,不容小觑的威压。
他看着步行走出的人,皱起了眉头来,手中握着的金色长剑光芒更为耀眼。
商戎将拳头放到嘴边,轻声咳嗽了几下,继而笑道:“天帝竟亲自出马捉拿吾,吾真是好大的面子。”
天帝不语,殷墟开口出声:“商戎,你从昆仑出逃,就应当知道会有今日,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商戎眼睛虽看不见,但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直直地向殷墟刺去,“要战便战,何必讲这么多废话。”
他话音落下,手轻轻往身侧一抬,叫了声“定坤”。
一抹银光从远处的雪山之巅破空而来,呼啸之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柄黑剑悬浮于商戎手边,等着主人将它拔出剑鞘。
天帝将他的长剑伫立在身前,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也不必多费口舌。”
“战!”天帝气势巍峨的声音响彻云霄。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金色的身影便来至近前,速度快到肉眼都难以捕捉。
商戎抽出定坤,格挡住他的攻击,一金一黑两道身影于半空中来回闪现。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便是殷墟也只能捕捉几道残影。
在商戎被一道剑气分开之际,殷墟大吼一声道:“拿下他!”
身后的天兵天将嘶吼着上前,如潮水一般的人,不过一眨眼便将商戎包围其中。
商戎一边要应付天帝,一边还要注意随时可能刺过来的重剑。
正常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可能心态早已经崩了。
但他是商戎,是曾经叫仙魔两界闻之骇然的人物。
这样的围攻他曾经历过一次,再来一次便显得游刃有余了。
只是此时的他体内还有三枚骨钉没有拔出,对修为多多少少有一定阻碍。
商戎的速度太快了,有的士兵都没注意到自己胸口究竟是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血窟窿,眨眼的功夫便倒了下去,消散于天地之间。
商戎单手握着定坤,将它轻轻往上一抛,定坤便环绕着周身,将那些围在身边的士兵通通斩杀,整个过程不出几息功夫。
这些都是天界最强健的精兵,竟被他如此轻易地斩杀,眼看前赴后继的人通通消散,后头的天兵再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在商戎身边自觉地形成一个包围圈,觑着合适的进攻机会。
在这样的轮番进攻下,商戎并不是毫发无损,他抬手擦了擦唇边因魔力消耗过多而渗出来的血,捂住肩胛骨的位置,缓缓用力。
天帝站在距离商戎不远的位置,看见他的动作,不由将手中长剑握紧。
有神剑定坤在,他知道这一战可能没有想象中这么容易,但是方才与商戎数次交手,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从来不可以随意轻视。
他以为那一百零八颗骨钉会将商戎折磨得气血亏空,即便骨钉被拔出,修为也不可能恢复原样。
然而现在,商戎的修为不过恢复了七八成,还能与他战个平手……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天帝纵使再不愿意,也得承认,天底下唯一能叫他感到畏惧的,大概也只有站在眼前的这人了。
商戎五指成爪,闷哼着缓缓从肩胛骨的位置拔出一根足足有手掌长短的黑色钉子,他的脸色比较之前更苍白了些,但却丝毫没有掩盖他周身浑厚的魔气。
钉子被商戎毫不在意地扔在地上,他唇角勾出一抹疯狂的弧度来,“继续。接下来,我要认真了。”
他眼盲,看不见,但周围都是人,随意朝哪个方向进攻都可以。
血腥味更加刺激了他的感官,他握着定坤,犹如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杀神,周身萦绕不散的魔气叫人心生惊骇。
天兵天将的惨叫声不断响起,商戎改变主意,他用最原始的方法,在这些人身上捅出窟窿来,不叫他立刻去转世投胎,而是让他疼够了再去。
天帝的几次进攻再次被定坤挡了回来,他发现了商戎身上的一点儿违和之处,细思后了然。
“战!连一个瞎子都拿不下,我仙界脸面何在!”
他的厉声呵斥飘响在雪山上空,原本就对商戎有心理阴影的将士们忽然就不那么怕了。
再怎么耀武扬威,也不过是个瞎子,他们只要利用他眼睛上的缺陷,还不是轻易能够将人拿下?
