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潇以手掌覆上双目,嘴角上扬,心道难怪那个什么瑶光星君要做断袖,面对这样一个妙人,很难把持罢?
秦飞飞有些不安地抬手紧了紧头顶丸子头的酡红色发带,她也不知道这里流行什么妆容,只上了比较正式的妆。发髻什么的也不会,只能草草扎个丸子头并系上发带,勉强充作发髻。
说到底,她与原身眼睛形状像极,原身容貌稍冷,她则明艳些,妆容一上,稍加修容调整,模样倒同原本的她接近了。司空潇捂着眼睛笑,是觉得她这样子男不男女不女很奇怪吧?
秦飞飞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行就算了。”大不了改回男装,给自己贴些络腮胡刀疤之类的。
“别!别!可太行了!”司空潇一跃至她身前,笑眯眯抓住她试图拆掉发带的手,“要不是见过男装的你,我还以为,小飞飞你本来就是女子呢!”
秦飞飞抽出手腕一阵咋舌,心想“你的以为没有错。”
“我准备好了,现在就去趟合欢宗。”该面对的跑不掉,既然不打算暗杀孟观许,那么只能去合欢宗主面前试试。
“我送你去。”
秦飞飞歪过头望着他,之前不是说好了她独自去合欢宗吗?好歹是妖,出入凡修宗门总该小心些,能避免麻烦还是尽量避免。
“送到宗门口。”
那好叭。
将她送去合欢宗的路上,司空潇似乎心情极好,时不时低头打量一会儿手里搂着的人。
秦飞飞被他盯得忍不住,终于抬起头蹙眉而视,“潇兄!看路,看我做什么?”
司空潇弯着桃花眼,“现在在空中,哪有什么路?奇怪得很,搂着小飞飞,有种搂着小媳妇的感觉。”
啊啊啊……能不能好了?遍地基佬吗?
“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就自己去!”拜托,只要住嘴就可以了,别真的把她扔下去,她才想起来,合欢宗的入口磬石崖,她上不去。
连威胁都这么奇奇怪怪地可爱,司空潇笑着手臂紧了紧,“好好,不瞎说,快到了。”
虽然已至冬季,然而云清谷三面环山四季如春,气候湿润,仍然绿意盎然。司空潇刚将她带至磬石崖,带笑的表情僵在脸上。
见他表情不对,秦飞飞抬头,“怎么了?”
“血腥味很重”,他瞳孔收缩,“妖气更重!”
难道合欢宗出事?勾思丽师姐!
秦飞飞双拳紧握,求助地望向司空潇。她怎么这么废?遇事都在求救!
司空潇朝她点点头,“看看去!”
越靠近雎州河,血腥味越重,直到那粉色的河水蜿蜒而流,秦飞飞才恍然意识到,上游一定出现了问题。上游的话,主殿!
在她的指引下,两人还未至合欢宗主殿,已经听到崩裂之音,显然正发生激战。
让秦飞飞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的是,当她抵达宗门主殿附近,只见密密麻麻的妖蛇散落殿前,个别宗门弟子正以灵器与妖蛇对抗,然而寡不敌众,又面目乌青显然中毒,只怕支撑不了太久。
殿前妖蛇如此之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司空潇掀起一阵狂风,将妖蛇卷入一旁的雎州河。不少青的、花的、棕的蛇挂在河边桃林树枝上,也被狂风的力道扫得软如麻绳。
进入主殿,随风轻摆的冰纱溅着血迹,整个地面被血水漫过,到处可见合欢宗弟子的尸体。
秦飞飞由于平时经常处理食材,按说早该对血腥味习惯。然而此刻闻见人的鲜血,仍然一阵反胃。这些都是人命,什么样的妖物会选择对修仙宗门赶尽杀绝?
司空潇环顾四周,“那边。”
跟着他继续往里,秦飞飞赫然见到一条巨蟒缠着个熟悉的人,那人只露出一颗头,已是憋得面色青紫,正是宋良玉。
秦飞飞只稍稍犹豫,便朝巨蟒祭出一把符篆。符篆贴上巨蟒的身体,立即变成灵火并且炸开。这一番动静让巨蟒收缩得更紧,被缠在蛇身里的宋良玉漏出呜咽。
嘶——秦飞飞都替他疼。
司空潇迅速欺近,单手扣进巨蟒的身体,只一用力,巨蟒的身体便断作两截,软软地掉下来。
宋良玉这会儿已经被缚得五脏六腑错位,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他眼冒金星地望着秦飞飞,想开口道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飞飞心急火燎问他,“勾思丽师姐呢?”
宋良玉摇摇头,艰难出声,“不在。”
秦飞飞微松一口气,“那宗主呢?”
