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飞一听到康陵城美食,连身子都正了正。红曲米酒酥酪和古董羹,名字就让人感兴趣。
“想不想去尝尝?”
一直低着头的尹添本以为瑶光星君问他,正想说“弟子以宗门任务为重,不想去。”抬眸就见景桓望着的,是旁边的茜色衣袍男子。一时间心中暗呼“还好还好,还好没接星君的话。”
秦飞飞点头,“想!”必须想去。
“一会儿带你去。”
尹添飞快咽下口水,修士耳聪目明,他早在刚进门就瞧见了角落那张罗汉床。此前听同宗弟子提起,瑶光星君新收了一宠仆,平日里就宿在瑶光殿。他本还不信,直到亲眼所见。
这不是追踪魅妖王么?怎么把仆人带在身边,还陪着去寻吃寻喝,也太……尹添觉得有些上头,这就是星君的作为么?将宗门任务置于何地?还是说星君有把握带着仆人游山玩水之余把任务也给完成了?
不过,眼前这位前合欢宗的宠仆倒与他想象得不太一样。本来以为是个妖媚入骨的男妖精,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俊俏明朗的小郎君。
秦飞飞本想说不用,她可以自己去。然而想想又觉得景桓都这样开口了,她当着宗门弟子的面拒绝,没准会让人当场暴走。
“是,多谢星君。”
她话音刚落,景桓双瞳骤凝,周身气息瞬间泛开冷意,明显到连秦飞飞都能感觉到。
望向那双漆黑幽深,狭长冷淡的丹凤眸,秦飞飞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绯红爬上脸颊,她咬牙切齿,“多,谢,景,桓……”这货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外人面前让她改口。狗得很!
见她如此“聪明懂事”,景桓凝着的双瞳放松,收回视线对尹添道:“无事了,下去吧。”
“是!”尹添恍恍惚惚地退出房间。直呼瑶光星君名字啊?他就算在玄天宗干到死,也不可能获准对瑶光星君直呼其名吧?不不不!他为什么要跟个宠仆比这个?尹添直觉受到太大刺激,这会儿双脚的都是飘的。
从刚才简短的对话里,秦飞飞隐约猜到,他们今晚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寻香楼。念蕊,勾栏女子,所以,景桓打算带她去逛窑子?虽然好奇烟花柳巷长什么模样,可她这会儿是“男儿身”,去了那种地方,根本硬不起来!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星,景桓,晚上去的地方,不会是寻香楼吧?”
猜到了?“期待吗?”
期,待,个,大,头,鬼!景桓这是一朝开荤,放飞自我了吗?没了阳元那会儿的愤恨呢?平日里的高冷呢?
“小的可不可以不去?景桓你自己去就好。”她可不想搂着姑娘假装男人,多变态啊!
景桓再度眉心蹙起,眸色黯淡下来。
秦飞飞心中一咯噔,她又说错话了吗?
“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小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好,知道了。”秦飞飞悄悄松一口气。可别让她费心去猜景桓皱眉头时为什么不开心,在这种事情上,她的脑子不够用的。
与以往任何一次没有不同,想法被否决。而拯救秦飞飞心情的,是一碗红曲米酒酥酪。
景桓带着她来到城东,问了两个人,才找到那间没有座位,只能外带的酥酪店。
小小的门脸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的多半是女子,大家都冲着那口齿颊润香的酥酪而来。
等候的女子们本来也以为只是寻常,没想到会遇到一身鸦青,一身茜色两位清隽俊朗的男子。
这是怎样两个俊俏郎君呢?大约是两人往那一站,便吸引走所有目光。偏偏茜色郎君眼眸璀然,时不时歪过头去瞧瞧队伍排到了哪里,而站在他身后的鸦青色郎君,只垂眸盯着他的后脑勺。
好不容易轮到两人,秦飞飞要了两碗红曲米酒酥酪,并“豪气”地抢着买了单。
景桓接过她递过来的薄薄陶碗,这还是他第一次不用自己付账?
秦飞飞捏起小勺,舀一勺红曲米酒酥酪,并带了些酪里的瓜子仁儿和干果肉碎。还未入口,酒香扑鼻,及至入喉,酥酪酸甜,酒味醇厚,瓜子仁儿脆香,干果肉碎甜韧。好吃!
