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把事情交给别人处理之后,其实并不清楚自家的胶囊效果到底怎样,只是见外形相似,便想着效果应该是差不多的,于是他道:“自然是这颗质量好的是我家的,遇水不会立刻融化。”
他背后,驼背的男人一僵,身形稍稍后退。
“看来周掌柜也知道,不会融化质量好些。可为何你卖的确实另一种呢?”
“什么?!”周掌柜神色慌乱,下意识扭头,却没有找见那个驼背的身影,不知不觉冒了汗:“你的意思是剩下这颗是灵春堂的?”
“自然,不信您可从店里拿出来一颗试试,也算不得我动了手脚。”
有伙计递过来药和水,陈亦芃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操作,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现在东家还有什么疑惑吗?”
须发皆白的老人神色不似刚才镇定,却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买了胶囊壳,吃的还不知道是什么药呢。”
田二柱拿出一张药方,又拿出包药的纸,道:“加上药方和你们的包装纸,还不能够说明情况吗?
实在不行,刘根他昨天和我买过药的,也可以作证我昨天来买药!”
田二柱指着人群中的一个汉子,被点到名的刘根神色一惊,看着周围投来的数十道目光,低下头,没有言语,小声嘟囔着:“叫我名字干啥。”
见到这情况,田二柱有些着急:“刘根,你快说,昨天是不是在灿草堂见我了,咱俩还打过招呼呢,你说要给你娘买药的!”
刘根却还是没有吭气,反倒退后几步,躲到了人群后方。
老人笑的阴阳怪气:“看来这位公子是不能作证喽!还有什么证据吗?”
田二柱很着急,但是却没有办法,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少女。
陈亦芃奇怪的看了老人一眼:“您这话问得奇怪,胶囊是你们的,药方是你们的,病人连包装都拿出来了,这还不能证明问题吗?
你们店里的药把人吃出问题,自然是你们要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怎么现在反倒让受害人证明自己呢?
好比去酒楼吃饭,饭里有个苍蝇。碗是酒楼的、饭是酒楼的,人是在酒楼吃的东西。现在碗里有苍蝇,酒楼不去证明自己店里没有苍蝇,反倒是想办法让客人证明这不是自己扔的苍蝇,否则就要把客人的饭全扔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之后还有谁愿意来这家酒楼吃东西,要是又遇上苍蝇可怎么办,毕竟吃这么多年饭,谁碗里还没个苍蝇了?”
陈亦芃举的例子虽然有些让人不适,却十分接地气,众人这才抓住了事件的关键——不该是让田老汉证明吃灿草堂的胶囊呕血,而应该是灿草堂证明自己的药吃了不会有问题才对。
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谁还没抓过药了?
围观人群的神色有了变化,议论声也逐渐响起。
“这位姑娘说的有道理,田二柱不能证明这药是灿草堂的,可灿草堂也没办法证明这药不是自己的呀!”
“对啊,况且人家田二柱有药方、有药丸,还有包装,这可比药房空口白话来的靠谱多了。”
“是啊是啊,他们那开药也不给凭证,现在想来有些怕了,要是有问题,到时都不知找谁说理去。”
“只有我觉的灿草堂的胶囊没啥用吗?喝了也有些肠胃灼烧之感。”
人群的议论声停了一瞬,有人想到自己喝了灿草堂的药后感觉,不由得心有余悸,他也是感到肠胃灼烧!
“我原以为是自己原因,你也是吗?”
“而且我喝了药都不起作用!甚至还不如用水煎服效果来的好些。”
“胶囊都是如此还是?”
“呸!就他们灿草堂是这样,灵春堂的我也喝过,好的快得很!”
“那为什么刚刚周掌柜说话时候你还附和的起劲?”
那人神色窘迫了一瞬,而后一本正经:“就是为了诈出他们的阴谋诡计!刚刚我注意到,人群中带头起哄的都是那俩人,传田二柱打他爹的也是那俩崽子,估计是灿草堂的人。”
“嚯!还有这事?!”
“那俩人在这!”
有人抱头鼠窜,有人挺身而出,人群逐渐骚动起来。
灿草堂东家看着眼前的一出闹剧,只觉得眼前发黑,咬牙切齿:“不知这位姑娘是何来历?”
陈亦芃如实道:“一位普通大夫罢了。”
“那你可知我身份?”
