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事一向自问问心无愧,可偏偏在自己的发妻这里,屡屡觉得脸热和羞愧,这种情绪几乎让他无所适从。
“夫人……”
金宝珠宝珠见他许久不答,并不催促,只是她也不愿继续待在这个房间,便把账册往桓墨面前一推。
“就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侯爷快些上朝吧,妾身先告退了。”
金宝珠走的干脆,连后面桓墨想与她说什么,也装作没听见,只将手一抬,和门出去了。
第五章
离年关还有六天的时候,朝臣开始休沐。
即便如此,桓墨看起来依然很忙。
他正依金宝珠所言,把皇帝的赏赐分给下属。
原先桓墨觉得,这本就是皇上给他的赏赐,他想怎么处置都可,可经过金宝珠一手,他每每给下属封赏的时候,便总有种要与金氏商讨一下的冲动。
在桓墨眼中这种想法简直莫名其妙,可偏偏每当回府时与金氏遇上,又会下意识的觉出几分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极其微妙。
似有若无。
却又如影随形。
若非要形容,倒有些像幼时弄丢自己的银锁却又不想被阿娘知道。
思及此,桓墨的抬起手按了按皱起的眉心,暗暗在心中冷笑了句。
……荒谬。
常副将看了眼神情有些不对的桓墨,心思一转,便小心问了句。
“侯爷您的赏赐全都分给我等,夫人可会……”
桓墨静静的盯了会常言勝。
直到盯到他额头冒汗,才淡淡开口道。
“安心收着吧,这就是夫人给你们的。”
常副将闻言擦了擦额边的汗渍,晒笑一声。
“不愧为侯夫人,若有时日属下定与拙襟上门拜谢。”
桓墨听着这话,只是点点头,抬手一挥便让人下去了。
待封赏完罢,内务府内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桓墨独自坐在屋内,静静的品了口新茶。
屋外日头尚好,斜阳顺着窗沿照进屋内,其中一寸落在桓墨滚动的喉结上,明明三九寒冬里,竟让人觉出几分莫名的焦躁来。
桓墨直到喝完整壶茶水才离开了内务府。
桓府的马车已经在内务府门口等了许久,这一看到侯爷出来,便匆匆掀开车帘迎侯爷上车。
待桓墨坐稳,徐管家便赶紧驱赶车马。
徐管家是看着桓墨长大的老人了,眼看着小少爷长大功成名就,娶得金家姑娘也贤惠持家,如今一切都好,两个孩子又是如此般配,却似离心一般不怎么交流,竟让他这个老头子都着急起来。
“侯爷,今日可是小年,政务再忙也要回去陪一陪夫人。”
桓墨坐在马车里,单手按在额头,正欲小憩。
今日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此时突然听到徐管家的话桓墨只觉得更焦躁了些。
“今日是小年?”
徐管家闻言便是一阵缄默,半晌又叹了口气。
“侯爷日理万机,忘记时日也是在所难免。”
不多久马车停下,桓府从马车上下来,刚进府中便看到在带着下人忙碌着打扫庭院的金氏,这一瞬间便又产生了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来。
这种莫名的情绪让桓墨觉得不悦,但却又无从排解,他淡淡瞥了眼在府中忙碌的金氏。
从他回府到现在,她都不曾往他这里看上一眼。
如此想着,桓墨眉宇间又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郁色。
日渐西沉,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晖勉强撑着光亮。
金宝珠抬手捏了捏后劲,看了眼疲惫的家丁,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都下去休息会,待会用膳。”
高寻闻言便往庭院边的假山石上一摊,累的完全不想动弹。
他今日足足被夫人指派着跑了整整一天,一会是陪管家采购,一会是卸货,一会又是除冰扫雪搬石头,他甚至还在后院和几个丫头一起洗桌布……
他高某人好歹也是堂堂中郎将,自从跟着夫人,根本就成了跑堂的!
憋屈,太憋屈了……
高寻想着便满是怨念的看了眼站在长廊下点灯的夫人。
此时金宝珠正垫着脚点着廊灯里的烛火。
暖色的灯火下女子额前的发丝带着丝丝汗意,妆发也有几分散乱。
眼前的场景让高寻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他摸了摸后劲正打算上前帮衬,却在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停住了身形。
夫人手中的烛芯此时正被侯爷拿在手里。
二人一同站在廊灯下,身影交叠,人影绰约,只让人望而生羡。
高寻心中感慨了下,便安静退下了。
桓府此时意外的安静,桓墨淡然把他二人身边的廊灯点亮,余光微微瞥向略显疲态的金氏。
“怎么不叫府里的下人来做?”