商戎不怕被天帝点破,无神的瞳孔轻轻转动,嘴角的笑容残忍而又疯狂,“若是连个瞎子都拿不下,便直接去投畜生道吧……”
手中的定坤饮血后更加躁动,加上他此时并无保留,竟硬生生叫战场上的人减少了一半。
战场上形势看似一边倒,可天帝知道,若是再不能找到个突破口,今日带来的人都得折在此处。
而天界的兵力在天柱的影响下已经是不够富足,若是这么多人都拿不下商戎,三界将会如何诟病他?
商戎的修为居然能够到达此种境界,天帝想到此处,眸色渐深,然后他的目光聚焦在商戎身后的雪山洞口上。
“殷墟。”天帝将被定坤剑气震得一个踉跄的人叫住,“洞内有人,你去。”
不用天帝明说,殷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商戎战到此刻,从未放一人靠近他身后的洞口,而那位原本在昆仑求学的弟子似乎一直与他在一处。
殷墟捏了个隐身诀,将要靠近雪山洞口时,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他定睛一看,往后退了几步,转瞬返回天帝身侧。
“天帝,是幽冥烈火阵。”殷墟摸摸鼻头,“洞中定然藏着极为重要之物。”
幽冥烈火阵乃魔界最高阵法,但凡触发此阵者,会被幽冥烈火焚心而死,其痛苦程度堪比将神魂碾成灰烬,且一旦触动阵法,唯有这一种下场,世间无解。
天帝思索片刻后,道:“你拖住他。”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物,是把折扇。
此物并不像凡间的折扇那般大,反而小巧玲珑,扇柄处挂着枚几近透明的纯白色玉佩,仙气缭绕,一看便不是凡物。
殷墟从未见过这样的折扇,明明两面都是空白一片,但是挥动间又有无数的金色纹路闪过。
天帝手中持着此物,口中催动咒法,直直地照向洞口的幽冥烈火阵。
商戎眼看不见,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阵法的波动,他扭头,询问定坤。
此时的他与定坤神魂相连,定坤就是他的另一双眼睛。
定坤将天帝手中所持之物描述给商戎听,他压抑着喉咙快要涌上来的血腥气,硬是催动法术,将另一侧肩胛骨处的骨钉也给催了出来。
“主人,您这样会走火入魔的!”定坤着急道。
逼出骨钉,强行提升修为,他体内的气息本就不稳,经过这样一场战役,需要的是修整,而不是这样自虐式的突破!
商戎听不到,余下的两根骨钉都被逼了出来,他体内被压制的修为像是开闸放出来的水一般,在经脉中疯狂游走。
脖子上的暗纹飞快地爬满了他的右脸,诡异又危险。
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就连殷墟都不敢往前挪动步伐,更别说那些修为不够的天兵天将了。
另一边,天帝持着手中的折扇,费了翻功夫将幽冥烈火阵给破了。
洞中的箐禾感到阵阵罡风扑面,眨眼的功夫跟前的水膜一样的阵法便消散无形,她想也不想地便逃,但到底实力相差过于悬殊。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被人掐着脖子拎到外边,看见了那个双目赤红的黑色身影。
商戎披着发,眼瞳完全变成了一片血色,脸庞妖艳又苍白,手中的剑上,鲜血正缓慢掉落。
风雪愈发肆虐,箐禾被掐着脖子喘不上气,更说不了话,只能徒劳地看着商戎的方向。
“商戎,此女能不能活,全看你了。”天帝眸光一凌,“我会将她带回天界,三日后,你该知道用何物来换她。”
此地的雪下得愈发大了,彻骨的寒意叫天兵天将们脚底发凉,心底发冷,眼睫被风雪迷住,睁开都有些吃力。
战到这个地步,对双方来说都有了不小的损耗,商戎也没好到哪儿去,他黑色的衣袍上不知道浸了多少鲜血。
听见天帝所言,他眼中赤色更显,手中剑柄一转,冲天的魔气四散开来,铺天盖地。
天帝朝殷墟望了眼,留下句话,“三日后,九重天。”
他说完,带着箐禾原地消失。
殷墟手中浮尘一摆,“撤!”
