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住口吧,别让爸爸听见,又要责备你不学无术。”
“没劲!”查尔斯坚定表达自己的意见,“弗兰西斯还行,我和他在一起打过几次牌,他牌技还行。”
约瑟芬便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也是没救了,“你是用朋友的标准衡量他。说说看,他在牌桌上是什么样子?”
“打牌很精明,总是赢,不喜欢输。”
“没输过吗?”
“至少我没见过他输。”
“别人也没见过他输吗?我不信,没有人能总是赢。”
听她这么一说,查尔斯也疑惑起来,“你说的没错,好吧,我去问问别人。至于你,我的好妹妹,要我看,这儿的人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你!”
约瑟芬抿着嘴唇浅笑。
“我一直忘了问你,你在巴黎见过皇帝吗?”
她又笑:“见过。”老罗毕拉德曾经是拿破仑一世麾下的士兵,现任法国皇帝是拿破仑三世,说起来确实有点渊源。
“皇帝什么样子?”
“就是个中年男人,不丑,也不英俊。很有钱,国库就是他的钱包。”
*
“皇帝住在杜伊勒里宫,外国王子和公爵们来访的时候住在爱丽舍宫,皇帝有时候也会去枫丹白露宫和凡尔赛宫。”约瑟芬平淡的说。
安当松太太兴致勃勃,但又要表示出一种见多识广不在话下的新贵族的高傲姿态,可又实在按捺不住能够一窥帝王生活的欲望,于是十分矜持的问:“皇后什么模样?听说皇后十分美貌,还是真正的贵族出身。”
梅维尔太太说:“哎呀!报纸上可都登过的,皇后虽然十分美貌,但她的出身并不怎么样,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个酒商。”
说到“门第之见”,旧殖民地的新贵族们也还是同样的衡量标准。法国是相对而言的“旧世界”,美国是“新世界”,旧世界的军人、商人、修士到了新世界,就成了新的贵族,迅速将自己跟旧世界的贵族等同起来。
阶级分别始终存在,谁要说不存在,那才是睁眼说瞎话。
“皇后美极了!她皮肤很白,脸庞白净和软,五官都长得很好,杜伊勒里宫挂着皇后的大幅油画,真是个端庄秀雅的美人。”
“她结婚的时候都26岁了,天哪!我简直不敢想象我的小玛丽到26岁还没有结婚!”安当松太太捂着脸,一幅“不敢置信”的神情。
梅维尔太太马上意味深长的微笑,“当然,如果她母亲的目标是一位皇帝,这么多年的等待还是值得的。”
几位年长的太太都意味深长的相视而笑。
确实,欧仁妮皇后的母亲就是在做着“待价而沽”的事情,欧仁妮的美貌何愁找不到合适的丈夫,但“合适的丈夫”并不是最优选,成为皇后才是真正的“麻雀变凤凰”。
法国贵族都知道拿破仑三世娶不到一位真正的世袭公主,只能退而求其次,迎娶一位贵族之女,欧仁妮的贵族身份来自她的父亲,一位西班牙公爵,但挑剔的法国贵族认为由于欧仁妮出生的时候,她父亲还只是个小小的伯爵(伯爵是家里的小儿子),因此欧仁妮算不上“真正的大贵族”之女。
但不管怎么样,公爵只女欧仁妮和法国的皇帝陛下结婚了,这也是拿破仑三世能找到的最好的结婚对象,双方都很满意。
接着太太们又兴致勃勃的问起了皇后的裙子和珠宝。皇后有无数珠宝,波旁王朝被推翻后,拿破仑一世接收了旧王朝的绝大部分珠宝;现在是拿破仑三世当权的时代,皇后也同样拥有无数令人称羡的珠宝首饰。
为了满足听众的窥探心理,约瑟芬打起精神,绘声绘色描述了王宫里的舞会是多么盛大!一场舞会往往有2、3000人参加,参加舞会的人是这么多,以至于庞大的王宫跳舞厅里人满为患,皇帝和皇后都不得不挤在人群里跳舞;
贵妇们和有钱人家的太太们都以得到一张王宫舞会的请柬为荣,她们为了舞会订做华美的舞裙,购买价值上万法郎的首饰,一场舞会一位太太花费的金钱以“万”计,男人花的钱也不会少于这个数,而你可能压根都没有凑到皇帝皇后跟前的机会;
能参加王宫舞会就是一种“荣耀”,也因为来参加王宫舞会的人数以千计,王宫的守卫没办法做到防范严密,于是最可笑、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在舞会上偷窃,而往往得手的次数挺多,极少被人抓到。
皇帝长得不好看,并且发胖了,喜欢打牌,但王宫里的客人并不赌钱,;王宫的晚宴也不怎么样,皇帝夫妇都不是美食家,而且晚宴时间非常的短暂,不到1小时就结束了,皇帝先离开,随后皇后也离开了,客人们尽管没有吃饱,但也不可能再坐下来继续用餐。
这些王室轶事极大程度满足了太太们对王室家庭的窥探欲。约瑟芬又很聪明的将故事重点放在皇帝和皇后身上,几乎不说她自己。这就是一位机智的讲故事的人应该做的,能够以“亲身经历”讲述这些外人难以得知的八卦就是“低调的炫耀”,不需要强调其他了。
上等人家的太太们也在背后嘀咕,她曾经的夫姓“黑斯汀斯”明显是一个英国姓,而不是法国姓,所以这位神秘的或者说倒霉的黑斯汀斯先生到底是不是贵族呢?罗毕拉德家的仆人或是奴隶都不用爵位称呼约瑟芬或是小维克多,是不是说明,黑斯汀斯压根就不是贵族?
