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小心。”
二人就此分头行动。罗赛琳目送蒂亚戈往室内人少的地方前行,待到他的背影消失,她主动挤进了人群。
来到纽约之前,罗赛琳参加过很多舞会。大部分是跟着外婆一起,她总是会把罗赛琳介绍给各式各样的人,并且亲自教导罗赛琳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并且保持距离方便脱身;少部分是与外公一起,这个时候罗赛琳则要清闲的多,因为没多少人会真正邀请外公步入舞池。
这还是罗赛琳第一次自己参加宴会呢。
不知是纽约的宴会与欧洲的宴会不同,还是唯独盖茨比先生举办的宴会如此夸张。和《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描写的一样,盖茨比的宅邸豪华奢侈,宴会杯觥交错,音乐舞蹈、香槟美人一样不少。室外花园泳池,室内舞池餐厅全都是人,斯科特·菲兹杰拉德笔下爵士时代的灯红酒绿,繁华迷乱仿佛直接从文字变成了画面,一幕一幕在罗赛琳的面前闪过。
如蒂亚戈所言,漂亮姑娘在宴会上打探消息总是容易的多。不论是罗赛琳走到长桌边,还是舞池前,总是会有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向前搭讪。
“她这身衣服真漂亮。”
“头饰上的金纱蒙住面庞,好巧妙的设计,出自谁的手笔?”
“听她的语气,她好像认识盖茨比先生,是贵客吧?”
罗赛琳任由这些窃窃私语簇拥着自己,她一路问过去,可没什么收获。
杰伊·盖茨比的豪宅宴会极尽奢侈浮夸,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轻浮且简陋的快乐。可是罗赛琳问了这么久,这些在豪宅里享用快乐的人们,却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认识盖茨比。
最终罗赛琳在二楼的楼梯口站定。
楼下就是喷泉,喷泉前是一个舞池。喷涌而出的水珠将绚烂灯光折射成更为复杂的色彩,迷乱的音乐中数不清的男男女女为之起舞,繁华、喧闹,几乎是把这个时代纽约最为光鲜癫狂的一面凝聚于此。
罗赛琳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各式各样香水的气味,还有饮料、食物,以及花园草地中的花草香。人工香精的味道与自然的味道混乱的掺杂于一处,几乎淹没了罗赛琳的所有感官。而正因这些混乱的气味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才使得完全不同于任何体系的味道从当中凸显出来。
她在这其中寻觅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苹果白兰地的味道。
这份气味并非来自罗赛琳内心的气味王国,而是现实中客观存在的——众所周知,在1925年的美国,禁酒令仍然生效。能沾染上酒味迟迟不散的,必定是常年接触酒精的人。
罗赛琳立刻循着这份气味转过身去。
她在露台的围栏处,在调笑狂欢的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孤单的背影。
是个男人,肩膀宽阔、脊背挺拔,一身鸦青西装。他的周围没有任何朋友或者女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注视着舞池。这样的安静让他与周围嘈杂的环境画上了一道分明的界限,显得略有些格格不入。
“先生。”罗赛琳走到露台围栏前。
男人转过身,浓烈的尸臭味与古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者来自罗赛琳的内心,而后者则与白兰地的味道谱写出一曲和谐的沉稳乐章。这曲乐章彰显出男士堪堪步入壮年的成熟魅力:他脸型端正、五官深邃,深金色的短发微卷,经由仔细打理过。饱满的额头之下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
一位富足、体面的英俊绅士。而那股尸臭味,又让他举手投足之间带上了几分经由战场之后的凌厉果决。纵然穿着西装,可他的站姿、他的气势,他刻意隐瞒起来的命令口吻,都让盖茨比先生看起来更像是个士兵,而非贵族。
“有什么事吗,小姐?”他客客气气开口。
罗赛琳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内心不由得感叹一声:原来真正的杰伊·盖茨比,长得不是很像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经历过一战、私酒发家,故意打扮成贵族的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富翁。
罗赛琳想,就算是在纽约这个富商如云的地方,刚好符合这个特征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你看起来很孤单,先生,”罗赛琳说,“不去跳一支舞吗?”
对方笑了笑。
对于一名身份神秘的大富翁来说,盖茨比先生的笑容干净的有些过分他的唇线非常清晰,不仔细看也许还会被当做事先画过。那漂亮的唇峰在最顶端一路向下,抵达唇角的低估时却又微微上翘,当他真切地扬起笑容时,这上翘的弧度更是让他看起来诚挚且热情。
“你觉得这舞会如何,小姐?”他说。
“很好。”
罗赛琳诚实回答:“这是我参加过最繁华、最热闹的舞会,但是——”
“但是?”
