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度以为白依依与桓墨那厮的缘分是在未来的疆场上,如今看来,也许他二人的缘分,比她想象的要早,比她想象的要深。
“这位夫人?”
白依依微微蹙眉,这女子突然冲上前对着她又怔又笑,当真是有几分渗人。
眼见着小师妹被冒犯,白盛从看诊处站起身挡在白依依身前。
“这位夫人可是有什么病症需要诊治?”
突然听到男子略带情绪的询声音,金宝珠如梦初醒,她看了眼挡在她面前的清俊男子,淡淡的笑了下,然后摇头道。
“不,是我唐突了,这就告辞。”
金宝珠说完,便带着才赶到她身边还一脸迷茫的芝儿离开了,倒是白盛蹙着眉冷冷地看了眼女子的背景,用四周人皆可听闻的声音对身边的药童吩咐道。
“以后看着点,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
看着被训得不敢抬头的药童,白依依笑嘻嘻的凑上前来。
“这怎能怪小师弟,那般凶悍女子,便是师兄也未必拦得住。”
二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尚未走远的金宝珠却听个分明,眼看着身边的芝儿横眉倒竖便要上去与人理论,金宝珠抬手拦住了芝儿。
她停在离二人不远不近的位置,脸上依旧是浅淡有礼的微笑,只是她并没回首,而是恰好也用着不大而周围人皆能听见的声音笑道。
“之前听人说这医馆是因美人才名声鹊起我还不信,如今见两位郎中这德行,我倒是信了。”
听着这话白盛与白依依都变了脸色,可惜这时金宝珠已经走远,他们若是真追上去较真,不仅失了风度还有辱医馆的名声。
小药童此时脸上也满是愤愤。
“明明是这女子先冒犯了依依,怎的还倒打一耙,她以后若再敢来,我定将她撵出门去!”
白依依此时也是脸色郁郁,只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封建社会久居后宅的女人会这般疯疯癫癫也属正常,她可是五讲四美的新时代女性,不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金宝珠虽然调侃人家以美貌招客挽回了点面子,其实她也知道白依依确实是有真才学的。
毕竟她可是前世战场上治好边境瘟疫的人。
回桓府的路上,天色又阴沉起来,金宝珠牵着芝儿的手,突然感到脸上有些凉意。
“夫人,下雨了!”
芝儿说着,雨势便渐渐大了起来,金宝珠只好找个屋檐下避雨。
“便先在这里等会好了。”
金宝珠一边说着一边将披风裹紧了些,这般好料子好绣工,前世她巴巴送给桓墨,却被他轻易送了旁人,如今自己裹着倒是称心如意的紧。
风雨渐大,明明是午时却阴沉的好似临晚。
芝儿握着金宝珠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寒。
“夫人,你可冷?”
金宝珠朝身边的芝儿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有望向眼前的雨雾。
“我不冷。”
雨中的金陵比平时又多了几分严森与冷肃。
这样的气氛倒是和她与桓墨度过的那十年很像。
金碧辉煌与她无关,烟雨朦胧与她无关,行人与她无关,车往与她无关,长袖衫与她无关,油纸伞也与她无关,她只有自己的屋檐下。
直到雨停。
好在雨停了。
金宝珠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带着芝儿往桓府走,只是没想到路上竟遇上桓府来寻她们的马车。
看到驾车的是高寻,金宝珠微微愣了下。
她掀开车帘,往里面瞅了眼。
竟然真是桓墨。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许是因为之前不欢而散,各自都有些许的不自然。
出门之前已经找管家核对了这几年桓府开销的桓墨,看了眼正在擦拭雨水的金氏,思绪便有些飘远。
他二人的婚事,是尚未出生时便定下的。
虽然后来桓家破落,金家还是守了约定。细细想来,与金氏成婚时,他似乎也不曾给过她什么,只是记得当初自己如论如何也不愿入赘,于是大婚当夜只留书一封便匆匆去追前往边关的行军。
桓墨破天荒的思索着关于他的这位妻子的事情。
说来也怪,他在关外征战这些年,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与他拜堂成亲的女子。
若不是回京前收到渝州金家的书信,他险些就忘记了,自己已经有妻子这件事。
这样细想着,桓墨自己都觉得十分荒唐。
哪有男人会忘记自己成过亲……
但是他忘记了,甚至不太记得起发妻的名讳,只晓得她是渝州金家的长女。
所以他唤她金氏。
第四章
这样想着,桓墨蓦然对上金氏看过来双眸,竟有一瞬觉得心虚,连脸上一贯的笑意都有些牵强。
看到桓墨脸上不自然的神色,旧时光金宝珠放下擦拭头发的帕子,随口关切道。
“侯爷怎么,是身体不舒服吗?听说京城里开了个医馆,那馆中大夫医术了得,侯爷可以去看看。”
说起医馆,金宝珠自然的又想起了白依依,或者说是前世里的那位白夫人。
她并不是很知晓桓墨与白依依的故事,只知道坊间传言,大将军与女神医在战场相知相识,是一眼定终身的缘分,是天作之合的姻缘。
她的记忆里,桓墨与白依依也确实如传闻那般恩爱有加,如胶似漆。
那些画面,金宝珠大多数时候不愿想起,但一想起来,她便连与桓墨同车而行,都觉得难以忍受。
“我无事,倒是夫人,你不是说要去医馆?”