爱弥儿·罗毕拉德可是早就说过,约瑟芬嫁给了一位法国贵族……
*
约瑟芬并不在意太太们背后的嘀咕。
她常带自由黑人莉迪亚、坎迪斯出门做客,到别人家就是由主人家的黑奴伺候,莉迪亚、坎迪斯便去跟主人家其他的黑奴说话。女主人默许她们可以随意向任何人宣传“渐进赎买”的好处,成为自由民后仍然可以选择不离开主人家,只是身份从“奴隶”变成了“仆人”,女主人还会支付她们薪水,许诺送她们的孩子上学,如果没有开办给小黑崽子的学校,女主人许诺她们可以自己找老师开办学校,女主人会支付开设学校的房租费用和老师的薪水。
“知识才是力量”这个道理黑奴们都明白,佐治亚州也不是没有自由黑人,他们甚至可以坐着马车呢!黑人可以当律师,也可以拥有土地当农场主,甚至有些自由黑人自己都有黑奴呢!
黑奴们都对这种赎身形式很感兴趣。
是否“自由”具有极大不同,哪怕你做着同样的工作。你是个自由民,以仆人的身份做着跟以前一样的工作,你不会再担心主人心情不好就抽你一顿马鞭,也不再担心主人经济不好或是打牌输了,就把你转卖或是送给别人,以至于你骨肉分离,痛不欲生。奴隶的最大痛苦都是来源于“不自由”,来自于命运的不确定。
因此他们都觉得罗毕拉德家的小姐是多么可爱的女人啊!
要说一个家庭里知道最多隐秘事情的,莫过于仆人/奴隶了,黑奴们什么都知道,主人们不把他们当人看,所以也从来不避着他们说话,有关约瑟芬的话题也是这些黑奴们告诉莉迪亚和坎迪斯的。太太们一致认为约瑟芬长得确实很美,但这种美丽不是一般男人能够——太太们怎么说的?是“降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美丽的女人天然就有一种风流的风情,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都会令人神魂颠倒,男人都会拜倒在这种迷人的风情之下,其他女人当然会有“危机感”。
这是因为她们深知男人的性情,男人是看脸的生物,没有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美国是有种水稻的!最早17世纪就开始种水稻了。
我国1980年将杂交水稻的技术转让给美国,美国的水稻产量达到了亩均500多公斤,我国是390公斤。美国水稻种植的特色是机械化程度非常高,平均一个人能耕种1300亩。加州、德州、阿肯色州等州是水稻主产地,每年产量的95%出口国外。佐治亚州、南卡州等地当时种植水稻是因为黑人也吃稻米,并且集中在沿海地区,因为萨凡纳(奥吉奇河入海口附近)查尔斯顿(科佩尔河与阿什莱河交汇入海口)周边有很多沼泽地,不缺水。
内战前南方种植园60%种棉花,佛州种甘蔗,烟草也占很大份额。农作物里小麦、玉米更多内销,还种西瓜,因为亩产高,夏季种植园黑奴用来解渴,玉米亩产高,也多是黑奴吃,还用来做饲料。据说在美国对黑人不能提“西瓜”。
第16章
莉迪亚和坎迪斯都深深为了女主人自豪,约瑟芬小姐美丽又善良,薪水给的很大方。她们都是6、7岁就到了罗毕拉德家陪伴小姐,可以说跟小姐一起长大的,小姐以前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结婚之前也是个任性的女孩,生了孩子之后是个被吓坏的年轻母亲,但好像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黑嬷嬷说的没错,小姐成了母亲,当然跟以前不一样啦。
巴黎的一切深深迷住了这两个年轻女黑奴,她们在巴黎从黑奴变成了自由民,巴黎在她们心中从此成了一个特别的地方,象征着“自由”,尽管她们不明白,但在她们心中,巴黎是个好地方。
*
罗毕拉德家“渐进赎买式”给予黑奴自由的事情在爱弥儿的“无所谓”、约翰并不强烈的反对下,缓慢的开了个头。
爱伦·奥哈拉来参加舞会的时候,也基本同意了会让莉迪亚、坎迪斯等四人在塔拉庄园的亲人选择自赎的方式成为自由民。爱伦从家里带去的20个黑奴都是室内奴隶,到如今15年过去,20个黑奴翻倍成了40多个。
室内奴隶从未下过田,吃穿都比田里干重活的奴隶好得多。黑奴没有薪水,但平时有老爷太太的赏钱,几家人凑了一小笔钱,先让莉迪亚的哥哥丹泽尔办好了赎身手续,12月初的一天,28岁的自由黑人丹泽尔带着路条、证明自由民身份的文件,到了萨凡纳。
