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珠强忍着嗓中的哽咽,说罢便推门走了。
桓墨没有再追,他站在房间里,沉默的看着金宝珠的背影。
他其实也知晓寻常女子会善感多愁,却不想他只是喊了名字,便叫她感怀到流泪。
想着,桓墨双手撑在桌案边闭上了双眸。
他绝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男人。
但是他似乎也不太喜欢看到金宝珠哭泣流泪。
因为是上元节,这晚的金陵城似乎比往日都漫长些。
第二日金宝珠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有些浮肿,芝儿把早膳端了上来看到夫人的样子,满脸惊讶。
“夫人这么怎么了,眼睛肿成这个样子?”
金宝珠被问得有些尴尬,也不好说这是被桓墨那狗男人气的,便只微微避让着。
“芝儿,给我打盆冷水来。”
因为惦记着出发,金宝珠起的很早,但等她收拾好也已过了好些时候。
此时院子外马车早已停好,金宝珠刚到便看到桓墨正在与徐管家说着什么,等他看到自己后,才对其他人吩咐道。
“既然夫人也准备好了,那便出发吧。”
金宝珠听着便看向桓墨犹豫道。
“侯爷也随我们一起?”
桓墨闻言轻笑,他转眸看着金宝珠微肿的双眼,笑意又收敛下去。
“之前不是说好的,为夫自然早早便与皇上告了两个月的假,放心吧。”
听到这话金宝珠便了然点头。
“夫人先上马车吧,为夫再去与管家交代些事情。”
金宝珠听着桓墨今日格外温柔浅细的声音,说不出的不自在,但旁边还有人看着,她也只能佯装无事地上了马车。
没过一会,桓墨也上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模样有些老旧的漆盒。
“为夫眼光不好,夫人看看可喜欢?”
眼前的男人眉目缱绻,细看过去还带着淡淡笑意。
人还是这个人,金宝珠却觉得十分陌生。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漆盒,虽然有些陈旧但可以看出被保存的很好。
而且,她总觉得这个东西还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这是侯爷买的?”
“恩……”
桓墨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一边把马车里的手炉找出来。
“之前在街上看到的,不值几个钱。”
第八章
金宝珠闻言打开漆盒,只见里面躺着个素色镯子,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料子,不过颜色还不错,金宝珠便顺势戴在了手上。
刚戴好,金宝珠看了眼好像在捣鼓什么桓墨。
“侯爷在做什么?”
桓墨把车炉里的炭火小心的装进手炉中,等装好了之后又从车厢里翻出一块软皮毡,找到之后才放松了一般在金宝珠身边的坐下,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两根细绳,一边搓着一边眉眼含笑的看了眼坐在身边的金宝珠。
“昨夜下了雨,现在天气正冷,为夫想给你搞个手炉,你抱着会暖和些。”
金宝珠坐在马车的一角,除了一开始看了桓墨两遍,其余的时候都是把目光投向车窗外,此时她的双手安稳的搁在双膝上,却在桓墨的话音落下后,微微捏紧了些。
身边男子突如其来又好像十分自然的关怀照顾,只让她觉得突兀与不适。
“不必,侯爷自己暖着就好,妾身不冷。”
可金宝珠的话桓墨似乎并没有听进去,等把毛毡绑好之后,便不由分说放入她的怀中。
正是三九寒冬,因为昨夜的一场雨,才刚暖一点的金陵又变得寒意森森,这会天还阴沉着,潮湿又冰冷的寒风从车窗的小缝灌入,叫人只想缩紧脖子,金宝珠在抱住手炉的一瞬间便把后面想要推辞的话给咽下了。
……确实,有点暖和。
旁边的桓墨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口嫌体正的推辞,在一旁轻声哼笑,而等金宝珠转眸看过去,他却又是一如既往的温雅模样。
金宝珠摩挲着手炉的软毡,心思却不由得飘远。
前世的桓墨对她,大多数时候也是温和有礼的,就像对待陌生人或者突然到访的客人,即便心中不喜,也会耐着性子保持涵养。
毕竟,只要应付一下就好了。
此时车外传来两声鞭响,随着护卫的轻呵和马车的轻晃,金宝珠知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桓墨微微侧着身子看向身边金宝珠,看着那双秀雅丽质的双眸微微垂着,好像沉入了什么深远的思绪,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看得出那思绪似乎并不怎么美好。
马车在金陵城中穿行,金宝珠看着车窗外不停后退的街巷,竟有些坐立不安。
好像有点快活,又有点紧张。
其实真的算起来,她已在金陵待了十三年,所以她便也有十三载不曾回家。
不知阿爹阿娘还有小弟都如何了。
时间过得太久,金宝珠觉得自己都有些忘记他们的音容,前世幺弟年纪轻轻便因病离世,阿爹阿娘受了此番打击没过多久也相继离开人世,前后不过短短的两年,她便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亲人。
桓墨看着眼角微微泛红的金宝珠,便换了个位置坐在了她的身边。
“……夫人在想什么?”