宋良玉手臂费劲地抬起,颤抖指向寝殿。
第43章 风雨相逢
合欢宗主寝殿水汽弥漫, 陈设十分简单。除装饰用的层层叠叠透明冰纱外,竟只一张长长的,连被褥都没有的石榻, 以及双开门的衣橱、案几等。
秦飞飞和司空潇刚绕过殿廊来到门口,入目赫然是一条大腿粗壮, 黑白相间的巨蛇。其头椭圆, 黑环较宽, 白环较窄,没看错的话,是银环蛇?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太史五蛇羹, 不不不,赶紧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银环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司空潇走过去,蹲下来似乎想探探蛇的生死。
“小心!这蛇有剧毒!”秦飞飞上前两步一脚踢在蛇身上,试图将银环蛇踢开,竟忘了若蛇还醒着,她自己这会儿也有危险。
蛇过大也过于沉重,她这一脚仿佛踢在沙包上, 没能让蛇身挪动半分。
司空潇的目光落在她紧张的表情上,嘴角微扬, “无妨,这蛇妖我认识。”他又将手放在蛇身上, “没死, 昏迷而已。”
昏迷的蛇妖?那宗主哪里去了?逃了吗?又或者,被蛇妖吞入腹中?
她目露惊悚地望着粗壮的蛇身,有些不太确定。吞下一个大活人, 应该要腹部隆起的吧?又或者蛇妖和一般的蛇不同,就算吞了人,也不会显露出来?
“还有别的妖气。”司空潇起身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衣橱上。
他几步来到目标跟前,抬起手掌微微用力,整个衣橱瞬间四分五裂,粉白色衣袍与破裂的木头散落一地。
一人半等高的石洞出现在眼前,黑黢黢的洞口涌出一股寒霜气息。
司空潇抛出一团妖火照亮洞内情况,可见内里石阶步步往下。“跟着我。”
秦飞飞乖乖跟在司空潇身后,石阶越往下,寒意越足,冷得刺骨。两人直到石阶尽头停下,眼前赫然是一方地下寝室,且四面墙壁、连同天花地板,皆由冰砖砌就。
寝室正中摆着一口幽蓝色冰棺,标志性身量极高,银色长发的易涵风长袍上血迹斑斑,正一动不动趴在冰棺上,也不知是生是死。寝室的角落里,乌丹蜷缩着浑身的羽毛,白羽下原本凌厉的圆眼半阖,似乎伤得不轻。
“宗主?”秦飞飞转到冰棺前,才发现棺内躺着个粉白色衣袍的乌发女子,且五官与易涵风尤为相似。
她倒吸一口寒气,这,应该就是宗主的孪生妹妹易涵雨?尸身竟保存得如此完好,仿佛还活着一样。
易涵风听到有人唤他,身子动了动,几息后抬起头,露出银发下那双修长的眼眸。待看清楚来人,他的双目倏忽变作竖瞳,一看就不是人类的眼睛。
秦飞飞下意识后退,司空潇先她一步将人挡在身后,“花岫,没想到你销声匿迹这么久,竟是躲进了合欢宗。”
易涵风这才留意到司空潇,竖瞳凝成一道细线,“曾经的花岫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易涵风。况且,蛇妖族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狐妖族来管?”
“与小友同游合欢宗,碰巧遇见而已。蛇妖族的事,狐妖族向来无心插手。”
易涵风鼻息间漏出的轻哼亦显得有些无力,“无心插手?那花瓴又是怎么从镇妖塔逃出来的?”
司空潇桃花眼微眯,不再搭腔。
易涵风的视线越过司空潇,落在秦飞飞身上,“任务没有完成,回来做什么?”
秦飞飞呼吸一滞,宗主果然记得她。
“弟子向玉玑星君打探过,他对宗主的妹妹并没有印象。生死有命,宗主可不可以放下执念?”
假如之前不确定易涵风和孟观许的过节是否因孪生妹妹而起,那么在看到易涵雨的尸身后,秦飞飞已经有八成把握。
易涵风忽然暴起,长眸瞪出森森血丝,浑身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胡说!涵雨因他小产!他竟说没有印象?”话音未落,便自嘴角淌出一道鲜血。
秦飞飞:!!!真,的,假,的?没想到观许竟然这么劲爆?
不,以她对孟观许的了解,对方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弟子可以现在可以联系玉玑星君,宗主若有什么要说的,可以与他当面对质。”
见易涵风死死盯着她不言语,秦飞飞觉得对方应该是默认的意思。
玉佩连通,孟观许温润的声音传来,“飞飞?”
“观许,我现在在合欢宗门,关于之前提到的宗主妹妹心悦你的事,宗主有些问题想问你,方便回答么?”她有些忐忑,这种事情毕竟涉及隐私,孟观许或许不想让旁人知道。如今被她这个外人无端提及,万一孟观许不愿意回答,她也可以理解。
“方便。”
易涵风的目光落在秦飞飞手中玉佩上,咬牙切齿,“涵雨既然有了你的孩子,不要则罢,为何累得她小产,还抛下后不管不顾?”