金宝珠今日真的很累,当初孝崇帝赐给桓墨的将军府着实大了点,搞得她每年年前的大扫除都得花上好几天。
其实她也可以不问,但是一想到去旧迎新的好兆头,便也就操持了。
只是没想到桓墨这厮会在这时候过来帮她点灯。
真是稀罕了。
从前做十年夫妻也没见他主动帮她做点事。
想着金宝珠又觉得生气。
她把整个府里打点完了,他倒来了,装模作样的抬抬手,便也算是帮忙了?
哼。
“府里的下人今日也都累了一天,便只剩下这点扫尾罢了,既然侯爷来了,那正好,门口还有两盏新灯没挂上。”
金宝珠说着根本不给桓墨拒绝的机会便往大门外走去。
桓墨捏着手中的烛芯,顿时有些怔愣。
但他瞧着金宝珠从善如流的模样,站在原地无言了半晌,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府门外金宝珠真的抱着两个灯笼等着桓墨来干活。
好在此时肃远候府外并没有什么人,天色也暗沉,虽然肃远候和肃远候夫人亲自在门外挂灯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桓墨抱着不小的灯笼,站在矮梯上垂眸看了一眼下面的金氏。
“这里可以吗?”
金宝珠捏着手帕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最后带满愁意的开口。
“侯爷,还是歪了……”
桓墨闻言,又移动了下位置,过了会,只听下面金氏的声音有些沉闷。
“还是没放正,侯爷,只是挂个灯而已……”
女子语气听着似乎有几分埋怨。
桓墨不自在的抱着怀里的灯笼,双眸微微闭了闭。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下面偷笑。
这金氏……
好不容易挂完灯笼,桓墨下来后身上也有几分狼狈。
顺手把矮梯抱进府内,桓墨一边关着府门,一边瞥着双眸明亮浑身轻快的金氏,原先那股没有缘由的情绪竟也随之消散了。
罢了,今日便不与她一般见识。
桓府的家宴一向冷清。
即便是如今桓墨回来,无非也就多一副碗筷。
之前几年,金宝珠都是和徐管家和徐夫人一起吃年夜饭,勉强还算热闹。
可今日二老无论如何也不愿上桌了。
重新洗漱穿戴好的桓墨一到前厅便听见徐管家推辞的声音道。
“不不不,这如何使得,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少爷已经是侯爷了,自当尊卑有别!”
金宝珠有些无奈,好在此时桓墨走进来,她斜了眼就这么径直坐下屁都不放一句的桓墨,继续劝说道。
“徐夫人毕竟还是侯爷的乳娘,今日过个小年,又无外人,一起吃个饭理所应该,二位就别再推辞了!”
徐夫人此时已经有些动容了,只是还是嚅嗫着说不妥不妥。
刚刚捕捉到金氏冷眼的桓墨握拳抵在唇边假意轻咳了下。
“夫人说的有道理,徐阿娘就别再推辞了,快入座吧,不然这年夜饭可都要凉了。”
听到桓墨这话,徐管家和徐夫人互相看了眼,便也就顺从的坐下了。
从前金宝珠也在意桓墨如今的身份,告诫自己好好做个当家主母,重视礼节,万万不能让桓府落人话柄。
如今金宝珠可不想在意那许多。
“今日府上整理,高寻那孩子也帮了不少,要不侯爷也把他唤来?”
桓墨闻言微微颔首,高寻跟在他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之前战场的时候高寻还为他挡过一箭,今日就算金氏不说,他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既然金氏说了。
“便依夫人所言,去把高寻也唤来坐下吧。”
金宝珠闻言便对芝儿点了点头。
这一顿饭,总的来说还算融洽,等用的差不多,金宝珠缓缓放下筷子,想着自己之前的打算,便把目光转向了桓墨。
“侯爷,妾身打算过完年之后,回渝州一趟。”
这话说完桌子上顿时安静下来。
按理说,桓墨刚从战场回来,又封了爵位,金宝珠作为桓府的女主人自是应当留在京中为夫君好好打点内务。
可侯爷才回来没有多久,夫人一开口竟是要走……
厅堂里顿时寂静无声,只有桓墨缓缓斟酒的声音。
“定好时日了吗?”