“我很怀疑东道主是否乐在其中,”罗赛琳说,“否则,你怎会看起来如此孤单,盖茨比先生?”
爵士时代的女士们出席宴会时,总是会在头饰上大做文章。罗赛琳很喜欢这些繁华且夸张的头饰,今日她为礼服搭配的是一个木制发饰,质朴的发饰悬着长长的金纱,朦胧的纱松松垮垮绕过纤细脖颈,半遮她白皙的面孔。
这也使得她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
她看得清盖茨比流露出的半分惊讶,而盖茨比先生却无法辨认出面前女郎的身份。
那双蓝眼睛里迅速闪过几分足以称得上不礼貌的锐利与审视,但那很快就被隐藏了起来。
“小姐,我们之前是否——”
“——盖茨比先生。”
他询问的话尚未完全落地,一名穿着工作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附到他的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盖茨比英俊面孔中的笑意立刻消失殆尽。
“抱歉,小姐,”他对罗赛琳开口,“我得回一趟办公室,不会多久,如果你愿意,是否能在半个小时后来到这里等我?”
回办公室?
蒂亚戈可是摸去了盖茨比的办公室,万一他被撞见了怎么办?
罗赛琳暗道一声不好。此时盖茨比就在她眼前,不论如何她也得想办法阻止他回办公室!
眼睁睁地看着高大的绅士准备转身离开,罗赛琳在顷刻之间做出决定。
“等等,先生!”
她直接伸出了双手。
当罗赛琳的手臂环住杰伊·盖茨比的脖颈时,她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肩膀僵硬在原地。最后一份距离消磨殆尽,罗赛琳的感官随即为那股醇厚的苹果白兰地彻底淹没。
罗赛琳直接冲进了盖茨比的怀里。
她微微侧头,凑到了对方的耳畔:“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秘密同你说。”
第11章 马拉&波洛侦探社11
11
罗赛琳的红色短发以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质发饰固定造型,发饰后面坠着长长的金纱,这金纱在夜风的吹拂下于从她的脖颈之间解开,在空中飞扬,带起水面一般的粼粼波光。她的衣裙也是一样,裙摆的流苏上点缀细密亮片,伴随着她的动作,斑驳光点在她的小腿周围跳跃闪烁。
她直接冲进盖茨比的怀里,年轻的姑娘仿佛是踩着光芒从天而降。
盖茨比的眼眸中浮现出震惊色彩,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他失去重心,不得不退后半步。男人抬起双手,在惯性之下稳稳托住罗赛琳的腰肢。
隔着布料,罗赛琳能很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因她的接触而变得僵硬无比,紧张和意外带来的肾上腺素尚未褪去,离得那么近,罗赛琳能清晰感受到来自盖茨比胸膛的震颤。
“噗通”、“噗通”,如此明晰。
罗赛琳微微抬眼,视线便撞进了男人那一双深色的汪洋大海之中。
绿眼与蓝眼相对,是盖茨比率先阖了阖眼,避开了她毫不遮拦的视线:“小姐,你先放开我,我有重要的事情——”
说着,他松开手,欲图后退。
但罗赛琳可不能让他走。
她环着男人脖颈的小臂紧了紧,再次与他咬耳朵:“你在时代剧院做的事情,被人盯上了。”
盖茨比抬起的右脚又落了下来。
他侧过头,鼻尖堪堪擦过罗赛琳的额角:“你说什么?”
这果然有用。
一句话不仅使得盖茨比打消了离开的想法,更是让罗赛琳确定,他在时代剧院确实“做了什么”而非投资那么简单。
灯光暧()昧、悠扬的音乐流淌,晦涩不清的氛围之下,靠近的二人看似与周围浮夸的宴会环境融为一体。但盖茨比的僵硬和戒备为他与罗赛琳之间划出一道极其清晰的界限:仅是借此交谈,没有别的。
“你与伊蒂丝·波洛女士是朋友吗,盖茨比先生?”罗赛琳试探道。
“是故人。”盖茨比回答的相当模糊,但足够罗赛琳明白情况了。
是故人,却不是朋友。罗赛琳迅速计算了一下时间:面前的杰伊·盖茨比看起来刚刚步入壮年,三十一二岁的模样,二十年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十一岁的男孩儿。嗯,至少可以排除他是妈妈情人的可能。
不是朋友,不是情人,那就有可能是敌人。
罗赛琳心中大概有了底气。
她稍稍瞥过头,把面容藏在绚烂灯光的阴影处,从而避开了盖茨比审视的目光。相距不远的英俊面容上,那抹让人发自真心感到被重视、被信任的诚挚笑容消失了。
“那就是了,”罗赛琳压低声音,“就我得知的情况,一位波洛女士曾经的朋友在调查你。”
“弗兰克·卡奇侦探。”
“啊,您知道。”
罗赛琳故作惊喜地开口:“接下来的事情解释起来会简单的多,先生。弗兰克·卡奇侦探潜入时代剧院,偷走了剧院的账本。”
“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我可以帮你,先生,”罗赛琳答非所问,“我可以帮你阻止弗兰克·卡奇。他在调查为时代剧院注入大量资金的投资公司,那是朋友还是敌人?”