金宝珠闻言微微回神,她看了眼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的桓墨,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昨夜雨未干透,车辙碾过金陵城中的青石板,留着两道长长的轮印,一直绵延到城门外。
马车有规律的摇晃着,金宝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只是猛然间听到车外传来芝儿的声音,才迷蒙的睁开眼睛。
“夫人,下雪了,又下雪了,还挺大呢!”
刚醒来的那一刻金宝珠意识没有回笼,还想着自己这是在哪里,直到感觉到左肩酸麻刺痛才恍然回神。
她蹙眉看着还靠在她身上沉睡着的桓墨。
男子墨发微乱,只露出半张侧脸来,那细致俊逸的眉眼和高挺的鼻翼宛如画般,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舍不得惊醒这画中美人。
除了金宝珠。
只见她抬手便拍过去,还没等桓墨缓过神,便又是一巴掌打下来,他抬手刚挡下,便听金宝珠低喊道。
“桓墨你起来,我手臂好痛——”
反应过来的桓墨连忙从金宝珠身上起来,也没得及管自己脸上的红印,便赶紧扶着金宝珠坐起身。
“夫人?”
金宝珠蹙眉抱着自己的左肩,方才是没有知觉,此时能动作之后整个手臂都麻痛难忍。
“我的手麻了。”
说着金宝珠抬眸又瞥到桓墨脸上的红印,便随即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是……
她刚刚是有很多办法唤醒桓墨。
可她就是想都没想就动手了。
想着略带心虚的金宝珠缓缓闭上眼睛回忆起刚才挥起的那一下。
十。
十分爽利。
桓墨见金宝珠都“痛苦”的闭上眼睛,顿时紧张起来。
“夫人莫急,待为夫去把陆岫喊过来,他懂医术,为夫让他过来给你看看!”
桓墨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起身却被金宝珠拦住。
“没什么需要看的,就是被你靠的太久,一会就好了。”
金宝珠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桓墨的脸色,确认他没有因为自己“动手”生气,便也镇定了几分,连忙转移话题道。
“我刚刚听到芝儿的声音了,外面好像下雪了,你掀开车帘妾身想看看。”
桓墨看着神色渐渐恢复的金宝珠,从马车坐垫下面翻出了个披风给金宝珠裹好,然后才撩开车帘。
此时马车已经出城,四方的车窗里天地一色,入目皆是茫茫飞雪。
“好大啊。”
金宝珠坐起身,她越过桓墨的身体把手伸到马车外,很快便有大片的雪花落在手心。
马车外的芝儿看到金宝珠,便大声道。
“夫人这会雪大,外面冷,你快回车里,等到了镇上芝儿再唤你。”
金宝珠倒不怕冷,但是随着她的两声轻咳,车帘便被桓墨拉上了。
“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下个雪也稀奇?”
金宝珠听桓墨十分自然的调侃,只觉得十分不习惯,她拿着小几上的手帕把手心上的雪渍擦去,顿了片刻哑声道。
“有水吗?”
桓墨闻言把车边挂着的水袋取下来递给了金宝珠。
“估计有些凉了,夫人喝慢点。”
金宝珠接过水袋,抬眸扫了眼桓墨。
这厮头发还乱着,一边的脸上是压的睡痕,另一边是被她拍红印。
这还哪里是她记忆里那个冷酷威严肃穆的大将军,肃远王?