金宝珠闻言想了想。
“妾身打算上元节之后出发。”
毕竟前世与桓墨相处了十年,金宝珠明白,即便这厮与她没什么感情,但是只要是她主动提出的要求,大多数时候,桓墨都会同意。
毕竟她之于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的去与留,对桓墨来说,应当更是完全没什么可在意的。
果然,金宝珠说完之后,桓墨便点了头。
“好。”
金宝珠暗喜,正要客气的表示一下谢意,却又听桓墨道。
“我同你一起回去。”
?
金宝珠脸上笑意僵住。
“侯爷不留在京城处理政务吗?”
桓墨微微抬起眼眸,他看着笑容有些皲裂的金氏,嘴角微微扬起。
“我的政务就是击退辽军,现在已经完成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政务?”
金宝珠愕然。
“不是……”
这狗男人前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六章
桓墨看着金氏眼中的怀疑,笑意又深了几分。
“不是什么,莫非夫人觉得为夫不该回渝州?”
金宝珠听着桓墨一顶帽子便要扣下来,心中冷笑,抬起眼眸与桓墨的视线交汇了片刻,便立即佯装委屈的垂首道。
“妾身也只是为侯爷的前程着想罢了,侯爷怎么能如此误会妾身?”
看着金氏低眉顺目的样子,桓墨微微眯起双眸,虽然只有短暂的三两次交锋,他也渐渐摸索出自己夫人善用的那一套章法来。
桓墨想着唇边笑意更深了些,张口便是不同以往的柔声细语。
“好好好,都是为夫不好,是为夫不该误会夫人,快莫要委屈了。”
说着桓墨还抬手加了一块鱼肉放进金宝珠碗里。
桌上的其他人见二人并没有因此发生间隙,反而还情意绵绵的样子,便都放了心,甚至还乐呵呵的附和两句。
只有金宝珠依旧垂着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闭了闭眼睛,险些连最爱的糕点都咽不下去。
这……
这装腔作势的狗男人!
要不是眼下与这厮闹翻与她百害而无一利,她何须这般以退为进委曲求全!
但是气归气,待桌上其他人都退下后,金宝珠还是多问了一句。
“侯爷当真要与我一同回渝州?”
倒不是金宝珠十分厌弃桓墨随她一同回娘家,而是渝州对于金宝珠来说是故乡还有疼爱她的爹娘,但是对于桓墨……
若是他没记错,在桓墨的爹娘去世后,家财很快便被桓墨的小叔侵占,不然后来他也不至于入赘至金府。
虽然只是听说,但是在桓墨的爹娘去世后,桓墨在桓家过得很艰难。
所以……
“夫人怎的不相信为夫?”
桓墨晚上喝的稍微有些多,脸上渐渐升腾起淡淡的绯色,不过他还是十分清醒的,他知道金氏为什么这般问他,只是他并不想解释罢了。
因为为什么,其实他也不明白。
为什么在自己听到金氏要走时,立刻就开口说要随她一起。
桓墨一边想着,一边抬起手揉了揉额角,虽然他在军中待了三年,但是酒量还是不好,稍微喝多了些,便开始头晕。
金宝珠也看出桓墨有些醉酒,不禁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
她站起身也打算离开,只是她刚刚站起,便被一道大力拉住重新坐回椅上。
“你干什么?”
突然被抓住的金宝珠怒瞪向拉住她的桓墨。
此时男人的眼睑低垂着,抓着金宝珠的手抵在额头,他的身形也有些许的摇晃,但是他还是尽量镇定的抬起头看向金宝珠。
“帮我按按额头好不好,为夫……有些晕。”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此时的桓墨眼角都有些泛红,那张总镇定从容的面容此时显得有几分迟钝和呆傻,金宝珠抿了抿唇,试图抽回被抓住的那只手,但是试了几次都无果。
“你不松开我,我怎么帮你按?”
金宝珠对于这样的桓墨,有些无奈,而更多的是陌生。
她习惯了桓墨的冷漠,习惯了他的疏离,习惯了二人相敬如宾,习惯了他们那种各司其职相安无事的生活。
所以即使她知道他只是因为醉酒才发生的亲近,还是会觉得唐突和无措。
他的这些不为人知的所有,应该属于他的那位女神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