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一向低调,哪怕搬过来几个月了,天天早出晚归的,很少和邻居们打交道,但遇到了还是会热情地打招呼。
有人好奇,曾问过杨氏张家是做什么的,杨氏只说,她家大郎是这回赶考的举人,而她的大儿媳妇,是东大街上新开的“妙味斋”的掌柜。
举人什么的,在京城是遍地跑,早就没什么稀奇的了,大家没想到的是,妙味斋竟然是她家媳妇开的。
那小媳妇大家也是见过的,生得十分貌美,典型的江南女子,温柔娇软,没想到原来还有做生意的本事。
妙味斋的点心最近十分受欢迎,糕点卖相好,味道更是一绝,但价格却很合适,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因此才开张几个月,店里每天都挤满了人。
掌柜的最近还请了个雕花师傅,糕点做的越发精致好看了,听说以后每个季节都会推出相应的新品,才出来的“答春风”,刚摆上架三天,就被那些夫人小姐们买空了。
这么会做生意的小妇人,竟然是杨氏的媳妇,大家都艳羡不已。
而这日,浩浩荡荡的报喜队伍敲锣打鼓进了胡同,一路噼里啪啦的炮仗声,让众人又惊了一回。
张家大郎中进士了!还是一榜进士!
张家这回是真的要翻身了!
刘老翁乐呵呵地看着张家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一脸喜气洋洋,吃豆花的客人好笑问道:“老翁,你笑啥呢?又不是你儿子考中了。”
“唉,小老儿那几个不孝子,要是有别人张公子一半能干就好啰!”刘老翁笑道。
他高兴的是自己没看走眼,起初张家刚搬来柳树胡同时,第一眼他就觉得张大郎这人不简单,果不其然,被他给猜中了。
不过这要是说给别人听,也没几人会信,他自己藏在心里乐呵乐呵也就是了。
张柏第二天就去看了榜,发现还有两个熟人也在榜上。
一个是沈清,他的名次和自己差不多,另一个人,却让张柏有些意外。
一榜的中间偏后的位置,赫然出现了萧观的名字。
时隔太久,他差点忘记了这人。张柏对过籍贯,发现就是当日在府学陷害他的那一位同窗。
起初他有些惊讶,萧观做过那样的事,怎么还能来参加会试?
当初秋试放榜时,他没有亲自去看,所以也不知道萧观中了举,今日若不是想来看看沈清的情况,也不会发现,萧观竟然也一路考了上来。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萧观陷害他的事,府学已经做出了惩罚,便是将他开除,而他离开府学后又去了哪里读书,却不是府学能干涉的了。想来他能中举人,那当初那件事,或许便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或许只是让他中举时名次下滑几位罢了。
张柏淡淡一笑,心里却起了戒备之心,若是日后与这人同朝为官,他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毕竟,哪有人能轻易改变本性呢?
第47章 遇萧观 就让张柏以为,他们是志同道合……
三月十五, 各位新科进士整齐排在紫宸殿外,紧张地等待着殿试开始。
张柏和沈清一前一后站在一起,今日殿试, 大家都穿着一样的青色长袍, 腰间束着革带,头戴发冠,然而这两人却格外出众。
原因无他, 两人的外貌实在是过于俊朗了一些。
一位是温润如玉, 翩翩君子,眉目间含着浅淡的笑意, 一双桃花眼看着人时, 如笼着一场江南烟雨,轻易便让人沦陷。
他身后那位, 身姿颀长,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眉眼皆是带着寒霜,凤眼直直盯着紫宸殿的大门, 薄唇抿的紧紧的。
不少人暗自咋舌,这届怎么这么多长得好又会读书的举人?