对面的孟观许几息后方才回答,“我不认识你说的涵雨,也没让任何女子有孕。”
秦飞飞一脸“你看,我说吧”的表情望着易涵风,显然是误会了,她相信孟观许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不可能,涵雨从来不骗人!我在寿熙谷寻到她的时候,她刚小产过,彼时只有你玉玑星君一位修士去过那里!那么多凡人在,她没必要偏偏冤枉一个修士!”
嚯,峰回路转。秦飞飞盯着手中玉佩,寻思着这瓜有点大。
孟观许那边沉默小会儿,“我因追踪尸修去过寿熙谷,并在那里接触过一位叫做花七的独身女子,彼时她刚小产,仅此而已。”
“胡说八道!凡修全都胆小怕事,背信弃义,敢做不敢当!”
“好啦……的确和玉玑星君没有关系。”苍老的声音自角落传来,秦飞飞、司空潇、易涵风的目光一致投向缓缓开口的乌丹。
“那孩子不是别人的,是你的啊……”
这回秦飞飞当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意思?易涵雨孩子的父亲是易涵风?不是孪生兄妹吗?什么鬼!她赶紧低头凑近玉佩,“观许,没事了,一会儿再联系你。”尔后便很快切断联系。
总感觉马上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易涵风趴在冰棺上,银色长发下面容错愕。他怔楞望着乌丹,修长的眼眸里全是不可置信,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怎么可能?”
乌丹单腿蹦跳着来到冰棺前,仰起头似乎要去瞧冰棺里的易涵雨,秦飞飞心有灵犀,上前将他捧至棺沿上站定。
腿刚落着棺沿,乌丹扭头朝她眨眨眼睛。秦飞飞亦抿唇点头,读懂他眼神里的感激。
“是她不让我告诉你的。”乌丹颤巍巍趴在棺沿上,蓬松的羽毛已不复往昔雄姿,只一双圆眼盯着冰棺里的易涵雨。
“当初你设计花瓴为凡修所擒,一路被他母亲追杀,重伤之下是涵雨救了你。朝夕相处,自以为对她先动情,其实她比你想的,要情根深种。”乌丹声音沧桑,说得极慢,“你以为不省人事的那次发情期,是谁解的?”
易涵风蓦地浑身颤抖,银发在染血的粉白色长袍上轻晃,许久后沙哑着嗓音,“不是,梦吗?”
“她问过你,妖和人的孩子能不能留下。是你的话打消她留下孩子的念想。”
易涵风似乎回想起什么,这会儿目光空洞,仿佛神魂出窍。
“你是半妖,最明白身为妖和人之子,需要承受什么。她只当是你意识不清,同你做出失德之事,更不幸珠胎暗结,且孩子的父亲并不想要她腹中的生命。”
“花七花七,花岫之妻。她藏到寿熙谷拿掉孩子,就是为了不让你知道这件事。被你找到后说孩子是玉玑星君的,也是怕你滥杀无辜,对整个寿熙谷的男子下手,只能寻个实力强的修士囫囵隐瞒。可惜她本就身体孱弱,小产后心中郁结,没能坚持几年,终于还是……”
易涵风仿佛惊醒一般,忽然回笼神思。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乌丹,“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我答应过她,就一定会做到。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土里,不过你我妖丹已毁,时日无多,就不要再牵连其他人。玉玑星君也好,眼前这弟子也罢,都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把解药给她吧……”
秦飞飞靠着乌丹和易涵风的对话,大致明白前因后果。不是什么兄妹,更不是骨科,而是一场因人和妖之间误会而牵扯出的悲剧。
假使易涵雨或易涵风任何一人能主动表明心迹,都不至于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感情这种欲望为什么就不能跟享用美食一样,认认真真用心制作,简简单单得到十分熨帖的满足,非得纠缠不清,欲说还休?
“没有解药。”易涵风低垂着头,银发如练,于幽蓝色棺沿上散开,一如氤氲瀑布。
秦飞飞的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没有解药”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永远都得靠每月一颗解药续命?还是很快入土为安?
“因为根本就没下毒。”
心脏重新启跳。话说一半,真的很吓人。根本没下毒,那她和庾永安、时婉三个岂不是白白担心了小半年?
易涵风冷笑,堂堂玉玑星君,岂是几个宗门弟子就能暗杀的?若真想置人于死地,不如他亲自动手来得靠谱。涵雨走后,他将自己困于这冰室里,以冬眠缓解哀思,可总有那么多痛苦和遗憾细细密密地沿着心口蔓延全身,让他快要窒息。
涵雨说她喜欢玉玑星君,他信了;说把他当成哥哥,他索性改了名字,变成和她肖似的模样。为了隐藏身份陪她养病,他打败合欢宗前任宗主取而代之,选了云清谷这四季如春桃花纷飞之地。他答应过不伤害玉玑星君,可归总气不过她为此受了那么多苦,还是要添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