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自己和杨氏在厨房里做饭,公公忽然提着一尾浑身银白的鱼回来,说是刚钓的,晚上杀了煮着吃。
杨氏点头,拿起刀就要杀鱼,福娘不经意间看了那银白小鱼一眼,见它的眼珠竟然如琉璃一般晶莹剔透,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心软了,从杨氏刀下救下了它。
画面一转,是她捧着小鱼到河边放生,那鱼儿一入了水,撒泼般游动了几圈,而后却忽然从水中跃了出来,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湿漉漉的亲吻。
福娘惊讶不已,那银白小鱼却似乎是含羞了,拿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摇尾巴游走了。
梦做到这里,她就醒了。
醒来见张柏正倚靠在一旁的软枕上看书,右手还给她扇着风。
张柏扶着她坐起来,笑着问:“做了什么梦?”
睡梦中嘴角都噙着笑,看来是场好梦。
福娘就把这个奇怪的梦境告诉了他,张柏想了想道:“你想养鱼了?等明天我给你寻两尾好看的回来。”
他们在省城还养了点点呢,到京城来后,却一直没再养猫狗,因为太忙了没时间照顾,不过养鱼好像不错?放在水缸里,只需早晚喂些鱼食就好。
不过她听人说,有些鱼好像不太好养活?
见福娘真开始思索起来了,张柏忍不住轻笑出声,对上他戏谑的眸子,福娘才反应过来,这又是在逗她玩呢!
她转过身不理他,张柏忙拉住她给她道歉,又正色道:“你最近身子真的没有不适吗?要不要等会儿去医馆看看?”
福娘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只是爱犯困了一些,吃饭还是挺香的嘛。
然而她刚对张柏说完这话,晚上吃饭时,张柏给她夹了一筷子咕咾肉,福娘刚要送入口中,喉咙里忽然传来一阵恶心,她忙起身去吐了一回。
直到把肚子里所有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她才觉得好受了些。
张柏几乎是在她起身的一刹那便跟了过来,见她吐的难受,忙给她倒了杯温水,焦急道:“好点没有?”
福娘点点头,“刚才也不知怎么了,那肉腥味太重,闻着难受。”
张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咕咾肉是福娘平日里最喜欢的菜啊,怎么今日就觉得腥味重了?
杨氏这会儿也进来了,担心道:“大郎啊,要不你还是去请个大夫吧……”
忽然间,她回想起自己当初怀孩子的反应,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惊喜道:“哎呀,媳妇,你莫不是有了吧!”
嗜睡,提不起精神,闻不得腥气……
这可不就是害喜的症状吗?!
杨氏一想到她盼了好久的宝贝孙儿就要来了,高兴得眉开眼笑,再一看小两口,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发呆呢……
张柏狂奔着去了医馆,这个点,医馆都要关门了,张柏愣是把白胡子大夫给“接”到了张家,他从来没有这样失礼过,以至于他架着大夫快步走过柳树胡同时,邻居们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温和儒雅的张家大郎了。
大夫给福娘把了脉,说她已经怀了两个多月了。
张柏急忙道:“大夫,请问我家娘子近日老是犯困,吃不下饭,该怎么办?”
大夫无奈看他一眼,“这些乃是妇人正常的害喜反应,不必担心。”
他心想这小张大人不是说读过很多书吗?怎么这些常识都不知道?
福娘脉象稳健,大夫给开了两三贴安胎药,说若害喜实在严重,就煎一碗药服下,平时多注意休息便是。
不过等张柏送他出去时,他再三强调,前三个月胎像还不稳,不可行房中之事。
张柏红着脸答应下来,又问了他许多问题,来时一段路走了不到一刻钟,而回去时,他絮絮叨叨地问个不停,走了大半个时辰。
到最后老大夫嗓子都快冒烟了,张柏才终于不好意思地放过他。
回家的路上,张柏见路边上有卖糖葫芦的,想起老大夫说怀了孕的女子一般喜欢吃酸的,他便买了十串糖葫芦,怕糖化了,一路不停加快脚步。
张柏的一颗心,被夏日里微醺的晚风吹的高高飘在天上。
他简直太高兴了!
这个孩子虽然来的比他预料中迟了些,可还是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因为这是他和福娘的孩子。
一想到他最爱的女子,怀着他的孩子在家中等着他回来,张柏脸上的笑容便止不住了。
于是不久前才看着他飞奔跑过的邻居们,又见他一脸傻笑地回来,个个目瞪口呆。
张家一派喜气洋洋,张玉和张青知道了嫂嫂怀了小孩,都乐疯了,最顽皮的张玉小心翼翼地指着福娘的肚子问道:“嫂嫂,小侄子什么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呀?”