领头的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比起他身后那两位, 他的样貌气质就不足为提了,也许是因为尴尬, 初春的天,他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不时拿袖口去擦。
张柏感受到沈清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他身上,等他转过头,沈清又别过了脸, 仿佛那是他的错觉。
余光瞥见萧观的身影,一脸高傲地站在另一列队伍的中间,眼神中带着怨恨地看着他。
张柏淡淡地看他一眼,转过了头。
几人轻微的动作并未引起他人注意,大家都紧张地盯着紫宸殿的大门,过了不久,那扇朱红鎏金的门缓缓打开了,众人立马低下头,整齐地进入殿中。
张柏按着规矩给皇上行了礼,眼睛只看着脚下这两方青砖,他听见皇上叫起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他想象中的年轻。
“诸位皆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望今日殿试,能让朕看到尔等风采!”皇上朗声道,大殿里,他的声音敲击着每一位新科进士的心脏。
能不能一跃成龙,就看今朝了。
大殿两边摆好了桌案,众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等待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下发试卷。
拿到试卷之后,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作答了。
张柏倒是不慌,先是仔细琢磨了会儿题目,皇上出的试题与他乡试时有些相似,都是问如何取才,只是这是殿试,不可能照抄原来的文章。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目中含笑地看着下方这一群进士们。
能走到殿试这一步,学问这关肯定是能过的,但要在殿试脱颖而出,刚考验的就是考生的心态了。
皇帝不过多看一个考生两眼,那考生便吓得不行,手抖得像筛糠一样,一不小心,试卷上便留下了几个巨大的墨点。
完了,他已写了半篇的文章,就算是作废了,那考生脸上瞬间血色全无,硬着头皮继续答题,但从他的脸色看出来,他心里已经是害怕沮丧之极了。
有人出了状况,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一些心态脆弱的人,便接二连三出了些小意外。
他人慌乱时,那始终从容的人,便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一榜前三都十分镇定地在作答,后面有个俊朗的年轻人似乎也不错。
试卷上投下一片暗影,一袭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角忽然出现在桌边,张柏能闻到皇帝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味,心里略有些紧张,但很快便放松了下来,笔下未停。
皇帝左右转了转,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已经笑开了。
这届是真的很不错啊!
一个时辰后,殿试便结束了。收卷时,自然有那种未答完的考生,但皇帝就在上头看着,哪怕再痛心疾首,也不能在御前失仪。也有那等自认答得不错的人,譬如萧观,出来后便一脸得意地看着张柏。
张柏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他争,既然遇到了,索性也坦坦荡荡地打了招呼,“萧兄,许久未见了。”
萧观冷哼一声,“你没想到吧,当□□我离开府学,可现在我还是一样走到了这里。”
张柏淡淡一笑,他不明白萧观在不忿什么,当初他从未做过什么事,是萧观要玩火自焚,萧观是好是坏,本就与他无关。
而他更不曾想到,自己此刻淡然的神情又让萧观动了怒,萧观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在乎,越发气恼,张柏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也没变,好像谁都不能让他高看一分。
他有哪一点比不过张柏?
这时两人一路走着,已出了皇宫,萧观见周围没什么人,正要发难,一人却忽然走了过来,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警告。
萧观被这人看得脊背发凉,知晓自己已落了下风,嘲讽了两句,快步离开了。
张柏朝来人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我在外面等了你好一会儿。”
沈清心里一片暖意,嘴上却淡淡地说:“等我做什么?”
自上回说过话之后,二人之间亲近了许多。有时还会约着一起去喝茶,张柏发现,沈清也并非表面那样冷漠,他话不多,几乎是自己问一句他答一句,可张柏和他相处起来,却觉得很自在。
他回去告诉福娘,说新结交了一位很好的朋友,福娘便说,若是得空,便邀他来家里或是妙味斋坐坐。
今日他便和沈清约好,带他去妙味斋尝尝“答春风”。
沈清有些诧异道:“原来妙味斋是你家开的?”
他对这些糕点并不太喜欢,但母亲素来喜爱这些吃食,他便常常能从她口中知道些消息,比如哪家点心铺的点心好吃但太贵了,哪家又不好看又难吃……
最近一阵子,他便常听母亲吩咐丫鬟去买妙味斋的糕点,说是新出的“答春风”很受京中贵妇人和小姐们的喜爱,宴客时要是有一碟答春风,面上都要风光几分。
妙味斋最近的风头,都快要盖过那几家老号的点心铺了。
沈清没想到,这妙味斋还和张柏有关系。
张柏笑道:“我哪里有这份本事,这妙味斋呀,是我内人开的。”
沈清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张柏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家室,且看他那样子,对自己的娘子十分疼爱,两人在外头喝茶之后,若是在路上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张柏通通都要带一份回去。
北街那家胭脂铺,他都陪张柏进去过好几回,全是为了给他夫人挑胭脂水粉。
沈清不曾见过张柏娘子,只是有些好奇,张柏这人,温温和和好似对谁都好,但实际上,他若是心里真有你,那是明显能看出来的。
能让他如此珍爱的女子,定是有过人之处了。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了妙味斋门前,杨氏高兴地迎了上来,发现大郎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于是疑惑地看向张柏。
张柏给母亲介绍了沈清的身份,杨氏听说这也是位读书极其能干的新科进士,还是大郎的朋友,立马热情地邀他上楼去坐坐。
沈清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张柏替他解围,询问道:“娘,福娘去哪儿了?”
