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桓的目光从秦飞飞消失的背影上收回,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留时婉僵在原地。怎的?她兀自说了这么多,瑶光星君一句话都不回,就这么走了?什么意思?
“走了没有?”躲在庾永安身后的秦飞飞扯扯他的袖子。两人藏在殿门口,庾永安将脑袋飞快探出去,缩回来,又飞快探出去。
他拍开秦飞飞的手,“别扯了别扯了,走了走了!”
秦飞飞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倚在墙上,险些滑下去。这可太难了……
庾永安转过身来,“这里没别人,说吧,你到底哪里招惹瑶光星君?怎么怕他怕成这个样子?”
秦飞飞摆摆手,“别问了,我不会说的,反正就是要避着。”这种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而且,景桓也不会想让人知道,他被合欢宗最废柴的弟子给采补了。
啊啊啊……她双手抱头,一点点扯着两鬓,无意识地将自己的头发扯下来一些,再扯下来一些。好好束着的头发被她扯得乱成一团。
庾永安盯着她自暴自弃的表情,许久叹口气,“我们三个这是一无所有孤闯龙潭虎穴,你自己小心。要是扛不住……记得不要连累我。”
秦飞飞:……差点就要感动了你信吗?
时婉此刻冷着一张脸出殿,在庾永安和秦飞飞面前站定。“秦飞飞!你到底搞的什么鬼?为什么瑶光星君会注意到你?”
秦飞飞这会儿是真的没有心情迁就时婉这人前绿茶,人后女王的做派,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兴许他喜欢男人呢?”
时婉目光放空,尔后不可置信地望着秦飞飞,难道,瑶光星君真的喜欢男子?
殿宇内,观星老祖领着玉玑星君孟观许和仲德星君戴子骞回来,目光扫过被景桓劈开的正殿,以及正殿下满坑的妖蛇尸体。
庾采霜上前,“镇妖塔那边可还好?”
戴子骞摇头,“花瓴逃了。”
“故意挑在宗主寿诞之日调虎离山,必是做了周全准备。”庾采霜目光在殿宇内扫过,“或许这里就有内应,只可惜有的话也已经趁乱离开。”
观星老祖手掌下压,“好了,先安抚伤患。”回头还得向各门派宗主掌门道歉。以花瓴的能耐,既然能逃出去,想再抓回来并不容易。今日之事,对玄天宗而言何尝不是近百年来少有的挫败?
另一边,秦飞飞、庾永安、时婉问明戴子骞居住的星殿后,留在仲德殿外等待。
三人各有目,秦飞飞想分到离瑶光殿远一些的地方,庾永安希望最好常驻玉玑殿,时婉一直抿着唇,她现在有些犹豫,假如瑶光星君不喜欢女子,那她就算勉强也没用,还不如争取下玉玑星君,或者天枢星君长得也不错,再不济仲德星君也不是不行……
戴子骞同其余星君将伤患安排在宗门内休息,直等到未时才回到仲德殿。看到眼前三人,他蹙起浓眉,忘了还有合欢宗这三个麻烦。
庾永安、时婉、秦飞飞规矩行玄天宗宗门礼,“见过星君。”
“我不管你们之前在合欢宗修为如何,什么身份,入了玄天宗就要守玄天宗的规矩。宗门内不缺仆人,你们负责给内门弟子扫洒庭院即可。”
秦飞飞对这个安排欢喜得要上天,庾永安觉得在意料之中。时婉不满,好歹是别的门派正儿八经内门弟子,就算安排,也该安排给星君扫洒,怎么能安排给内门弟子?岂不是低人一等,看不起合欢宗?
“是!”三人齐齐应下。
戴子骞揉揉太阳穴,指着秦飞飞,“不包括你,你去瑶光殿,伺候瑶光星君。”
第15章 你的本分
秦飞飞的社会人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秒从天堂掉落地狱是什么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她垂死挣扎,“星君,我手笨嘴拙,怕伺候不好瑶光星君,不如找其他人去?”
“由不得你选,瑶光点名要你。不想伺候他,经过他同意再来同我说。”戴子骞伸出长满厚茧的手掌,“仆人不允许携带传讯玉简,把你们的交出来。”
接过上缴的通讯工具,戴子骞摆摆手,径直回仲德殿,留秦飞飞摇摇欲坠。完了,景桓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会不会不等她融合阳元,直接要了她的小命?
庾永安用手指戳戳失魂落魄的秦飞飞,“你也用不着吓成这样吧?”
时婉之前还不太相信瑶光星君喜欢男子这件事,此刻倒信了有七八分。若不是喜欢男子,怎么会点名要秦飞飞伺候?