福娘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尽管现在这里还是一片平坦,可她似乎已经能感受到,身体里另一记心跳,她温柔道:“还早着呢,明年才能出来呢。”
张玉“啊”了一声,似是惊讶为何小侄子要在嫂嫂肚子里待这么久。
杨氏在一旁却琢磨开了,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是最灵的,张玉那么肯定地说是小侄子,难道福娘这胎是男孩?
早些年,杨氏觉得传宗接代自然是生男孩的好,不过张柏这两年常常告诉她,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他和福娘都会好好栽培,这世上多的是不如女子的儿郎,所以让她不要执着抱个大胖小子。
起初杨氏还反驳他,后来时日久了,倒真觉得大郎说得有几分道理。
这两年她也看出来了,这个家里,是靠大郎两口子撑起来的,他们两个老东西,只要吃饱饭帮着福娘看着店里就行了,没必要多嘴。
反正大郎和媳妇这样貌,生男生女想必都是好看的很,她的乖孙啊!终于给盼到了!
福娘一下子变成了全家最金贵的人,杨氏那是恨不得让她不要下床走路,就躺在床上休息,不过张柏阻止了她,说是大夫告诉他,福娘的怀相很好,不要过于担心,像平时一样就好,只是要小心些别磕到碰到。
杨氏一拍脑门,“是呢!我得去多做几个软垫子,把这些桌角啊柜子边啊都给包上!”
她说完就跑出去了,还叫上张得贵帮她找布和棉花。
两人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张柏和福娘。
张柏把糖葫芦从油纸包里拿出来,他一路小心护着,连块糖渣子都没掉,红彤彤的山楂外面裹着琥珀色的糖,福娘眼睛一下就亮了,一口咬下一个,满足地眯起了眼。
“好吃吗?”张柏轻笑。
福娘点点头,一串糖葫芦迅速被她吃完,她从前不喜欢这东西,但今日却觉得,酸酸甜甜的很合胃口。
连吃了三串后,张柏不让她吃了,把剩下的糖葫芦包好,柔声道:“好了,吃多了也不好,我给你留着,明天再吃好不好?”
福娘不舍地看了眼糖葫芦,点头答应了。
张柏上床将她搂在怀里,大手颤抖着想要摸一摸她的肚子,然而一靠近又有些胆怯,福娘一把抓住他的手,轻轻放在她小腹上。
她仰起脸朝他甜甜一笑,“夫君,咱们终于有孩子了。”
“要是长得像你一样就好了,一定很可爱。”她一双圆圆的杏眼清澈又明亮,张柏从她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像你也好。”张柏低声道,语气缱绻。
他想要个长得像福娘的女儿,等他努力挣一份家业回来,可以让她们每天都穿戴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他的小女儿,肯定有一对和福娘一样好看的梨涡,长大一些,就会甜甜地叫他“爹爹”。
张柏想起那画面,心里就柔软得化成了一池春水。
初为人父人母的欢喜,让两人一时间难以平静,窝在一起说了许多话,张柏说,等孩子大了,想要换一处宅子,不然以后住不开。
又说让她请个掌柜,不要太过操劳,若是想去妙味斋,也千万要小心。
一会儿又愧疚失落,说她怀了孩子,自己白日里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把有的没的都说够了,福娘忽然想起件事,从他怀里坐起身。
“夫君,你还记不记得我今天做的那个梦?我在想,要不我们给孩子起个小名怎么样?”
张柏点点头,又问她想叫什么。
福娘笑盈盈道:“就叫小鱼怎么样?娘说了,贱名好养活呢!”
张柏心头一跳,心想,他娘不会把他小名叫铁蛋的事也说了吧?
第52章 忆往事 姐姐祝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
天刚麻麻亮, 翰林学士宋明启便到了翰林院,今日他要为皇上起草一封重要的诏书,因此来的早了些。
翰林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勤奋之人, 这个时辰, 已有好些人来了,纷纷朝他行礼打招呼,宋明启一一笑着应了。
等他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发现桌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打开看了看,见里面是最近时兴的妙味斋的点心, 有些困惑。
虽然平时也有给他送礼想要攀关系的人, 不过送到翰林院还是头一回,这也太大胆了吧?
他皱着眉问旁边的笔贴式, “刘大人,这是谁放在我桌上的?”