陈亦芃小心翼翼:“您是大褚首富?”
老人神色一僵。
“皇亲国戚?簪缨世冑?”
憋了半天,他吐出来两个字:“......不是。”
“哦,那不过一介布衣罢了,与我有何差别?”陈亦芃神色又恢复平静。
“好好好!”那东家被气得不轻,望着陈亦芃的目光犀利,充斥着怨毒:“过了今日,我看你别想在平安城待下去了。”
“待不待的下去,也不是你说了算。”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照顾田老汉的严崇木起身道:“我竟不知,一个药房老板有这么大权利,能越了王权法理?”
老人皱起眉:“你又是谁?”
周掌柜在旁补充:“这人是灵春堂少东家。”
“李家何时有这么个年岁的少东家了?撒谎也不打草——”
像是想到了什么,老人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蹦出便憋了回去,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匆忙忙拖着周掌柜转身,声音又些颤抖:“你确定是灵春堂的少东家?可知叫什么名字?”
周掌柜点头:“是,便是他推出的胶囊。名字我倒是不清楚,但听别人叫他严大夫。”
须发皆白的老人死死抓住周掌柜的肩膀,这才没能让自己失态。
竟是姓严!竟是严家的人!
灿草堂与灵春堂竞争已久。灵春堂前几年刚傍上严家这颗大树时他是又担心又嫉妒。但后来李家那边没有任何动作,除了药材质量好了些,灵春堂也没有任何打压行为,于是他放松心态。
想来严家是没有这个心思去管一个外靠小药房的。
两家该竞争时毫不手软,从来都是你在这方面好,我在另一领域优秀。直到这次收到周掌柜信件之前,他都认为两家会这样一直僵持下去。
可收到信件附带的灵春堂胶囊,和手里京城宝药林的做了对比之后,他就知道,严家这次会认真了。
回了信,马不停蹄就要到平安城了解情况。
谁知一回来就碰上了这出大戏,还有个姓严的年轻人......
他的胡子颤抖,嘴唇哆嗦:“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人的身份?”
周掌柜本能察觉到不对,声音压低:“您刚刚也没有问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周掌柜一屁股坐到地上,连带着没有支撑点的灿草堂东家也踉跄几步。
捂着脸,周掌柜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堂叔......”
“住嘴!”
老人转身不去看他,而是露出个略带谄媚的笑:“原来是严公子,失敬失敬。”
严崇木没给好脸色:“怎么您这会想通了?不是还要赶我们走?”
灿草堂东家一脸严肃:“您肯定是听错了,我说的是这东西。”他踢了一脚还坐在地上的周掌柜:“让他以后滚出平安城,不再您面前晃悠了。”
围观的人被这一变化惊呆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灿草堂两人悄悄说了几句话,这东家态度就来了个反转?难道其中有什么内幕?
严崇木环臂,冷哼一声,“这倒不至于,你们在大伙面前承认错误,再道个歉,我便不追究这次冒犯。”
老人深吸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勉强笑了笑:“这是自然。”
周掌柜被伙计搀扶了起来,灿草堂众人以东家为首,站在一起,面朝众人。
“诸位,这次事件是我御下不周,先有劣质胶囊以次充好,再有遇到意外不愿担责,实在是愧对平安城百姓多年以来的信任。之后,灿草堂会下架所有劣质胶囊,凡已购买者,皆原价回收。”
“您觉得这样如何?”灿草堂东家望向严崇木,眼神里充满哀求之意。
严崇木摇头:“不够。”
老人闭了闭眼,继续道:“因本次事件性质恶劣,灿草堂从今日起停业整顿一月。”
人群哗然!
“竟然真是他们家胶囊出现问题了!”
“就说!田二柱那么老实的汉子,怎么会打他爹?!”
“完了完了,我这已经吃过好多胶囊了,会不会生病啊?”
“造孽呦!”
“呸,我看叫什么灿草堂,叫残草堂算了!一群庸医,瞎了心了!”
有人朝着店里扔了颗烂菜叶子,刚好砸在周掌柜涨红的脸上。简直奇耻大辱!一口气没顺过来,他被气的直接昏了过去。
老人面如死灰,虽然不会被严家追究,但这次损失没有几年是缓不过来了。
不过只要铺子还在,人们迟早会淡忘今天发生的事情,他还会东山再起。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老人的眼神望向那一对男女,充满了怨恨,这仇迟早会报复回来的。
“让让!让让!官差办事,都让开!”