“比尔兄弟投资公司想要收购时代剧院,我不允许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
盖茨比后面的话为楼下一阵剧烈的欢呼声掩盖。罗赛琳还想开口追问,就在此时,舞池当中亮起一束明亮光芒。
这束光直窜云霄,照亮了舞池,也照亮了楼上的露台。
一时间,罗赛琳刻意隐匿的面容完全暴露在光芒之下。
她的绿眼睛,她的红头发,她那与伊蒂丝·波洛一模一样的面容,尽数落在盖茨比眼底。罗赛琳清晰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浅蓝眼眸骤然收缩。
“罗赛琳?!”盖茨比震惊出言。
而罗赛琳的反应比他还要震撼。
他认识她?
饶是罗赛琳跟外公学过推理演绎,饶是她拥有敏锐的嗅觉,也万万不可能预料到杰伊·盖茨比能在第一时间喊出自己的名字。她愣在原地,而盖茨比直接伸手,牢牢抓住了罗赛琳的手腕。
“你怎么在这里。”
震惊过后,剩下的是懊恼与紧张。盖茨比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纽约?”
“我不叫罗赛琳,”她张口就来,“盖茨比先生,你认错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罗赛琳几乎以为盖茨比会因此发笑。
盖茨比有一张笑唇,这让他抿紧嘴巴时,总是会有“他在微笑”的错觉。
但他没有,那双浅蓝的眼睛静静看着罗赛琳,不过是微微抿唇,就已然清晰地表达出杰伊·盖茨比完全没把罗赛琳拙劣谎言的放在心上。
“你不该来纽约,”他说,“不该掺和进这件事里。”
音乐、欢呼充斥室内,可热闹又喧嚣的周围似乎与他们毫无关联。
“幸而你来到了我这里,而非时代剧院。也许我没有立场阻止你追回你母亲的遗物,”盖茨比说,“但这太危险了,你是赫尔克里·波洛的外孙,你应该很聪明,懂得孤身犯险不是一个明知的选择。”
他的力气很大,决计不是罗赛琳能够轻易撼动的。随着他继续说话,白兰地的气息在罗赛琳的感官里翻涌升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是吗?”
盖茨比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热闹的舞池:“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罗赛琳:“……”
一名高大、富有,且年长的男性近距离站在面前,以隐隐威胁的姿态与其开口()交谈,换做其他任何姑娘,大概会因此心生惧怕和退缩。
但罗赛琳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为什么不对我微笑?”她问。
盖茨比露出的错愕让罗赛琳明白自己扳回一城。
“什么?”他没跟上罗赛琳的思路。
罗赛琳的视线落在盖茨比嘴角微微翘起的笑唇上。
刚刚盖茨比先生就是这么对她微笑的。
但那时的罗赛琳于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当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时,这一抹笑容却好似永久的消失了。
“不笑就算了。”
罗赛琳好似抱怨般扬起声音。
她抬起自由的那只手。罗赛琳微微蜷起手指,食指与中指的指节以敏捷的速度叩向盖茨比的手肘。
他抓着罗赛琳的手臂只觉得肘部一麻,立刻就被卸了力道。
始料未及之下,盖茨比愕然抬头:“等等。”
“真不礼貌,”她扬声说道,“我决定不帮你了!”
罗赛琳甩开脚下的高跟鞋,直接翻过露台的围栏,一跃而下!
“罗赛琳,小心!!”
身后似乎响起盖茨比的声音,但在音乐之下,根本听不分明。罗赛琳直接从楼上跳到了楼下的喷泉当中,她的行为不仅没换来注视,反而被当成年轻姑娘的狂欢,更是彻底点燃了舞会的热情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