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连忙冲了进来,“生了!生了!”
稳婆忙去拿用酒烧过的银剪子剪掉脐带,看了一眼便朝乐呵呵地朝两人道喜:“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模样生的很俊呢!”
福娘急喘了几口气,伸手要抱孩子,张柏心疼道:“我来抱给你看,你哪里还有力气!”
稳婆把襁褓交给张柏,一向稳重如山的男人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怀里这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又软又小,真是他和福娘的孩子?
生怕伤着他,张柏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托着他的后脑勺和屁股,让福娘过来看。
“好小呀……”福娘探头一看,小声道。
她见过小昭刚出生时,虽然也是这副皱巴巴的样子,可是没有这样小。
张柏也记得两个弟弟生出来没这么轻,担忧地看向稳婆,没等稳婆解释,杨氏便抢着说道:“大郎,媳妇,小鱼好的很呢!也没有多轻,你们瞧他胳膊腿儿都很壮实呢!”
初为爹娘的夫妻俩再仔细一瞧,果然,小鱼只是手脚长了些,所以显得瘦,其实胳膊还堆着肉呢!
生小鱼累得福娘再没有精力说话,张柏问她要不要吃东西,她也摇了摇头,给孩子喂了奶,一闭眼就睡着了。
杨氏抱着吃饱了正酣睡的乖孙子,脸上每一根皱纹里都夹着笑意,也没想起计较大郎冲进产房这事儿了。
怕小鱼哭闹吵着福娘休息,杨氏便把小鱼裹得严严实实抱到她屋里去了,张得贵追着要去看大孙子,张柏没走,他就想守着妻子。
他忽然觉得,人生还真是奇幻。
炕上躺着的女子,曾经是他心心念念却得不到的心上人,可偏偏就那么凑巧,她退了婚,而他娘又给他们牵了线,他曾经做梦也没有想过,可以娶她为妻。
这是他曾经连和她说话都要再三斟酌的心上人啊……
可是缘分多奇妙呢?如今她是他的妻,就在刚才,还给他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
张柏的心里满涨着欢喜,紧紧握着福娘的手。
“辛苦了。”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虽然不是心心念念的女儿,他有些失落,不过小鱼是他和福娘的孩子,他也会百般疼爱的。
福娘脸上满是汗水,张柏去打了热水,用温热的帕子给她仔细地擦着脸,福娘爱干净,虽然坐月子不能沐浴洗头,可擦一擦还是可以的。
方才她生孩子的场面,真是把他给吓坏了,张柏过去这些年里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他甚至学着他娘,双手合十,默默向上天祈祷福娘平安。
幸好!幸好!上天也不愿夺去他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
“谢谢你……”张柏无比虔诚地在福娘额上印下一个亲吻。
小鱼出生时有六斤一两重,不算轻,福娘奶水足,这小子胃口也好,没过几天就吃成了个小胖墩儿。
原本红彤彤皱巴巴的皮肤也张开了,小鱼从一只猴儿变成了可爱的白团子,杨氏稀奇地看着他的小脸道:“呀,这孩子生的真俊!”
虽然还小,可也能看出小鱼继承了父母的好容貌,第二天时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和张柏一模一样,鼻子嘴巴也和张柏生的像,唇边两个梨涡,又是继承的福娘。
小鱼比一般孩子都要乖巧,只有饿了拉了会哭闹两声,其他时候要不就乖乖地睡觉,要不就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人,对着福娘,还常常笑呢。
小鱼出生后没几天,张柏也做了个怪梦。
福娘梦里那条银白小鱼跑到了他的梦里,长着嘴巴问他要鱼食,虽然鱼没有表情,可张柏就是从它那双琉璃眼中看出了顽皮。
梦里他拿鱼食喂它,小鱼摆了摆尾,咬了一口却不吃了,也不和自己打个招呼,飞快地游走了,张柏远远瞧见它身上披着金黄的霞光,灿烂耀眼。
醒来后,张柏静坐了一刻钟,想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暗示,他这个儿子,将来兴许有大作为。
张柏翻了一夜书,给他取名为恪。
恪——敬也。
张柏希望他不管将来能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始终保持一颗敬畏之心。
第62章 再打听 这事奇怪的很。
这个新年, 由于家里添了人口,过的更加热闹。
杨氏这小半个月以来就没合拢过嘴,干啥都带着一脸笑容, 柳树胡同都知道她有了小孙子, 纷纷前来道喜,刘老翁感叹道:“这张家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了!”
可不是?张家刚搬来时,谁能想到短短一年多, 人家就发达了呢?
先是张家大媳妇在京城开上了点心铺子, 接着又是张家大郎中了进士,没多久, 张家媳妇又怀上了孩子……升官发财添丁, 这家人可真是占齐了!