兄妹俩多年未见,一见面先抱着好好哭了一场。随后,丹泽尔去见了约瑟芬小姐。
“小姐,多谢你说服了爱伦小姐。”丹泽尔是个混血儿,肤色不能算很深,据说他们的母亲是一个肤色几乎像是白人的第三代混血黑奴,其实从肤色上来看,应该叫“白奴”。白人老爷跟黑人女奴生下混血私生子的事情绝不少见,可以说很常见才是,混血私生子伺候他们的白人异母兄妹的事情也绝不少见,女主人也只能视而不见。
约瑟芬看着他,混血儿多数俊美,丹泽尔和莉迪亚都很漂亮,所以莉迪亚才能被选中当她的小女奴。丹泽尔脸型是有别于绝大多数黑人方脸的长脸,脸庞线条柔和,一双深棕褐色的明亮眼眸,一头浓黑的卷发在头顶梳理的很整齐,很讲究的打上了发蜡。
“我应该告诉你,成为自由民也不一定是好事,”她放下手里的书,“坐。”指了指她面前的单人沙发。
丹泽尔局促的说:“小姐,我不能坐下。”
“你已经是自由民啦,”约瑟芬很有趣的看着他,“你要开始习惯自己跟别人是同样的美国公民。”
丹泽尔紧张的抿了抿薄唇,这一点也很像他的不知名的白奴母亲,或者说像他血统里不知名的白人老爷——黑人多是厚嘴唇。
“我还没有习惯。”
他小心的坐在沙发上,拘谨的只坐了半边。
“外面很多人靠追捕逃奴为生,你不跟着白人出门,他们就会把你抓走,哪怕你身上带着证明文件,他们也可以无视。一个像你这样漂亮又强壮的黑奴能卖2000美元,为了钱,那些家伙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他思考了半天,发现这个问题确实不是他自己就能解决的。
“我跟莉迪亚和谢尔顿都说过,他们可以选择留在我身边,或是出去找工作,但要是去了不讲良心的人家,可能你会再次被当成奴隶,他们只要不承认你的证明文件就行了,到时候你能找谁呢?你要是在萨凡纳,我还可以去救你,但要是你跟着他们离开了佐治亚,我就没有办法了。你认识字,你读一读这个。”
她从桌上另外拿了一份文件递给他。
是臭名昭著的《联邦最高法院判德雷德·司考特自由身份案,1857年3月6日》,前情提要是黑人德雷德·司考特原为奴隶,1834年随同主人前往禁止奴隶制的伊利诺斯州,因此司考特得以获得自由,以自由民的身份在当地居住4年,娶妻生子;1838年,司考特以雇佣制仆人的身份跟随前主人返回密苏里,密苏里州为蓄奴州,司考特又被当成奴隶。司考特在1847年向密苏里州巡回法庭提出申诉,要求承认他的自由身份,初审获胜,但第二年便被密苏里最高法院驳回;
司考特又上诉至联邦最高法院,于是联邦最高法院在1857年公然支持密苏里最高法院的判决,决定司考特必须重新为奴。
“……德雷德·司考特本人及其家属并不因为被带入该区内即取得自由,纵或他的主人携带他们到那里去是有意成为该地永久居民的。……
……因为司考特在被其主人带往伊利诺斯州时是一个奴隶,在伊利诺斯州也是当做奴隶,同时也是当做奴隶带回密苏里州的,其身份是自由或是奴隶是依照密苏里州的法律而决定,不是依照伊利诺斯州的法律而决定的。”
这个案例就是前年的事情,还算得上新鲜热辣。经过报纸传播和黑奴之间的口口相传,也早已传遍佐治亚州。
丹泽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判决书。他的文化程度也就是个读报纸、写简单信件的程度,判决书里一半的单词不认识,可意思还是能看懂的。他按照小姐的吩咐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磕磕巴巴的读了起来。
丹泽尔心情沉重。
“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
丹泽尔茫然的点点头。
“你想过今后要做什么吗?”
“还没有。”
“你在塔拉都做些什么?”
“跟着奥哈拉先生出门,打理他的所有事情。”
有点像贴身男仆,但杰拉德这个爱尔兰人可不是一个正统的“老爷”。
“也就是说,你没有外面的谋生技能。”
他有点着急了,“我认识不少字,会写信,还会一点木匠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