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着希望的鹊灯如风起的蒲公英种子,莹莹发光,漫天飞舞。景桓的目光随意扫过,忽然凝在某盏鹊灯之上。
他指尖微动,那盏鹊灯悠悠朝观礼台的方向飘来。随着鹊灯的转向,人群里很快有身影随着鹊灯漂浮的轨迹追过来。
秦飞飞起先尚未留意到,直到看到某盏鹊灯肉眼可见地靠近,才觉出奇怪。她扭头留意各星君的表情,才发现庾采霜、纪姜、戴子骞的目光都若有若无落在景桓身上。
鹊灯来到近前,景桓伸手一把扣住。
不远处,康顺冲出人群,在看到鹊灯落入景桓手中时,眼神里惊恐蔓延。他半张着嘴,目光在景桓手中的鹊灯和秦飞飞身上来回,忽然掉转头急急往回走。
景桓抬起手,原本想隐入人群的康顺不受控地朝观礼台飞过来,狼狈地落在秦飞飞、景桓、庾采霜面前。
忽然朝几位星君飞去的康顺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原本凝神瞧着盏盏鹊灯的弟子、仆人们,纷纷目光调转,落向观礼台。
“这盏灯是你的?”景桓的语调由于不带任何感情,反而让人心生未知的恐惧。原本想否认的康顺张了张嘴,终于认命似地垂下头,“是。”
秦飞飞不明所以,只视线掠过鹊灯时蓦地顿住。鸟腹上,“秦飞”二字方正含蓄,显然用上了十分的认真。
主殿广场上,有的人手里还托着鹊灯,有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被带至观礼台上的人犯了什么事。膳房厨子们看到出事的是康顺,一个个紧张起来。
康顺原本不想放鹊灯的,他心中朦胧藏着的那个人,不允许他把名字写上鹊灯。明知不可能,也就没必要寄希望上天帮他牵线搭桥,只要能时不时看到,就很好。
然而人终归是贪心的,或许呢?或许有一天他心中那个人离开瑶光星君,转身将视线投向他?
他将心心念念的名字偷偷写上鹊灯,在无人的角落放飞,只希望寄托美好姻缘的鹊桥里,有一盏他的心愿灯。可是,鹊灯才只飞到一半,就不受控地向观礼台飞去。
他知道那上面有谁,焦急地去追,却发现就算追到,也夺不回来。他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念想,终于还是让属意的人知道。
清秀端方的康顺抿嘴苦笑,忽然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向秦飞飞。年轻人的脸上是放下恐惧与羞愧后的坦然,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就是喜欢那双杏眼里的明朗笑意,喜欢那双素手做出的每道佳肴,喜欢纯挚的真诚与十足的用心。
秦飞飞呆立当场,只能迷茫地回望康顺。她在一众厨子中的确和康顺走得更近,但主要因为康顺身上带着读书人的端庄自持与礼貌周到,对方什么时候弯的她怎么没有发现?这就是纯爱文的影响吗?
戴子骞、纪姜、庾采霜等眼尖,早在鹊灯飞向观礼台时已经看清灯身上“秦飞”二字,由此不难想到某人为什么会单独挑出这盏鹊灯,又将鹊灯的主人拎上来。
景桓的视线落在康顺与秦飞飞对视的目光上,没来由地从丹田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他蓦地手上用力,精致的鹊灯瞬间被黑色灵火点燃,眨眼化作齑粉。
戴子骞、纪姜、庾采霜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瑶光!”
什么情况?骤然紧张的气氛让秦飞飞跟着毛孔紧缩,即便修为低微如她,也能感觉到方才景桓使出的灵力有些不对劲。
康顺眼看着那盏倾注了他卑微期望的鹊灯在景桓手中灰飞烟灭,痛苦地闭上眼睛。
漆黑,无一丝光线投入的眼眸漠然盯着紧闭双目的康顺,景桓忽然倾身凑到他耳畔,以只有对方能听到的低沉声音,一字一句,“我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肖想。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滚!”
第34章 会变不幸
康顺也曾感受到过恶意, 然而瑶光星君此刻散发出来的,毫无怜悯的暗黑气息,切实地让他几乎要臣服在地。
“秦飞, 先将你家主子送回瑶光殿。天枢,劳烦你跟过去看看。”戴子骞眼神凝重, 语气沉郁, 显而易见地对目前的状况表现出紧张。
忽然被唤到的秦飞飞才反应过来, 康顺之所以出现在眼前,并非因为他作奸犯科,仅仅因为, 他放飞了写着她名字的鹊灯而已。
眼见紧闭着双目的康顺面色惨白,秦飞飞脱口而出,“星君,我们先回去吧?”主殿广场的人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眼前的动静有些大了。
倾身在康顺面前的景桓缓缓直起上半身,背影看来莫名寂寥,甚至比鹊灯被毁的康顺还要远离烟火气息的热闹。
许久,他调转过身,低头离开主殿。好好的星君, 竟是连御剑都没有用,双脚行走在回瑶光殿的路上。
秦飞飞默默跟上, 纪姜将贴身仆人留在主殿,随景桓离开。
“仲德, 瑶光没事吧?”庾采霜望着景桓离去的背影, 有些不太确定。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刚才这样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一盏写着秦飞名字的鹊灯而已。
“你也跟去看一眼。这里有我。”戴子骞也说不上有事没事,不过刚才没有酿出血光之灾, 情况应该不算太糟。
待庾采霜也追上去,戴子骞对主殿广场上不明情况的弟子与仆人们扬声,“继续。”
更多鹊灯纷纷热闹朝夜空飞去,仿佛刚才的动静并不存在。戴子骞来到康顺面前压低声音,“瑶光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直到景桓离开的这会儿,康顺才找回些神识,他咽下喉头的干涩,有些自嘲地将方才听到的话复述一遍。
戴子骞沉吟小会儿,“继续留在玄天宗于你而言可能有危险,我可以给你引荐至别的宗门,你是否有属意的去处?”