杨氏和张得贵出去也是满脸的风光,两个庄稼人逐渐习惯了挺直腰背走路, 如今两个老人也没有什么可以操劳的了,每天去妙味斋帮帮忙,回来就带带孩子,日子过得悠闲又快乐。
福娘坐月子, 不能下床,小鱼的摇篮就放在她床边,母子俩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 福娘醒着时,小鱼便哭着要吃奶, 等她睡了,这小孩就算饿了也不会大哭大闹,而是哼唧几声,杨氏听到了就会过来喂他羊奶。
张柏觉得福娘白天夜里都要喂孩子太累了,于是不知从哪儿牵了只母羊回来, 在后院专门圈出一块地把这只羊喂着,可把杨氏高兴坏了,没事就去集市里捡些菜叶回来喂羊。这样,小鱼白天喝母亲的奶水,晚上饿了就喝羊奶,倒也长得白白胖胖的。
过了年,快到小鱼的满月酒了,张柏便和福娘商量道:“咱们把爹和小昭都叫过来吧?我们一家人很久没团聚了。”
福娘月子里格外多愁善感,张柏不说还好,他一说,就让她想起从前还未出嫁时,在孙家的点点滴滴,眼泪很快积满了泪,把张柏唬了一跳,忙搂着她哄。
“这是怎么了?想家了吗?那等你坐完月子,咱们就回去住几个月好不好?”张柏给她擦着眼泪。
福娘知道他这话是在哄他呢,让爹和弟弟上京还好说,他们要回去,可是难得很。一来,二月张柏就要回翰林院去,听他说,宋大人已经暗示过来年皇上有意升他为侍读,那时就会更忙了,二来,等她坐完月子,还得回去照看妙味斋的生意呢,再说让她把小鱼留在家里,自己回湖州,她也不放心。
她轻声道:“那就给爹写封信吧,我还真是有些想他们了。”
一年多没见了,也不知爹和小昭现在怎么样,爹在信里总是说一切都好,可福娘觉得,以她爹那软绵的性子,定是有被人欺负的时候,只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告诉她罢了。
还有小昭,爹说他书读的越来越好了,这话福娘也不太信,她了解小昭,这孩子虽然聪明,但不是读书的料,她瞧着他耍枪弄棒倒还挺不错的。
既然决定了,张柏很快就给孙进去了信,孙进的回信没几天也来了,说是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大概五日后就能到京城。
而孙进还说了一件让张家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你说爹想把书院关了?”福娘从床上坐起来,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张柏把信递给她看,“爹是这样说的,说是年纪大了,累得很。”
福娘立马摇了摇头,“不对,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松南书院是娘还在时,爹办起来的,爹说最初的松南书院只有两间简陋的草屋,三四个学生,他和娘曾经敲遍了西城每一户人家的大门,劝说他们把孩子送来读书,好几年里,书院一直没有赚钱,甚至还拿了娘的嫁妆贴补,可是爹娘从没有想过把它关掉。
那是爹娘美好的回忆,更是爹的一番热忱。
出了张柏这个进士之后,只会有更多的人把孩子送来松南书院读书,这是爹最高兴的事,他绝不会因为累而放弃。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福娘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此时湖州长兴县,孙家门口,孙进正和左邻右舍道别。
住孙家对门的王阿婆抹着眼泪道:“先生啊,你们这是不回来了吗?这书院……书院也不开啦?”
福娘出嫁时她就难过了一阵,没人还会在凉棚里放上一桶金银花茶,也没人会在笑着喊她“阿婆”,王阿婆是看着福娘长大的,心里颇为不舍。
如今孙家父子俩也要离开,她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孙进是个大好人,邻居们有个什么事他都愿意来帮忙,王阿婆家里没有人,每年下雨冲塌了院墙,都是孙进来帮她修补的,谁家小孩要是想进书院读书给不起束脩,孙进也不在意就收下了孩子。
孙进也是一脸不舍,和声道:“阿婆,福娘在京里,我总是放心不下,况且我年龄也大咯,教不了几年书了,也让我这把老骨头歇几天吧!”
王阿婆抹着泪点头,邻居们都出来送孙家父子俩,下了小桥,孙进回头再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还有这间他与瑶儿付出了诸多心血的书院,心里梗得慌,朝众人拱手道:“大伙儿就送到这儿吧!孙进在此别过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家有缘再见!”
他把小昭抱上马车,回头看了两眼,也上了车,朝车夫道:“走吧。”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小昭掀起帘子回头朝他的那些小伙伴们挥手,哭的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爹说他们这一走,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
小昭不明白为什么要走,爹说是去京城看阿姐和小侄子,可是为什么要留在那里呢?他们的家就不要了吗?
隔壁二牛还欠他一个陀螺呢!