她冷哼一声,“是怕女扮男装被揭穿吧?叫你到处勾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庾永安烦躁地剜她一眼,“可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放心,我若是不好了,绝对不连累你们。”秦飞飞强迫自己站稳,郑重道:“要是我不幸牺牲了,墓碑上请给我刻上——她在别处活着。”
“你……”庾永安欲言又止,“要不要送你去瑶光殿?”
秦飞飞摆摆手,她需要好好消化目前的心情,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她,路得一个人走。她拖着沉重的双腿,直将自己拖到瑶光殿前,方才站定。
接下来不管即将面对什么,都要强迫自己镇定。最多不过是个死,她怕吗?当然怕,但还是得挺胸抬头直面残酷的人生。
“进来。”
景桓冷郁的声音隔着殿门甫一传出,秦飞飞的双脚险些软成煮熟的面条。
一直在瑶光殿等着亲口问问秦飞飞的景桓,此刻正挑着香炉里的香灰。他太在意那双眼睛。像,不说十成像,至少也像了九分,几乎让他一眼就回想起山洞里的情景。
悬赏放出去好几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若不是修为倒退,真实反映没了阳元,他简直要怀疑山洞里的遭遇是不是场过于真切的梦。
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秘密?折返回来救他却又那么害怕被他知道样貌?目的是什么?种种谜团萦绕在心头,让他的思绪并不平静。
秦飞飞站在门外这么久一直不肯进来,终于教他忍不住开口唤人。
深吸数口气,秦飞飞大踏步上前,推开瑶光殿殿门。
瑶光殿的布局十分简单,只厚重的鸦青色帘帐将床榻和堂殿隔开。即使堂殿,也只方几、圈椅、几案这些再寻常不过的摆设。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温润醇和的檀香味,闻之让人心静。景桓抬起头,束起的墨发微微轻晃,额心红痕昳丽至极。“过来。”
秦飞飞乖乖低头走近,在离着好几步的距离停下。不能再近了,她怕再近,景桓一伸手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抬起头。”
秦飞飞抿唇,唉死吧死吧,也省得这样受折磨!她桀骜地抬起头,大大咧咧地整张脸对上景桓。
肤白如雪,脖颈修长,嘴唇水润,鼻梁精巧,那双眼睛……让人见之难忘的一双眼睛。
秦飞飞被他的视线看得心里发怵,整个人浑身不舒服,就像被扒光了供人观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掩一样。她甚至觉得景桓下一瞬就会开口,“抓到你了”。
景桓蹙起眉,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秦飞。”
“可有姐妹?”
哈?
秦飞飞觉得幸福来得有些突然,景桓竟然相信她是男子,转而打听她是不是有姐妹?
景桓追问,“有,或者没有?”
“有的!”秦飞飞赶忙接话,“有一个姐姐,不过已经失去消息很多年。”
景桓的眉毛蹙得更紧,“为何会失去消息?”
“姐姐不喜小的修炼合欢宗功法,说小的这样有辱家风。断绝关系后,再没见过。”秦飞飞说得自己都快信了。长得像,还联络不上,彻底断绝景桓的念想。
“你们家住何处?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父母早逝,家早就没了,最后一次见到是三年前的云清谷,姐姐亲口说要断绝姐弟关系。”秦飞飞对答如流,慢慢开始找回脑袋清明的感觉。
景桓眼尾上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辨不清楚想法的审视。他上前两步,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将秦飞飞束起的乌发拆散开来,再遮住半张脸,看看独独露在外面的眼睛,是不是这几日来每每干扰他打坐调息的那双。
秦飞飞脸色一变,警惕地后退两步,“那个,星君,小的对男子没兴趣……”既然景桓把她当成男的,她索性就给自己立个“誓死不从”的人设。
景桓眉心微蹙,脚步顿住。
许久,他缓缓开口,“你和姐姐,长得像吗?”
秦飞飞点头,“七八分像该是有的。”何止七八分,就是本人!
景桓挥挥手,“下去吧,不用你伺候了。”
得了这句话,秦飞飞的心跳倏然加快。不用她伺候,是不是理解的那个意思?是不是可以跟仲德星君说,瑶光星君同意不让她伺候,请求回去接任扫洒大业?