简直就像个傻子。
金宝珠想到这,忍不住抿住嘴角。
桓墨的目光一直都在金宝珠的脸上,他看到她的神色,也猜到她是在笑他。
此时桓墨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多少也猜到,他本想整理一下,可一看到金宝珠在笑,突然又不想动作了。
罢了。
随他吧。
“你坐到对面去。”
笑完的金宝珠,从怀里摸出羊角梳。
她是乐于看桓墨的笑话,但是待会出了马车,让其他人看到桓墨这个样子,定会有一番误会。
桓墨依着话坐到金宝珠面前,只是刚坐下便又见女子双眉拧起。
“你转过去。”
后知后觉的桓墨这才反应过来金宝珠要做什么,摸了摸脖子,老实的照做。
他此时背对着金宝珠,所以也看不到金宝珠脸上的神情,只能感觉到女子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梳齿在发间摩挲的声响。
桓墨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突然有一种,莫名而又强烈的怀念感觉。
就好像,他等了这一刻很久很久。
“……好了。”
随着那双穿梭在他发间的双手收走,桓墨甚至会莫名的感到失落。
当他重新面对金宝珠的时候,只见她正在用水打湿手帕,然后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欺身而来,桓墨只觉得自己下巴突然被勾起,然后脸上便感到一阵凉意。
因为此时离得太近,桓墨能闻到女子身上那淡淡的脂粉香味,那味道温软和细腻,桓墨双手撑着身后的座椅,短暂的吞咽之后,不自在的侧了侧脸颊。
金宝珠一只手支着桓墨的下巴,另一只手擦着他脸上的痕迹。
这厮才从关外回来多久,连皮肤都养回来了,金宝珠轻轻抬着桓墨的下巴,看着他如玉脂般肌肤慢慢由白转红。
此时桓墨的眼角还有些莫名的红色,金宝珠以为是自己刚刚拍的,可配着那微红的脸颊,却让她一时有些走神。
这……
这厮难不成在娇羞?
而得出这个结论的金宝珠只觉得震惊不已。
……这男人也会娇羞?
而桓墨并不知道金宝珠为什么突然停止动作,只是轻声问了句。
“夫人?”
看着桓墨脸上尚未散去的薄红,金宝珠抬手按了按眉心。
桓墨不知金宝珠在郁猝着什么,只见她一直按着额头便问道。
“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金宝珠抬眸瞧了眼桓墨,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没事,我很好。”
马车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外面风雪太大,队伍坚持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侯爷,前面路看不清了,眼下天色渐晚,不如今日就在马车里休憩?”
桓墨闻言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情况,此时风雪完全没有停的迹象,贸然赶路却是不妥。
金宝珠坐在桓墨身边,她探着身子看到外面的情况便也劝说了句。
“那便先停下修整吧,笼统回渝州也不急于这一两天。”
桓墨垂眸看了眼仿佛靠在他怀中的金宝珠,轻咳了下才启声命令道。
“那便依夫人所言,先把马车停到尽量能躲避风雪的地方。”
队伍停下后,空气的凉意更加明显了几分,金宝珠裹紧了刚刚桓墨盖在她身上的披风,然后抬眸看了眼马车外点起了篝火,想了想从马车里翻出火折子把小几上的烛灯也点亮了。
灯火微微闪烁,借着这屡火光,金宝珠才注意到怀里是件颜色粉嫩还绣着牡丹的披风。
这袍子是她的?
桓墨哪里摸出来的?
金宝珠正疑惑的时候,车帘突然被掀开,桓墨端着热粥从外面进来,糯米的香味萦绕鼻间,金宝珠一边结果汤碗一边惊讶道。
“外面天气都这样了,居然有热粥?”
听着夫人的询问,桓墨轻笑道。
“这有什么,之前在边关的时候,雪比这可要大多了,但只要是为了吃饭将士总能有办法……”
金宝珠看着跟她细说起边关琐事的桓墨,不由得缓缓垂下双眸。
若要较真的话,他们也算是过了两世。
但从前的她,却从未听桓墨对她讲过他在边关过得如何。
那些军中的故事,好像是他与白依依独有的,旁人窥探不得。
第九章
金宝珠想起她和桓墨的上辈子。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在等。
等着桓墨打完仗,等着桓墨回来,等着桓墨忙完他所有的公务,然后又开始等桓墨继续打仗……
如今的她甚至不太记得清最后一次桓墨得胜回来是哪一年。
只记得芝儿兴冲冲的回来说侯爷的队伍班师回朝了,然后她便匆匆出门迎接。
印象里,那天日头很好,百姓很多,桓墨抱着白依依坐在马上,后面是长长的行军队伍。
他的眼神专注又温柔,仿佛身边其他的所有都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