康顺惊愕抬头,迎上戴子骞异常认真严肃的眼神。
许久,他认命般地垂下头,“不用劳烦仲德星君,康顺自有去处。”
回瑶光殿的路似乎格外漫长,明明穿着同样的星君袍,秦飞飞却觉得,走在前面的景桓与身旁的纪姜和庾采霜,气息完全不一样。
纪姜和庾采霜的担忧与紧张透过表情和肢体动作尽数流露,秦飞飞默默放慢脚步,拉了拉一旁庾采霜的衣袖,求助般唤她,“荧赫星君?”
庾采霜瞥一眼跟在景桓身后的纪姜,随秦飞飞落在两人身后,压低声音,“何事?”
秦飞飞低声以气音问到:“刚才是不是很危险?”即使上次在瑶光殿,仲德星君和荧赫星君同时与景桓对峙,也没见两人表情如此凝重。
庾采霜就知道她要问的是这个,待景桓和纪姜走出更远,才低声回答,“瑶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刚才那种状况。”
从庾采霜接下来的话中,秦飞飞得知,景桓是玄天宗宗主观星老祖捡回来的孤儿。刚到玄天宗那会儿,没有任何记忆的景桓就像一张无知无觉,任人涂画的白纸。
“非要说感觉的话,就像是离群索居远离尘世的孩子,忽然闯入修仙宗门。”庾采霜凝眉缓缓朝前走。
奇怪的是,景桓虽然如同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却于修炼一事上天赋惊人,且受伤之后恢复速度异于常人。纪姜给他看过,却找不出这天赋的端倪。
有着执着追求提升修为,坚韧心性的景桓颇得宗主赏识,并迅速晋升为星君,甚至修为赶超孟观许。只是所有精力都花在修炼上的他显然性格并不讨喜。
“宗主对瑶光并不约束,即便瑶光偶尔行差踏错,也有宗门上下为其掩盖。这是我一直不能理解的一点。或许宗主太过惜才,是我不识大体了。”庾采霜摇摇头。
所谓的“刚才那种状况”,曾在景桓身上出现过好几回。
“你可曾见过黑色的灵力?”庾采霜问秦飞飞。
不清楚情况的秦飞飞摇头,她见过的太少,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是了,纯正的灵力从来都是白色,我也从未见过黑色的灵力,可它又的的确确是灵力……”庾采霜凝着眉,“每当瑶光的灵力变成黑色时,他的举止会变得嗜血且不可控。刚入宗门那会儿,我和其余几位星君还能够单独制止;到后来慢慢招架不住;及至如今,也不知道合力能不能够……”
这也是当初和景桓对峙,她思索过的问题。她和仲德联合起来,是否是瑶光的对手。
多年不曾出现过刚才那种情况的景桓,如今修为精进到什么程度,她并不清楚。万一景桓失控,她、仲德、天枢合力也制止不了的话,那么多弟子仆人在庆祝乞巧节,玄天宗危矣。
秦飞飞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她会觉得景桓使出的灵力不对劲,不仅不对劲,而且险些失控么?
显然,景桓身上有尚未解开的秘密,或许与“BE”结局有关?若刚才景桓的险些失控当真因她而起……秦飞飞脸色一变,她可能无意之中触发了蝴蝶效应?!
走在前方的景桓浑身血液如在沸腾,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杀戮。又是这样!只要出现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的神识就会陷入混沌,于一片荒芜中渴望顺着毁灭的欲望不受拘束地漂流,直漂向时间的尽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别人在鹊灯上写上秦飞飞的名字会生气。乞巧这一日,所有人都可以把心上人的名字写上鹊灯,他没有立场阻止。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想看到那个写了秦飞飞名字的人?为什么?
他当然对秦飞飞感兴趣,想同她亲近,甚至与她做幻象里体验过的事。
在知晓秦飞飞就是山洞里的女子之前,只要秦飞飞留在他身边,不影响他修行,他允许秦飞飞去做想做的事。食修也好,采补也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干涉。然而为什么,知道秦飞飞与山洞里的女子是同一个人后,他竟连别人的肖想都心如火焚。
为什么?