她满足地眯上眼睛,一招鲜吃遍天,将某样单品做到极致,可以养活好几代人。红曲米酒酿得带劲,酥酪醇而鲜,当真无敌美味。
见她吃得忘乎所以,景桓这才也尝上一口。烟火凡人造出来的东西,有时候也挺可人。
想彻底抹平“被迫逛窑”的恐惧,还差城北的古董羹。所谓“古董羹”,与火锅无异,因投料入汤水时发出“咕咚”声而得名。
城北的古董羹店倒是店面很大,足有两层,且每张桌均以屏风隔断,多少留了些私密空间。
鉴于景桓吃素,她只要了清水做锅底,并点了全素。对她而言,有肉当然最好,无肉也没关系。
清水入锅前浸入水灵珠,煮沸后便会将那缕缕灵力浸入食材。
蔬菜、豆腐、菌菇、薯粉之类,即便是素,也可以吃得丰盛琳琅。
火锅现吃现烫,鲜甜自控,酣畅之极。店家特意配了自酿的梅子酒,同刚出锅的滚烫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秦飞飞已经很久没有打火锅,以前春节的时候,母亲便会准备好锅底,母女俩一起清洗蔬菜,给各种肉类切片,小家庭吃上一顿。
景桓没有饮酒,秦飞飞时隔许久再吃火锅,心里头高兴,便独自将酒壶喝了个见底,这会儿已经脸颊和全身发热。
有的人酒后唱歌,有的人酒后睡觉,秦飞飞一旦酒醉,便不自知地想要倾诉,连带着胆子也变大,且口齿清晰难以分辨是醉是醒。
眼看着景桓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秦飞飞“热心”地给他烫好一筷子小火菇,并夹到他的碗里,一如往常伺候他用膳。
“我的家乡有种菇,名字叫金针菇,像金色的针一样,细细长长,伞盖只这么大。”她三指比出个小小的空隙,“别名很有意思,你知道叫什么吗?”
她弯着眼眸,含笑等着景桓回答。
“叫什么?”景桓不动声色地将烫好的小火菇夹入口中。
“你还没猜呢!”好歹动动脑子想一想啊?
“猜不到。”
秦飞飞杏眸飘忽,嘁,一点都不配合。“又叫see you tomorrow,是不是很好玩?”她兀自觉得这含义有些恶趣味,嘴角勾起蔫坏的笑。
景桓抬眸望着她,这就醉了?说的什么鸟语?
“什么意思?”
“哈!意思是——明天见。”
景桓:……
好玩在哪里?
见他蹙着眉,秦飞飞垂眸摇头,低声嘟囔,“你皱眉头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是很担心。”她不擅长解析微表情背后的意思,猜测总是既难且累。
景桓睫羽不可察觉地一颤 ,她在担心他。
“你在想什么?”秦飞飞忽然表情认真,定定望着他,仿佛执拗要等一个回答。她不猜,她想直接知道答案。
景桓与她眼神对视,只觉得这双眼睛或许是他见过的最亮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在想什么,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不关心。他于玄天宗,就如同破妄之于他,一把剑,是不需要有自己想法的,可秦飞飞在乎。
“时辰到了,出发吧。”放下银票,景桓起身来到对面,抄起秦飞飞的腰身,稳稳抱起往外走。
原本已经半醉的秦飞飞,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给激得清醒过来。出了古董羹店,由着秋风一吹,更将那点残留的酒意吹得彻底不见。
见周围的视线纷纷投过来,她急出一身薄汗,忙泥鳅似的想挣脱出来自己走。“星,景桓,我可以自己走!”
景桓恍若未闻,仍旧我行我素。
“啧啧,多俊的郎君,怎么就好了这口?可惜了可惜了。”
“嘿嘿,人家的乐趣你不懂,瞧瞧怀里那小公子,是不是男女莫辨,让人心痒?”
对话若有若无飘向秦飞飞耳朵,谁说她男女莫辨?女扮男装有那么菜吗?
她蓦地望向打横抱着她的这个人,硬气一回,她也可以很A!“景桓!”
景桓垂眸盯着她,何事?
对上他那双眼睛,秦飞飞瞬间萎了,刚拔高的声音悄悄放低,“这样看起来很像断袖。”
哪有男的会公主抱另外一个男的?
“酒醒了?”
醒了醒了!醒得不能再醒!她赶紧补充,“能自己走。”店家的梅子酒口味虽好,度数却不低,怪她不该贪杯。
被景桓弯腰放下,双脚着地的秦飞飞才终于心跳落回实处。她脚下飞快,赶紧远离这群看到刚才那一幕的吃瓜群众。
康陵城各行各样“百花齐放”。即便寻花问柳,也有高雅与低俗之分。高雅的去巷东的青楼,低俗的去巷西的勾栏。
花柳巷一幢幢楼宇临近,除了大小不一的红灯笼,挂得更多的,是艳得有些扎眼的各色绸布。
一东一西两端以十字路隔开,巷东楼宇精致,巷西粗陋。穿成景桓和秦飞飞这样的翩翩公子寻常情况下会进巷东的青楼,同里面的姑娘调些文人骚客的情,景桓却径直带着秦飞飞来了莺声燕语,直奔主题的勾栏。
空气仿佛被脂粉香浸透,灯笼刚点亮,穿着清凉的姑娘们挥舞着香帕子,调笑着揽客。
景桓和秦飞飞的出现让瞥见两人样貌的姑娘们噤了声。这怕不是仙人下凡?否则勾栏之地怎么会有这样的客人?