来时气势汹汹的天界将士们,离开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而那些受了伤,走得慢些的士兵们,口诀掐了一半,瞬间变成了冰雕,商戎从他们身边慢慢走过,那些冰雕随着他的步伐一寸寸碎裂成渣,消散于漫天风雪之中。
直到周围再也没有一点活物,他才停了下来,静静的抬头凝望。
虽然视线里看不到一点光亮,但是他知道,那是九重天的位置。
定坤幻化出人形,垂首跪在商戎身侧,“主人,这是圈套。”
只要商戎一露面,定然是天罗地网等着他们,今日在雪山还能一战,届时在天界,任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跑不了。
所以他们不能去。
商戎没有吭声,而是淡淡的朝定坤那处说着,“将你身上的魔气给去了。”
定坤微微一愣,应了声“是”。
缠绕剑身的黑色魔障慢慢淡去,定坤神色清明,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光华。
他本是上古神剑,后来修出人形,便不会轻易认主,而一旦认主,除非主人死亡,他将永远伴随其身边,不论仙魔。
世人都以为商戎既已堕魔,那定坤也必定成了一把魔剑,事实却恰恰相反,定坤还是原来的定坤。
商戎重新返回洞内,那冰榻上因方才的一番变故,多了几道深深的划痕,我不在意地盘腿坐上去,闭上双眼。
定坤方才一遭也耗费了不少神力,自己也回到剑鞘当中,一边休整,一边为商戎护法。
***
九重天,天牢。
是箐禾第一回 上九重天,没想到来的地方却是牢房。
到底是天界,牢房也与旁的地方不同,相当的宽敞,也相当的森严。
不是看守的人有多少,而是这里头的阵法一层套着一层。
箐禾此时就被关在一方小小的石台上,手脚虽没有被限制住,但活动范围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块。
在石台外一掌的地方,有一层透明的屏障,若是不触碰便看不见的,但凡动作稍微大点儿,一不当心碰到了,头上便会有雷电降下,劈得人那叫一个酸爽。
箐禾自从不慎碰到过一回后,便再也不敢放开手脚活动了。
她蜷缩在那个比她身子大不了多少的圆形石台上,无助的望着一个方向发呆。
本想着不给商戎拖后腿,没想到最后还是……
洞口传来动静的时候,她是想跑来着,但天帝速度太快,她脚都没来得及抬,就被捉住了。
不管商戎来不来,这三天,她都得想法子自救。
可是天牢要能这么容易逃出去,那也不会在里头关押这么多罪大恶极之人了。
箐禾想了整整一天,都没想到这么可行的办法。
但事事总有转机,等第二天晌午的时候,转机来了。
屏障外头忽然多出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曲梓!”箐禾惊喜地从圆形石台上站了起来。
曲梓瞧见她也是激动的不行,奈何二人中间隔了道闪着电光的屏障,连拥抱一下都做不到。
“箐禾,你没事可真太好了!”曲梓见她完好无损,总算放下了一条心,随即又忧愁起来,“我爹他们正在天界商量对付那个人的办法,我今儿是偷偷溜过来的。他们说,说若三日后商戎不来,就将你的神魂剥离,再另想别的法子捉拿他。”
曲梓愤愤跺脚,声音却不敢太大,“他们的心怎么这么狠,说剥离神魂就剥离神魂。”
箐禾明白过来,其实天帝将她捉到此处,也不能确定商戎会不会来,更多的其实是试探。
像前天的那场战役,说白了也是一次试探。
试探商戎的实力如何,再想更好的法子制服他。
曲梓声音带上哭腔,扫了眼周围层层密密的屏障结界,“此处守卫森严,我方才还是用了爹爹的令牌才得以进来,他们已经想好明日一过,便会将你押送抽魂,箐禾,你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箐禾在原书中就没逃得过抽干神魂的下场,现在竟然要用同一种办法来杀死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穿着一袭白衣,指尖微微动了动,朝不远处的曲梓看去,“你能告诉我这些,回去恐怕都得被家人责骂,能再见着你一面,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余的不敢拖累,便听天由命吧。”
曲梓听她这话,憋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别哭,曲梓。我最最最幸运的事,就是碰上了你这么一个朋友。”箐禾回想起二人在昆仑求学的那些年岁,开心的,忧伤的,欢乐的,疲倦的,都如泡沫一般随风远去。
世人现在都将她和商戎划分在一个阵营,归罪为邪恶,只有曲梓由始至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
“箐禾。”
箐禾止住她的话,“走吧,别让人家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