景桓顿住脚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纪姜也谨慎地停止跟随。
“天枢,什么情况下,会憎恶别人在鹊灯写下某人的名字?”景桓背对着纪姜忽然开口。他隐约觉得大概明白了原因,却仍不死心地还要问上一遍旁人。
纪姜哭笑不得,敢情眼前这位弄出那么大动静,把无辜的人吓个半死,连自己为什么会那样都没搞清楚?
“别人怎么样不好说,你的话,应该是重点由下半身,转移到上半身。简而言之就是,瑶光,你心悦秦飞。”
夜风吹起景桓的发丝,玄色衣摆冽冽,他就那么站着,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犹如磐石。
纪姜心道这种事当真这么难以接受,需要缓这么久?缓到落在后面老远的荧赫与秦飞都跟上来?
庾采霜见纪姜和前方的景桓都定在原地,以为两人在等她们。“可以走了。”
纪姜摇头,是他不想走么?是景桓傻了,还在那想呢。就像很久以前这人刚到玄天宗那会儿,许多事情搞不明白,等搞明白了,总要呆上一阵。
不过他倒是喜欢景桓这种偶尔的“呆傻”,总好过直接放弃了解,只胡乱随心而动,一头扎入修炼。前者好歹像愿意学习的“人”,后者则像一昧追求修为的“怪物”了。
景桓孤零零站了许久,久到仿佛双脚已经扎根。
纪姜朝秦飞飞使个眼色,“去叫你家主子回殿吧。”一块杵着吹夜风,他们可杵不过景桓。还是得秦飞飞上,解铃还须系铃人。
秦飞飞不愿意去。景桓吃醋会发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偏偏吃醋的对象还是她。这是怎样的人间疾苦?
不要靠近景桓,会变得不幸,会BE。
庾采霜推推她,“去吧。”眼下她和纪姜谁都不如秦飞飞管用。
作为被赶着上架的鸭子,秦飞飞无奈上前,在景桓侧后方停下,“星君,回去吧?”
景桓僵硬的身躯一颤,仿佛干涸了千万年的诡藤终于碰见阳光和雨露,忽然苏醒。
等上好一会儿,仍然既不见朝前走,也没任何回应。
秦飞飞朝康顺和庾采霜望去,摇摇头。景桓不理她。
纪姜和庾采霜原本期待的目光浮上些许迷茫,连秦飞飞都不奏效吗?
“好。”景桓倏然开口,语调仍然寒冷,只似乎带了几分冰层下汩汩流淌的松动。
他转过头来望着秦飞飞,狭长的丹凤眸里染上月光,清雅的容颜第一次因为眼神不那么凌厉而显出几分温柔。
这种视线温和且坚定,只放在景桓身上却格外陌生。秦飞飞心口一突,忽然绝望地发现,她好像宁可景桓还像从前那样,桀骜、拧巴。
回到瑶光殿,纪姜和庾采霜只稍稍停留一会儿,便回了主殿。秦飞飞目送两人离开,望着那座由亮莹莹鹊灯架出的鹊桥,心里说不上来地难受。
替景桓、替司空潇、也替她自己。
她恍惚觉得,因为她的出现,整个剧情出现了不可逆的改变,而随之而来的结果,不是她这个“恶毒女配”的炮灰能够承受的。景桓与司空潇原本或许会在宗主寿诞之日遇上,却因为她的出现而错过。啊啊啊……她当时就不应该站在主殿前面傻愣着看戏,这样就不会被妖蛇盯上,不被妖蛇盯上就不会被荧赫星君救下,不被荧赫星君救下就不会被景桓抓到……
多想无益,事已至此,怎么解决才是硬道理。
“飞飞。”景桓的声音自半掩的帘帐后传来,秦飞飞后背一激灵,转身小快步来到榻前。
灵火幽幽,照景桓五官分明。他墨发披散坐在榻上,长腿着地手肘撑在膝盖上,仰头望着走近的秦飞飞。
秦飞飞莫名被他瞧得有些心虚。“星君找小的有事?”
景桓找她无事,不过想看看她而已。
秦飞飞内心直嘀咕,叫了她又不说话,是要她猜吗?星君饿不饿要不要下碗面给你吃?呵呵,不争气的脑袋又来刷存在感,人家都辟谷了饿个头的饿!
“飞飞。”
好啦好啦别叫啦!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星君,小的在呢,有事您直说。”别这样黏黏腻腻飞来飞去,她心脏不好,容易吓出毛病。
“无事。”就是想看到她,叫她的名字而已。
秦飞飞:……
“星君,无事的话,小的先去休息?”
景桓眼尾上挑,额心红痕摄人,目光潋滟逼人。今日休息得这么早?
秦飞飞为自己拙劣的借口感到无奈,可是大过节的,她总不好丢下景桓这个“疯病主子”。
“好。”
虽然辨不出景桓语气里的情绪,秦飞飞还是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退到帘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