眼前的女子的单手抵在眉心,似乎很疲惫。
他印象里,他二人幼时应当是见过的,但是那时的事情,也只剩下些许模糊的残影。
“多谢侯爷关切,只是年里还有许多事要做,等年后,开春了,我再去瞧瞧郎中。”
桓墨听着金氏一会妾身一会我,并没有在意。
之前他已询问过管家一些事,知道金氏在他征战的这几年为桓府付出许多。
毕竟金氏嫁给他时,他本就一无所有,即便后来受封,她也是一个女子孤零零的来到京城,撑着偌大的将军府,又怎么会容易。
只是桓墨此时不能理解的是自己。
这些事情明明是他本该想到的。
为什么偏偏需要管家提点之后,他才会反应过来。
他怎会如此疏忽。
关于金氏的事情,他为何总是疏忽……
“之前夫人要的那五千两,已经交给账房了。”
金宝珠闻言,抬眸看向桓墨,此时这狗男人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有些飘忽。
不过看在他给,不,还钱还算痛快的份上,金宝珠还是还以温柔一笑。
“多谢侯爷。”
桓府的马车还算宽敞,他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几,明明不算很远的距离,桓墨却有种他们二人相隔甚远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桓墨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夫人觉不觉得……侯爷这般叫着有些生分?”
原本整理衣襟的金宝珠整个人顿了一下,她似不认识一般抬眸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直到桓墨被她凝视的移开了视线,她才缓缓开口。
“那侯爷觉得金氏生分吗?”
金宝珠凝视着桓墨,男人的容貌毓秀如初,一头乌发如墨高束在脑后,端的是赏心悦目。
但是她却再也不觉得稀罕,也不想再去珍惜了。
明明做了十年夫妻却永远唤她金氏的男人——
原来竟然也知道什么叫做生分?
十年可以如昨日,怨怼却如鲠在喉,金宝珠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是哏在胸口,双眸微微泛红。
桓墨亦被问得噎住,便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张着口,半晌又转眸看向了车窗外。
马车在桓府门口停下,高寻刚掀开车帘便见夫人跳下马车,头也不会的进了府内。
芝儿见状连忙跟上,只是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自家姑爷,暗自摇了摇头。
这一路才多大一会,怎的会惹得夫人如此不快?
高寻也是这样想,但他不敢问,只拿着伞默默候着跟着侯爷身后,直到身前的人停下脚步。
“夫人身边常跟着的那个丫头你可熟悉?”
高寻被猛地这么一问,一脸莫名。
“卑职跟着侯爷回来也不过半月,再说平日里总跟着将军办差,府内的丫鬟自是不太晓得。”
桓墨看了眼金氏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你以后便跟在夫人身边吧,她若有什么需要,你便听她差遣。”
突然被调职的高寻顿时更懵了,正想推辞却触及桓墨微暗的双眸,随即咽了下唾沫。
“是,卑职立刻就去。”
“去之后顺便到夫人身边……罢了,还是我自己……你先退下吧。”
此时雨雾又起,高寻一边撑着伞,一边看了眼拧着双眉神情冷肃的桓墨,也不敢多问,只老实的应了句。
“是。”
回到房里的金宝珠刚沐浴好,便见芝儿一脸古怪的指了指门外。
她顺着方向望出去,只见平日里总跟桓墨身边的那个少年笔直的站在自己的门口,直到发现自己在看他,才略显僵硬的行了礼。
“夫人,侯爷命卑职以后听夫人差遣。”
金宝珠瞧着少年那局促的小模样,一时有些好笑,印象里,这个孩子一直跟在桓墨身边,说话做事也算干练,桓墨也很看重。
只是可惜没活过下一场战事。
好像死的时候,才刚刚十八。
高寻偷偷抬头瞥了夫人,女子容颜清丽,略显散漫站在屋内,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怎么就让在战场上都没怂过的高寻觉得有些紧张。
“你叫什么?”