小昭伤心地抹着泪,哀怨地抬头瞪着孙进。
孙进眼底也有泪花,马车驶过的这一条街,过去几十年里,他每天都会来往。街头的那家胭脂铺子,瑶儿曾经最喜欢那里的胭脂,那家书局,书院入不敷出时,他便常常抄了书拿去那里换钱……
他不舍,难过,可是几番犹豫后,还是决定去守着福娘。
大舅哥传来的消息,福娘说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孙进却并没有放心,而是更加害怕了,福娘完全没有意识到,说明那人藏在暗处,说不定正在监视着张家呢。
他不能让瑶儿的秘密暴露,哪怕是背井离乡,也要去找出那个人。
他却不知,沈夫人派来调查他的人正站在人群中,看着载着孙家父子俩的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皱起了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谁家搬家呀?”有人好奇道。
“这你都不知道啊?”一个卖木柴的壮汉大声道:“那你知不知道松南书院?”
“这当然知道了,我大姑的小子就在那儿读书呢!”
“还读书呢!人孙家发达了,要去京城投奔亲戚了,这书院啊,关门咯!”壮汉大笑道。
“啊?他家还有京城的亲戚呢?”小县城里闲人多,最爱听的就是这家那家的八卦,平时谁家跟省城扯上关系都得让人惊呼半天,更别说是京城了,那可是天子脚下啊!住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吧?
壮汉瞥一眼这群无知的人,解释道:“孙夫子不是有个女儿吗?对对,就是之前被秦家退了婚的那个,什么就破鞋了,人家好着呢,前些年嫁给了小张秀才,人小张秀才中了进士了!当大官了,可不得把老丈人小舅子接去享福啊!”
说到小张秀才,众人就恍然大悟了。
那可是他们长兴县一等一的牛人,真像是文曲星下凡了,中了举人,又中了秀才,张家曾经住过的那处宅子,门口等放过两轮炮仗了!
大家也很快就回忆起来了,孙夫子的女儿是嫁给了小张秀才,当时还有人嘲讽呢,说什么破鞋配穷鬼,可人家还真是发达了!
“之前不是说孙姑娘八字太凶,克夫,所以秦家才退亲的吗?可人家这不是挺旺夫的嘛……”有人嘀咕道。
“放屁!秦家那是找的借口,孙姑娘真是个大好人,和他爹一样,秦家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这么好一个媳妇不要,那秦家老夫人还咒骂孙家呢,孙夫人都去世那么久了,她还不放过,说什么要让她死了都不安宁,你说这不是黑心眼子吗?”壮汉唾了一口,满眼不屑。
“是啊,这也太过分了吧,难怪秦家遭报应了呢。”人们纷纷附和道。
过了一会儿,孙家的马车渐渐看不见了,众人听够了八卦,也就各回各家了,壮汉收拾收拾自己的摊位,喊道:“买木柴咯,上好的青冈木,好烧又便宜,来,看一看喂!”
临近午时,街上的人都回去做饭了,大号吆喝了几声,没吸引几个人,他叹了口气,把手揣在袖子里,对着面前一大堆木柴出神。
“木柴怎么卖?。”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片暗影,有人蹲了下来,翻看着木柴。
是个一身玄衣的男子,壮汉咧开嘴笑道:“三文钱一斤,小哥,您尽管看,我这都是上好的木头,外头可不止这个价呢!”
玄衣男子点点头,挑选着木柴,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哥,刚才听您说,这孙姑娘还和秦家订过亲呢?”
壮汉笑道:“好多年前的事了,秦家老夫人是个眼皮子窄的,既瞧不上孙姑娘,等别人嫁了好人家,她又要说闲话,孙姑娘啊,幸好没嫁给她那个大儿子!”
玄衣男子继续套着他的话,壮汉见他挑了满满三捆木柴,心里乐开了花,把孙家和秦家的事一股脑说了,心里还念叨呢,这人怕是外来的,可真爱听八卦呢!
“这些我都要了。”等他说完,玄衣男子拍拍手站了起来,给了壮汉一块碎银子,笑道:“大哥不用找了,麻烦您给我送到我家去吧。”
男子脑子里已经琢磨开了,这事奇怪的很,孙秦两家既然是定的娃娃亲,当年不可能不对八字,而秦家要反悔,孙进竟然就真的答应了?
壮汉说是秦家家大势大,逼着孙进同意的,可玄衣男子观察了孙进许久,发现这人性子绵软,但却很爱女儿,不像是会因为怕得罪秦家就让女儿受委屈的人。
看来得去秦家看看了。
壮汉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惊喜地瞪大了眼,满口答应下来。
等他之后去了玄衣男子说的那个地方,敲了许久的门都未见有人出来,旁边的邻居出来问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宅子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
壮汉愣住了,挑着木柴缓缓往回走,心想莫不是那玄衣男子说错了地方?自己岂不是白赚了二两银子?