一列身穿黑色衙役服的捕快冲散人群:“禁止聚众扎堆,都散了去!”
人群作鸟兽哄散,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只有那胆子特别大的,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观察事件后续。
“哪位是灿草堂管事的?”
“差爷,您这是?”灿草堂东家上前询问,面上讶色无法掩饰:“今日之事已经解决,怎的还劳烦您出马——”
“少废话,带走!”
“差爷!”白发老人慌了神:“您要抓人也总得给个理由吧!”
为首的捕头神色不耐:“有人告你出卖假药,草菅人命。”
“冤枉啊!”老人呼喊道:“是你!严家小子!一定是你对不对!”
“是我。”严崇木大方承认。
“你明明说过不追究的!”
严崇木奇怪道:“我是不追究你们的冒犯,可田二柱他爹差点连命都没了,人家让我帮忙告官不算过分吧?”
老人被堵的哑口无言,官兵推搡着把他以及昏迷的周掌柜一并带走。
捕头这时上前打量二人,道:“你们也跟着走一趟吧!”
严崇木让灵春堂的伙计把田老汉带到灵春堂,三人一起去了衙门。
直到现场已经没有人后,旁边店铺的小巷里钻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望向众人离去的背影,神色是掩盖不住的复杂——疑惑、惊讶、嫉妒、怨恨交织在一起,让一张本有些清秀的小脸变得阴沉沉。
陈玉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来今日街上买菜,碰见灿草堂这一出好戏,谁知道事件中的某个主角让她吓的手里的菜都掉在了地上。
正是失踪多日的陈亦芃。
自己这个堂姐不再唯唯诺诺,畏畏缩缩,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沉稳自信,坚定不移。也不知是否是这缘故,本就容貌不差的她现在更是出众,尤其在沸闹的环境中,自信大方,侃侃而谈,就像是黑夜中的一束光,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也让陈玉珠的嫉妒心发了疯。
第25章 有钱了想要先买房
赵琮如今已经能够正常活动,虽说比起以前矫健的身手还差了不少,但他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每日都会锻炼一个时辰,因而身体机能也在快速恢复着。
今日锻炼后刚沐浴完,头发还在滴着水,一个侍卫就过来禀告。
正是今日在灿草堂发生的事。
听到严崇木站出来,擦头发的手一顿,陈亦芃被怼时,他皱起眉头。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声音大了些,便是之后陈亦芃验证胶囊出处,以及纠正灿草堂东家的诡辩之词了。
这部分说的详细,众人的表情、言语、肢体细节都被描述了出来,似乎先前发生的这一幕就在眼前重现。
慢慢的,赵琮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直到最后官差把人都带走后,他眼里已有笑意:“有趣。”
侍卫道:“京城那边还没有传来动静,倒是严家宝药林也开始卖起了胶囊。”
那严崇木怕是一时半会回不了京城了。
赵琮露出思索的表情,而后道:“严太傅还在本家?”
“是,和严大公子同在本家,听说已经交了朝服上去。”
侍卫走的时候,赵琮头发已经干了差不多,手摸到头顶上,一条均匀的疤痕横亘在那里,周围的头发比正常的短了不少,甚至有些扎手。
好在这区域不大,拢了拢头发,将这片地方盖住,赵琮轻轻叹了口气。
拿起手旁的生发水,淡淡的草木清香传来,他往头上滴了几滴,而后推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的和以前一样。
*
陈亦芃他们被官差带去没多久,刘根也被请去县衙,证实了田二柱的确昨日来过灿草堂抓药。并与其有过短暂交谈。
人证物证皆在,灿草堂却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连张交易凭证都没有,罪行可以说板上钉钉。
因为缺少必要交易凭证、售卖造假胶囊导致病患吐血危及生命,并在病患找上门后规避责任,威逼利诱,数罪并罚。灿草堂东家及掌柜知法犯法,杖四十,罚五千两,赔偿患者三倍医药费,药房歇业整顿两个月。
须发皆白的老人跪在旁边,面如死灰。
任文亓一拍惊堂木:“顾念周生年事已高,杖刑减半,换为两千两罚款,可有异议?”
老人身子一抖,颤颤巍巍跪了下去:“草民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