“卑职名叫高寻。”
“高寻啊……”
虽然时隔久远,但是经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些。
这孩子无父无母,好像是因为武功不错所以被桓墨带在身边,他死了之后桓墨还在桓府给这孩子立了个牌位。
“侯爷的意思,是让你当我的护卫?”
“是。”
金宝珠打着哈欠看了眼屋外的天色,虽然不清楚桓墨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但是手里多个能用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金宝珠点点头。
“那芝儿,你带他下去安排一下。”
瞧着两人走远,金宝珠回到房间里打开了自己的妆盒。
此时里面不多不少,正好躺着五千两的银票。
她方才刚回到院子便见管家恭恭敬敬的等在门口,转交了桓墨拨给她的这笔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这次皇帝赏赐的账册。
金宝珠看着妆台上的账本,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
前世这东西,她可是到死都没有见过,可如今这稍稍翻翻,便愈发觉得当初的自己向父亲要钱补贴桓府是何其可笑。
倒是桓墨,这狗男人为什么突然把账册给她?
金宝珠微微闭上双眼,她如今也不想去揣测桓墨的心思,也不想去幻想什么良善的可能,既然她已打定主意和离,除了本就属于自己的,这些多余的东西,她也不屑得稀罕。
所以次日一大早,桓墨刚走出房间,便看到等在屋外的金氏。
他有些意外,这些天,他明显感觉到,如不是必要,金氏都会刻意避开他。
何况这一大早天寒地冻的。
“怎么不进屋?”
金宝珠看了眼一身朝服的桓墨,双眉微微蹙了蹙。
“可否耽误侯爷一些时间?”
桓墨待人一向温润亲和八面玲珑,自以为心思也算内敛持重,可乍一看到金宝珠满脸来者不善的的模样,便没有由来的觉得心虚。
一瞬间竟有些局促,桓墨停顿了几息才稳声道。
“夫人进来便是。”
金宝珠进屋之后便径直坐到桌案边,顺便从袖中套出那本账册。
桓墨瞧着金宝珠凝重的脸色,一时有些摸不清头绪,便只好沉默着坐在一边,等金宝珠开口。
“昨日,我简单的看了下。”
金宝珠说着端起茶杯润了下嗓子,抬眸间扫了眼房间。
这房间金宝珠从前来过很多遍。
但是因为她在桓墨商议军情的时候误闯过一次,被训斥之后她再不敢在桓墨在书房的时候轻易进来。
后来桓墨一直都在外征战,她想念的时候,总会偷偷进来看看,摸摸他常用的笔墨,趴在他常用的案头,想着夫君平安回来,便会好好待她。
她那时想,她好久好久没有回渝州了,等夫君回来,便可以带她回去看看。
等夫君回来……
一瞬间陷入回忆,让金宝珠有些许的混乱,她不得不掐紧了手心,才整顿住心神。
“皇上这次给桓府赏赐了很多,但是侯爷手下的将士却少有得到封赏,其实其中还的赏赐,我们府上大都用不到,且封邑的食禄已足够桓府开销,我想,不如侯爷便把其余的分给其他有功劳的将士吧。”
其实这本就是桓墨的想法,虽然金宝珠不清楚为什么桓墨突然把账本给她,但是她既然并不想无功受禄,便不如找个桓墨也愿意的借口还给他。
虽然她心软留了点邑地的食禄留给管家以后打理桓府,但是谁知道以后这狗男人会不会又拿出去散掉。
只是待那时,她必然早已和离,一切与她便无关了。
桓墨听着这话,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浅笑没有其他太多的情绪,只是一双盯着眼前的女子的眼眸有些微不可查的闪烁。
他不曾想到,金氏居然有这样气度和魄力。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在心里确信的以为,金氏是商贾出生,必然爱慕虚荣,贪恋钱财,必然目光短浅,不识大义。
因而他一度并不想把账册交给她。
可此时金氏这一番话,竟让桓墨一向的引以为傲的冷静都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