一转头,他惊讶地发现,刘大人的桌上也放着一盒一模一样的。
刘大人笑道:“这是小张大人送的, 说是家里有喜事,让大家也乐呵乐呵。”
翰林院里有两位姓张的大人,一位已年过半百, 快要致仕了,而另一位, 是今年三月才入翰林院的榜眼张柏,因他年纪轻,大家都称他一句“小张大人”。
张柏是个脾气温和又踏实勤勉的年轻人,宋明启很是喜欢他,一进来就收他做了学生, 听闻是张柏送的,宋明启也放下了心。
刘大人继续说道:“听说这妙味斋就是小张大人的夫人开的呢。”
宋明启有些惊讶,没想到张柏张柏的夫人还是个能干人。
他家中有一位独女,正到了说亲之龄,这一届进士中,才貌兼备者很有几位,他都曾考虑过。
首先想到的就是张柏,这人怎么看都是个好女婿,新科榜眼,年纪也合适,关键他是个光风霁月般的人物,可说是前程似锦,女儿嫁给他,宋明启是一万个满意。
然而他才稍稍提了个话头,就被张柏婉拒了,他说他早已成亲了。
宋明启又是震惊又是可惜,他还不及弱冠之年呢,怎么这么早就成亲了?
他又有些好奇,张柏说起他的妻子,眉目间比往日还要柔和两分,夫妻之间想来是极为恩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成为张柏的妻子?
今日他算是知道了,能让张柏如此倾心的女子,果然不是普通人。
翰林院西边的修书阁中,沈清也正看着桌案上的点心盒子出神,见张柏刚好从外面回来,于是淡淡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家里发生什么好事了?”
他听说张柏给整个翰林院的大人们都送了点心。
老人说,怀胎前三个月还不稳,不能大肆宣扬,张柏便没说实话,只含糊道:“过几天再告诉你。”
神神秘秘的,沈清疑惑看他一眼,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看起书来。
余光瞥见那点心盒子上篆刻的妙味斋三个字样,沈清的心渐渐飘远了。
他想起了那个女子。
或许他该挑个时间去妙味斋看看,应该当面对她表示感谢的。
那日他与母亲说开之后,心里轻松许多,这些日子以来,身体好像也越来越康健了,母亲说今日让他早些归家,他想知道的事情,今晚就会全部告诉他。
沈清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畏惧,然而每当心生胆怯时,那柔和却坚定的女声就会不停在他耳边重复,“自在随心……”
他又重新生出几分勇气来。
*
夜色浓重,皇宫里却还有几处宫殿灯火通明。
翊坤宫内,宫人进进出出,个个低着头哈着腰,一副谨慎畏惧的模样。
苏贵妃正斜倚在榻上,手中翻着话本,微微皱着眉头。
虽已年过四十,但她保养的当,面容依然保持着娇嫩,只是再如何掩盖岁月的痕迹,眉目间那抹沧桑与凌厉,却总在不经意间暴露了她的年纪。
半晌,一个身穿秋香色宫装的女子快步进来,低着头站在她身前,这是她身边的掌事宫女——蓉青。
苏贵妃凤眼一挑,漫不经心道:“瞧你这样子,怎么?皇上又歇在哪个小蹄子那儿了?”
蓉青低声道:“回娘娘,皇上今晚在保和殿批奏折,并未去别处。”
苏贵妃听了这话,却也没高兴几分,将手中的话本放下,叹息道:“他这是怨本宫呢……”
蓉青连忙安慰道:“娘娘,不必多虑,皇上待您的好,那可是全宫上下都知晓的,旁的人可入不了皇上的眼。”
苏贵妃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蓉青知道什么呢?他心里,当真有她吗?
从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苏贵妃便跟着他,当时东宫中只有她一个良娣和几个低品级的嫔妾,她的温柔体贴,让太子很是喜爱,嫁入东宫仅仅半年,她就有了身孕。
然而在她怀孕刚四个月时,先帝给太子赐婚了。
这位太子妃出身名门,乃是当朝首辅嫡女,虽身子弱了些,但生得极美,又是从小就被当作太子妃培养的,太子喜欢什么,她就没有不知道的,等她一入东宫,她们这一群妃嫔就都失了宠。
她眼看着太子越来越喜爱太子妃,她能看出来,他对太子妃的喜欢,与对她们的完全不一样。
他喜欢自己,最多是觉得,这是只听话的金丝雀,养些就为了图个乐子,然而对太子妃,他是尊敬而爱护的。
因她喜爱诗书风雅,太子便常常带她去游园,二人在园中吟诗作对,有人曾瞧见,太子亲自爬上树,只为了给太子妃摘一枝最艳丽的红梅。
而她,完全被太子抛到了脑后,哪怕那时的她,还怀着孩子。
父亲和兄长多次来信,催她在太子面前为苏家谋取好处,她就像是被放在油锅里一般煎熬,一面因为心上人移情别恋而伤怀嫉妒,一面又因为家族的步步紧逼感到无能为力。
就在这样的痛苦中,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也吃不下东西,靠着保胎药吊着,然而那孩子,在六个月时,仍是没有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