他一进门就在找那抹熟悉的身影,然而扫视了一圈也没看见。
杨氏解释道:“昨天不是说等你殿试回来一起吃饭吗?福娘去买你爹喜欢的汾酒去了。”
张柏点点头,听杨氏说是赵大娘陪着福娘一起去的,才放心下来,邀沈清去楼上坐着喝茶吃点心。
二楼雅间里,张柏请沈清坐下,自己去小铜盆中净过手,拿棉帕仔细擦干后,在香炉中点了沉香,沈清看着他娴熟的手法,淡淡一笑,“没想到张兄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张柏给他沏茶,用的也是学过茶道的人才会的手艺,他轻笑一声,回道:“我从前哪里会这个,幸而有人传授与我。”
他不说那人是谁,然而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与宠溺,沈清一猜便知,定是他娘子教的。
调香烹茶这种事,并不是普通百姓会有的消遣,沈清有些疑惑,不过也并没多想,待张柏坐下,二人便就着茶点聊起天来。
沈清问起今日在宫外与张柏争论的男子,张柏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叹息一声道:“我不知哪里惹了他不快,今日瞧着,他对我已是生了怨恨了。”
沈清冷哼一声,不屑道:“他就是嫉妒你罢了,这种人,我见多了。没什么本事,惯会使些损招。”
张柏无奈一笑,也叮嘱沈清,日后记得提防萧观,沈清淡淡点头,心里却想,萧观这样的人,进了官场也怕是个祸害,若是可以,早些除掉才好。
不过他心里那些阴狠的想法,没敢告诉张柏,他是多么光风霁月的人,同他在一处,自己也好像也变得明亮了起来,所以沈清不愿让他阴暗的一面暴露在张柏面前。
就让张柏以为,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人吧。
说了会儿话,沈清便起身告辞了,张柏听说他母亲爱吃答春风,特意送了他一盒子,沈清谢过之后便离开了。
他走了没多久,福娘和赵大娘就回来了。
福娘知晓沈清来过,笑道:“沈夫人既然喜欢,夫君,明日你再送沈大哥几盒子便是。”
张柏拱手,一脸感激,“多谢掌柜的,那这几盒子点心钱,就从小的月钱里扣可好?”
福娘被他逗笑,娇嗔着斜飞他一眼,张柏目光便黏在了她身上,片刻不曾移开。
赵大娘和杨氏都嫌牙酸,不约而同躲到一边去了。
晚上杨氏和福娘做了一大桌子菜,庆祝张柏考完殿试,虽还没出结果,不过张柏说了,殿试并不会落榜,只是排个名次,不出意外的话,放榜后他就能以进士的身份进翰林院了。
杨氏好奇地问起皇上的长相,张柏笑着告诉他,皇上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只是看上去很威严。
杨氏听了不免有些遗憾,她还以为,皇上真是神仙呢。
两日后,殿试放榜。
消息传来,柳树胡同又沸腾了。
第48章 竟是她 沈清却在见她的第一眼,就认出……
这一次, 柳树胡同里所有人都聚在了张家。
几个身穿公服的公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个侍从, 敲锣打鼓, 一路喜气洋洋地走到了张家,抬着的小轿上,供着一卷裹着红绸的捷报, 公人们走两步路, 就要大喊一句,让路人让开。
公人们到了张家门口, 翻身下马, 高举彩旗,又是一阵锣鼓喧天, 杨氏着急忙慌地跑出来,领头的公人朝她行了个礼,笑道:“老夫人,快请贵府少爷出来接旨吧!”
杨氏还是头一回被人行这么大的礼, 吓得一个猛子避到了一边,见了这阵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也算是迎接过几回衙门报喜的人了,但哪次都没有这回这么庄重的。
还不等她去叫, 张柏便出来了。
公人从怀中拿出一卷圣旨,张家人连忙跪下,外头看热闹的人,也吓得跪倒在地。
“今湖州府长兴县举人张柏,中殿试一甲第二名, 赐进士及第,钦点翰林院编修,钦此——”公人朗声念完了圣旨,张得贵和杨氏腿都软了,半天站不起来。
不仅是他们,外面的人也被吓到了,柳树胡同里虽然有发大财的人,但还没有出过进士呢,张柏真真是头一位。
唯有张柏是最淡定的,磕了个头,恭敬地奉上双手,“臣——接旨。”
公人将圣旨交到他手中,亲手扶了他起来,拱手道:“恭喜大人,恭喜大人!”
张柏给了公人赏银,那公人欢天喜地地接过来,不动声色地掂了掂重量,心里是又惊又喜,这也太多了吧?这小张大人出手可真大方!
张柏把爹娘和妻子一一扶起来,退后两步,朝他们三人作揖,正色道:“爹,娘,儿子没有辜负二老的期望,今朝高中,多亏爹娘多年来的悉心照顾,儿子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