常年与汗津津臭烘烘的男人滚在一起,哪里想到有一天可以见到这样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反应过来的姑娘们热情涌上来,这笔生意倒贴钱她们也做啊!
有那抠抠搜搜的男子还在谈价,却见相中的姑娘直接错身而过冲了出去。回头才见两名男子被密集的女子围拢住。
秦飞飞咽下一口唾沫,她第一次觉出什么叫女人的如狼似虎,尤其她目前还是被当成目标的那个。
想到衣衫被拉扯开,露出裹胸的后果,她下意识攥紧双拳。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景桓指尖微动。只一瞬,原本吵吵嚷嚷喊着“不要银子”的姑娘们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一时间动弹不得。
拉着怔住的秦飞飞穿过人群,景桓领着人来到挂着“寻香楼”牌匾的两层楼房前。
相比巷西其它楼宇,寻香楼显然讲究得多,不像勾栏,倒像青楼。
招揽客人的鸨娘一见到两人,心想大生意来了,赶紧堆开满脸的笑迎上来,“贵客,贵客”地喊个不停。
景桓要了间二楼的“天”字号房间,并拒绝鸨娘塞七八个姑娘进来的“好意”,点名只要念蕊服侍。
“哟!贵客好眼光!放眼整个巷西,论服侍人的功夫,念蕊称第二,可没哪个姑娘敢称第一。只不知道,这次念蕊伺候的,是一位,还是两位?”伺候两位的价钱是不一样的。她倒不是担心两位付不起银子,主要想让念蕊心里有个数。
坐在对面的秦飞飞后背挺得僵直,咋回事?还带斗地主的?景桓、假装男子的她、以及一名妓子……画面不敢想,会窒息。
“两位。”
“好咧!”鸨娘赶紧出去唤人,心想人面果然容易兽心,越是长得端正的公子,玩得越野。
秦飞飞尬笑,“太客气了,我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景桓睥她一眼,“我让人进来伺候喝酒,你想哪去了?”
信你就有鬼了,个荤素不忌男女不挑的。秦飞飞环顾四周,不愧是勾栏之地,这间“天”字号房间以轻便的纸糊推拉门做外门及隔断,不仅隐约能看到走廊有人经过,而且才刚开张,竟就有呜呼哀哉的声音传来。
不愧是专业的,那声音时而高亢如鸟鸣,时而低沉如兽吼,花式唱腔可以直接拉去参加民间才艺比赛。
魔音入耳,秦飞飞头皮都是麻的,只能在心中默念菜名。从没如此难耐,仿佛浑身每处关节都不对劲。
推拉门响,端着瓜果小食以及酒水的两名伙计腿下飞快,放好东西很快退出去。
酒是不敢再碰了,瓜果小食还是可尝一尝的。秦飞飞还没来得及用吃东西缓解尴尬,一身着红色裙装的女子翩然而入。女子模样算不得格外惊艳,只那婀娜身段和勾人媚眼,让人血脉偾张。
女子瞥了眼景桓和秦飞飞,精光一闪而过。
“念蕊见过两位公子。”红色裙装女子风情万种地扭到景桓和秦飞飞对面,缓缓倾身坐下的间隙,白花花一片风光晃得秦飞飞眼睛一热,姐姐当真人间胸器。
“飞飞果然喜欢女子。”
嗯?啊?秦飞飞扭过头望向景桓,只见对方冷着一张脸,漆黑的眸子黯得仿佛照不进光去。
开玩笑,漂亮姐姐谁不喜欢?而且她现在是“男儿身”,不喜欢女子,难道喜欢男子吗?
念蕊在两人表情中瞬间明白怎么回事。晦气,竟是个断袖带着心仪的小郎君来开荤,一会儿没准玩出什么花样。
她面上不显,只双手柔弱无骨地端起酒壶,分别给景桓、秦飞飞、以及自己各斟上一杯。
“相逢是缘,念蕊敬两位公子一杯。”她仰起头一口饮下,完了手腕花式一转,将空了的酒杯亮给景桓和秦飞飞看。
秦飞飞不想喝,她才因为酒醉脑子一抽说了个让人尬到脱发的冷笑话,这会儿只想安静做个吃瓜人,看着景桓和妓子互动。
景桓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仰头喝下,顺便抄过秦飞飞身前的酒杯,如法炮制。
酒杯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酒喝完了,做你该做的。”
秦飞飞一愣,这么快的吗?一点铺垫都没有?
念蕊倒是习惯了急吼吼的男人,只不过她现在还把不准该怎么对两人下手。
“那个!”秦飞飞蓦地起身,“你们玩,我出去把风!”她这会儿宁可杵在外面听那些淫声浪语,也不愿意呆在这个房间里。
她正待转身,左腕却被景桓一把扣住。
银铃声倏然而起又戛然而止,“急什么,看看魅妖怎么施术再走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