“这个拿好,随叫随到。”
一枚铜钱大小的白色云纹玉佩落入秦飞飞手心,短暂以为抓住了幸运的她痛苦闭上眼睛,应下一声“是”,生无可恋地退出瑶光殿。
天边紫云漫漫,光明即将坠入黑暗,又累又饿的秦飞飞赫然发现,景桓没有给她安排睡觉的地方。
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怎么行?她打开储物戒,里面除了两枚杏干以及之前煮砂锅粥剩下的大米,别的通通不能下咽。这样下去不是被吓死就是被饿死。
终于饿得扛不住,秦飞飞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升起篝火,取出平时烧开凉透的饮用水,慢慢悠悠煮起米饭。
早知道就不把油布还给庾永安了,这样至少还有个简易帐篷可以睡。秦飞飞一点点往火堆里添着柴,陷入沉思。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四野寂静,只干枯树枝炸裂的声响偶尔传来。米饭的香味渐次浓郁,好不容易熬到饭熟,秦飞飞揭开饭盅,耐心扇风。
瑶光殿里,景桓刚闭目调息,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秦飞飞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阴魂不散!他手上用力,暴涨的灵力将鸦青色的帘帐震得凌风乱舞。
在饭盅上放上两枚杏干,秦飞飞一手持筷,一手拍拍自己的肚皮,“五脏庙,今夜委屈你了,白米饭就杏干,酸酸甜甜又是一餐。”
米饭没扒拉两口,铜钱大的玉佩传来景桓的声音,“来。”
秦飞飞茫然,来,来哪里?饭还没开始干呢!
随叫随到!叫你随叫随到!她端着米饭,恨恨地用水浇灭篝火,这才一边扒饭,一边往瑶光殿赶。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赶到瑶光殿,米饭也堪堪扒完。她胡乱擦擦嘴,立在殿门外深吸一口气,“星君。”
“进来。”
秦飞飞推开殿门,穿过帘帐。星殿内悬于半空的灵火明亮摇曳,清晰地照见榻上的景桓。此刻的他只着雪色寝衣,墨色长发披散,额心一道红痕在不定的光线下妖冶非常。褪下那身玄衣,此人仿佛也煞气尽数消散。
景桓垂眸翻动书页,指腹在纸张边缘缓缓掠过。
“星君。”秦飞飞低着头,尽量避免和景桓视线接触。显然,景桓看到她的脸会有不好的联想,就如同她看到他的脸,一样。
景桓忽然有些烦闷,他也不知道叫秦飞飞过来做什么。明明从不需要仆人服侍,偏偏找戴子骞要人,明明眼前的人不是山洞里那名女子,偏偏将人叫过来。
摇曳的灵火将地上的影子不断压缩,扭曲,又拉长。过于漫长的沉默让秦飞飞有些忐忑,所以到底叫她来做什么?
景桓每一次翻动书页的声音对秦飞飞而言堪比雷鸣,她心悸不堪,只盼赶紧结束。
不知道默默站了多久,久到秦飞飞觉得她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景桓这才合起手中的书,“下去吧。”
就……离谱!把人叫过来结果是为了看他翻书?他翻书很好看吗?秦飞飞压下气愤,费劲地抬腿,哎呀麻了麻了……动不了动不了……
留意到她站着没动,景桓抬眸,幽深的丹凤眼里闪过一瞬错愕。他本想说“你怎么还没走?”开口却变成“你脸上怎么了?”
秦飞飞不明所以,抬起手掌去擦,却将脸上那道黑灰抹得越来越大。又由于皮肤白皙,便格外引人注目。
看到手背上的炭灰,她才后知后觉,“可能是刚才生火做饭时蹭到了。”
景桓蹙眉,“做饭?想吃什么直接吩咐膳房即可,为什么要自己生火?”
呃,她不是不知道么?“记下了,那小的告退。”
经过这一缓,脚终于可以勉强挪动。她像是身负腿伤的半个瘸子,又像是屁股刚挨过一针的病人,不自然地转身往殿外挪。
“慢着。”
秦飞飞心肌骤紧,祖宗,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这样她真的会被吓出毛病的!
“明日起,搬个床榻进来,就睡在瑶光殿。”
什么!?秦飞飞睁着无辜的双眼,白天伺候不够,晚上还要歇在同一个地方?为什么明明知道她是“男的”,还……慢着!难道就因为她此时是“男子”,所以才会被这样要求?
“星君,虽然小的是合欢宗弟子,但在这种事情上,只能接受女子!”她仰起头说得一腔正气大义凛然,仿佛绝对不会迫于身份而有所妥协。
景桓瞳孔微缩,这个合欢宗弟子把他当成什么?他之所以把人留在寝殿,不过想试试看,有那双眼睛在,自己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调息恢复身体,此人却以为他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贴身伺候,是你的本分,再废话,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秦飞飞赶紧闭嘴,贴身也不是这么个贴身法么?她能说“不”吗?不,实力教做人,她不能。
第16章 大腿略粗
在瑶光殿外吹了一夜冷风愣是没走,秦飞飞防着景桓心血来潮唤她,不知不觉竟原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